第一章“笨”小孩也能成功:青少年時期的曾國藩

午後的烈日像火一樣灼燒著大地,原本人潮湧動的湘潭市集漸漸平靜了下來,商賈們依舊沒有退去,他們不放棄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此刻,他們正一邊扇著蒲扇驅趕著酷暑,一邊相互談論著市井間的新聞,等待著顧客的來臨。一切都是那麽的和諧、平靜、安寧。

“駕,駕!”一陣刺耳的吆喝聲粗暴地打斷了市集的平靜,靠近街口的兩個賣米的客商還沒來得及回過神來,他們的米早已被迅猛而來的青鬃馬蠻橫地踢散在地。後麵的商人一看勢頭不好,趕緊將貨物往後麵搬,反應不快的貨物也被踢散。

這些人是湘潭城內的一群惡少,都是有錢或者有權勢人家的子弟。他們經常聚集在一起喝花酒,喝醉了就睡倒在街邊,第二天午後又一起醒來,騎上馬到處亂撞,耀武揚威。老百姓怨聲載道,但無奈那些人都有背景,無可奈何。

不過這一次,在這群惡少的後麵,有一個跟這些人一樣騎著馬的人有些特殊。他的膚色比較暗黑,不像是城裏人。這個人起初心情很愉快,跟著惡少們一起起哄,但當他看到老百姓的貨物被踢翻的時候,臉色似乎有些陰沉了。

“曾星岡,你給我站住!”正當這個叫曾星岡的人騎著馬,晃晃悠悠地跟在那群惡少們後麵往前走的時候,一個銳利的聲音從後麵傳來。曾星岡身子一震,好一會才緩過神來,往後一看。雖然他喝多了酒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但他還是憑借僅有的一點意識判斷出來者是本族的一個長輩。

在古代,族權的威嚴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曾星岡雖然是紈絝子弟,但也不敢挑戰族權。隻見他踉踉蹌蹌地調轉馬頭,對那老者說道:“老伯,叫我有何事?”

見曾星岡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那老者氣不打一處來,喝道:“好你個曾星岡!你不知道現在是農忙時節嗎?你老爹五十多歲了,尚且起早摸黑,田裏地裏活一把抓,你倒好,跑到湘潭來喝花酒了!就你這出身,你配跟這些公子爺一起玩嗎?你看人家張三,他老爹是湘潭知縣,再看那李四,他老爹是湘潭米行的掌櫃,你老爹是什麽玩意,你配嗎?你給我下來,我今天非拉你去族長那裏,讓全族人一起教訓你不可!我曾家不能出你這種敗類!”說罷,這老者迅速往前,拉住馬的韁繩。

曾氏都尊孔子弟子曾子為祖先,族規向來非常嚴格。曾星岡很清楚這一點,他知道,自己要是被拉去見族長,不僅免不了一頓痛罵甚至痛打,更重要的是惡名遠揚,以後全族的人都會看不起他。所以當時他隻好放下身段,向那老者求饒道:“老前輩,還請饒過我這一次,以後不再也不敢了。”

老者聽罷,冷笑一聲,道:“你曾星岡會改,那母豬也能上樹!你今天非得跟我去見族長不可。”說罷,他猛地一拉韁繩,想把曾星岡牽走。

誰知因為這一拉,那馬突然受了刺激,撲騰著兩條前腿,仰天長嘯。那曾星岡酒還沒有全醒,意識沒有完全恢複,被這馬一折騰,“撲通”一聲栽下馬來。

街邊的那群商販見這群惡少當中有人落了馬,都幸災樂禍地圍了過來看熱鬧,對著曾星岡嘻嘻哈哈。

曾星岡勉強翻過身來,看到周圍群眾這副模樣,甭提有多悔恨了,那臉立馬就通紅通紅的了。曾星岡雖然是個紈絝子弟,但他臉皮薄,有向善的因子,剛才他看到前麵的惡少踢翻了百姓的貨物,臉色就變陰沉,就是因為他覺得這樣做不對。

正當人們還沉浸在對曾星岡的嬉笑怒罵中的時候,曾星岡突然發力站了起來。隻見他對那老者一拱手,道:“老前輩,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是,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我曾星岡從此改過也!”說罷,牽起那匹馬便奔馬市而去。

曾星岡在馬市將馬賣掉後,連夜走路回到一百五十裏外的老家荷葉塘。他父親曾競希見他又是一身酒氣回到家中,理也沒理他,就繼續去地裏幹活去了。

誰知事情在第二天發生了奇跡般的變化。曾競希一大早起來,不見了曾星岡,他把屋宇周圍找了個遍,最終在三裏開外的一個荒坡上找到了他。

曾星岡見父親來到,說:“爹,前幾天我在湘潭被一位老者教訓了一頓,感悟很深。我發誓,從此改過了。你看這一片荒山,荒著太可惜了,不如開墾一下,種上高粱和黃豆。”

曾競希見兒子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鼓勵他說:“兒啊,你要是能改,咱老曾家複興有望啊!”

曾競希雖然口頭上是這麽說,但心裏還是不對曾星岡報希望,因為以前曾星岡也曾給過他許多次憧憬。但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曾競希發現,曾星岡還真的是變了。

首先,曾星岡開始努力從事農業生產。既開墾荒地,又修建水庫和水渠解決灌溉問題。在種田種地之餘,還養了魚和豬。曾家漸漸展現出興旺的氣象。

其次,曾星岡開始發憤讀書,經常向鄉裏麵的學問人請教讀書之法、治家之道,又嚴厲督促兒子曾麟書讀書。

接著,曾星岡以“我們這些做後代的雖然窮,但祭祀的禮節不可以隨便亂來;曾家的子孫雖然愚蠢,但是家祭不可以簡省”為理由,向宗族的長者提出修建祠堂的建議,並建議每年定期舉行祭祀。

鄉裏麵有喜慶的事情,曾星岡都會前去慶賀;有喪事,他都會前去吊唁。鄉鄰之間產生了矛盾,曾星岡總是會前去排解。對於那些無理取鬧的人,曾星岡會毫不猶豫地怒斥。如果僅僅是意氣之爭的話,曾星岡就會請矛盾雙方到他家來吃飯,然後大家一笑泯恩仇。

對於鰥寡孤獨者,曾星岡盡力給予幫助。即便暫時不能在經濟上給予幫助,他也會努力幫助那些人做事,減輕他們的困難。曾星岡認為,如果等到有錢的時候再幫助他們,那麽“天下終無可成之事”。

久而久之,鄉親們對曾星岡的看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從前的紈絝子弟成了大家心目中最可信賴的力量,曾星岡也成了荷葉塘第一號的鄉紳。

那個時候,誰也沒有料想到曾星岡的這次改變對曾國藩家族意味著什麽。曾國藩家族從那時起至今兩百多年,一直長盛不衰,曾星岡的後代沒有一個紈絝子弟,全是因為這次改變而帶來的。假使曾星岡沒有這次改變,那就不會有曾國藩的成功,中國近代史是不是都會因此而轉變方向呢?

我們中國人編造人物故事的時候,往往喜歡把這個人身上的某種特質附著於故事之中。這大抵是受了佛教“因果報應”之說的影響。

某人是英雄,那麽我們編造的故事必須能體現他英雄的本色,諸如打抱不平、舍生取義之類。某人是漢奸,那麽我們編造的故事就必須展現這個人物猥瑣的一麵,比如奸險狡詐、貪生怕死之類。

我們看胡軍演的電視連續劇《朱元璋》,裏麵有個情節,是小時候的朱元璋和徐達、湯和等人玩耍,朱元璋儼然一副皇帝的模樣,拿著放牛鞭就給徐達他們封起王來,還要賞賜他們每人一個大餅。這個故事顯然是杜撰的,但我們看後不會覺得不舒服,因為我們的潛意識裏麵已經認定朱元璋作為一個皇帝,應該是從小時候起就與眾不同的。另外,這個故事也從側麵揭示了元朝為什麽會滅亡,百姓饑腸轆轆已經到了絕境,怎能不造反?所以,這個故事雖然假,但我們都能接受。

我們現在所看到的史籍當中,充斥著大量這樣的人為編造的故事,特別是關於一個人物在成名之前的故事,多半是出於編造。曾國藩小時候的幾個流傳至今的故事也不例外。

因為曾國藩在曆史的某一個階段,確實存在著帶領湘軍舉起造反、推翻滿清王朝的可能性,而曾國藩身上又長期長有牛皮癬,我們的野史編撰者們便展開了豐富的想象,編造出了兩個關於曾國藩是蟒蛇附身的神話,以此來表達自己對於曾國藩未能順應曆史潮流,“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遺憾。

第一個蟒蛇附身的傳說發生了曾國藩剛出生的時候。

這一天是1811年11月26日。對於當時幾乎所有的中國人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普通的日子。但是,對於家處長沙府湘鄉縣荷葉塘白楊坪的曾競希一家人來說,這個日子非常重要,它將決定曾家未來的命運。

這一天淩晨天還沒有亮的時候,曾競希恪守他堅持了幾十年的習慣,很早就起床了。當他用力推開大門,準備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的時候,隻感覺一股冷氣向他撲來,冷風夾帶著從屋門口那株生長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老白果樹上掉落下來的紅葉,向曾競希那布滿鄒紋的臉上吹來。

曾競希下意識地用手抹開麵前的紅葉,揉了揉被冷風吹得朦朧的雙眼,然後拿起牆邊的一把掃帚,準備將院子裏的落葉打掃幹淨。多少年了,曾競希一直保持著早起打掃衛生的習慣,據說這是曾氏家訓中最重要的一條。

外麵的霧氣很濃,濃霧是湖南一帶深秋時節常見的氣象。曾競希的眼睛本就被剛才的那陣冷風吹得朦朦朧朧的了,再加上這濃霧,他那老花眼其實是看不清眼前的景物的。在此情形下,曾競希被習慣所驅使,依舊下意識地揮動著掃帚,慢慢地將落葉掃成一堆。

突然,他發現前麵屋簷上有一個東西在快速地挪動,但他看不清那是什麽東西。曾競希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用手揉了揉眼鏡,然後定睛一看。這次他看清楚了,那東西是一條長達丈許的大蟒蛇。

“蟒蛇!蟒蛇!”曾競希的呼喊聲劃破了曾府清晨的寧靜。就在曾競希呼喊的同時,他發現那條大蟒蛇已經迅速地沿著柱子爬進了正房。

曾星岡、曾麟書父子聽到曾競希的呼喊,以為出了什麽大事,趕緊爬起身,跑到院子裏。

曾競希看到兒子、孫子前來,指著屋簷對他們說:“蟒蛇,剛才有一條丈把長的蟒蛇,沿著柱子爬進正房了!”

曾星岡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走過去,看到前麵有一根老藤,纏繞著那株歲月悠久的白果樹,為了尋求更大的活動空間,老藤已經伸展至正房牆壁邊。

曾星岡一看,立馬明白了過來,對曾競希說:“爹,您老估計是眼花了,這裏明明是一根老藤,怎麽會是什麽巨蟒呢?”

曾競希一聽,也有點狐疑,口中一直念叨著:“老藤,老藤……老藤?”突然,曾競希又恢複了肯定的語氣,說:“不對,不對!我剛才做了一個夢,有一條巨大的蟒蛇從天而降,在我們家院子上空盤旋一周,然後降落下來,慢慢地用蛇頭扒開大門,爬進我房裏。那蟒蛇雙目炯炯,渾身黝黑,對著我直吐它那血紅的信子,嘶嘶有聲。接著我就被嚇醒了。我原本以為那隻是一個夢,沒想到剛才我在這掃落葉,突然看到那隻和夢中一模一樣的大蟒蛇就在屋簷上挪動,還進了屋。夢境和現實如此吻合,絕不是巧合!”

曾星岡聽曾競希這麽念叨了半天,心裏早就樂開了,嘿嘿笑道:“爹,我看您老最近是有一點勞累過度,所以才會疑神疑鬼。這分明就是一根老藤,沒別的,您老就別自己嚇自己了吧!”

曾競希還是不怎麽相信。這時候,一個巨大而尖銳的女性聲音傳遍了曾府,“生了,生了!夫人生了!”

這一個聲音,立馬使得曾競希、曾星岡、曾麟書這曾家三代男丁的代表的注意力從那根像極了蟒蛇的老藤身上轉移到了正房內。

他們都很清楚,這是女仆的聲音。女仆的這個聲音,意味著他們夢寐以求的曾家四代男丁同堂的局麵或許就要實現了。

那女仆火急火燎地從房內跑到院內,對著曾競希喊道:“老爺,老爺!生了,生了!江夫人生了!是個男孩!”

任何言語都無法形容曾競希聽到這一消息後的興奮。曾星岡、曾麟書也樂開了。

曾競希望了望兒子和孫子,興奮地說:“我這曾孫一定是巨蟒轉世!不然我怎麽會夢到巨蟒,剛才又怎麽會親眼見到巨蟒呢?我聽說唐朝的郭子儀出生的時候,他爺爺就曾夢到巨蟒臨門,後來郭子儀做了兵馬大元帥,雖然總是打敗仗但是總能化險為夷,最終再造大唐,威震天下。今天蟒蛇來到我家,又正值孫媳婦生產。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我的這個曾孫將來一定是咱們大清的郭子儀!我們曾家的發達,就靠這家夥了。”

曾星岡、曾麟書聽曾競希這麽洋洋灑灑談古論今說了一大通,都知道他是在說胡話,但他們又覺得,曾競希說的雖是胡話,但畢竟是吉利話,或許是個好彩頭,所以他們都興奮地曾競希說:“說得好!說得好!小家夥借曾祖吉言,以後必定有出息!”曾家上下全都沉浸在一片歡樂的海洋中。

這便是關於曾國藩巨蟒附身的第一個故事。

關於曾國藩巨蟒附身的第二個故事,發生在曾國藩小時候。這段時間,曾國藩在祖父曾星岡、父親曾麟書的嚴格要求下,整天與“四書五經”相伴,生活非常枯燥無味。小孩子都有一顆渴望飛翔的心,曾國藩也不例外,他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去外麵的世界看一看。

機會終於來了。這一年的正月十六,按照鄉俗,出嫁的女兒應該回娘家。在曾國藩的苦苦央求之下,江夫人答應帶曾國藩前往他外婆家。

一大早,曾國藩的舅舅便坐著小劃前來迎接。興奮不已的曾國藩趕在母親和妹妹之前,迅速地上了船。很久沒有出門了,這次一定要好好地玩一下,曾國藩在心裏這麽想。

一路上,看著兩岸成巒疊嶂的山峰,蓊鬱蒼翠的鬆樹林,船下清澈見底的河水以及在水中自由自在地遊來遊去的小魚兒,曾國藩甭提有多高興了。此刻的他,正在字斟句酌,構思一首五言古詩,渾然忘記了母親、舅舅以及妹妹的存在。

“蛇!”母親的一聲大喊劃破了寧靜的世界。曾國藩的心思,本在那首詩上,被他母親這麽一嚇,腳底打滑,一不留神“撲通”一聲掉進了冰冷的水中。

曾國藩的舅舅見狀,大驚失色,迅速脫去外衣,準備跳入河中救人。正在這時候,他看見曾國藩扶著一根漂浮的木頭,向小劃這邊遊來,臉上還帶著幾絲狡黠的微笑。

“我剛剛明明看見的是一條大蟒蛇,怎麽轉眼間就變成木頭了?”曾國藩的母親一邊把兒子拉上船,一邊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妹子,你是眼花了。我長這麽大,都沒見過咱們鄉下有這麽大的蟒蛇。”曾國藩的舅舅說道。

江夫人還是不相信,繼續按照她的邏輯說道:“不是,那肯定是蟒蛇。我聽你妹夫說,寬一(曾國藩的乳名)生下來的那天,老祖宗(曾競希)晚上做夢,說是有一條大蟒蛇盤旋落到了我家。接著,他去院子掃落葉,又發現那條蟒蛇溜進了我房內。你說巧不巧,正在他老叫喚的時候,我這邊就生了。再加上今天我的親眼所見,我敢打賭,咱們家寬一就是蟒蛇附身。”

曾國藩的舅舅聽罷,笑了笑,道:“我看那史書上的記載,但凡大人物出生,都有一些異象。我看這寬一,以後會有大出息。妹子,你就等著享福吧。”

這兄妹倆你一言我一語,聊得正歡,一旁的曾國藩用舅舅脫下的外衣將自己全身包裹起來,因為是寒冬,冷得他直打哆嗦。一旁的妹妹還不忘譏笑他,弄得曾國藩好不尷尬。

這便是關於曾國藩蟒蛇附身的第二個傳說。

這種巨蟒附身的傳說用在曾國藩身上,非常容易流傳。那些文人墨客、好事之人,往往喜歡捕捉這類奇聞異事,於是不加分析地將這類傳說記載了下來。不但野史、筆記作者是如此,就連正統的曆史學家,也喜歡獵奇,比如朱孔彰所寫的《中興將帥別傳》,首篇記敘曾國藩,開筆便寫了“巨蟒盤旋入室”和宅後古藤的兩個傳說。其他的小說、傳奇之類,更是對這些傳說大肆渲染,使得這些故事流傳很廣。

曾國藩的童年,是在整日閉門讀書中度過的。由於是長子長孫,曾星岡、曾麟書都對曾國藩寄予了很大的期望,所以非常嚴格地要求他,不允許他有絲毫的鬆懈。

曾星岡發誓讀書的時候,已經三十多歲了。他感覺自己已經沒有可能通過科舉考試來實現做官的願望,於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兒子曾麟書身上。曾麟書雖然天資一般,但勤奮努力,最終成為了湘鄉曾氏家族中第一個考中秀才的人,打破了曾氏在湘鄉幾百年沒有秀才的局麵。

曾麟書中秀才之前,考了許多次都沒考上,曾星岡很失望,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長孫曾國藩的身上。曾國藩從小就在祖父嚴厲的督促下,開始攻讀自己並不喜歡的“四書五經”。

曾麟書知道自己資質一般,在科舉之路上不會有大的作為,於是也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教導曾國藩身上。曾國藩身上承載了三代人讀書做官的夢想,他的童年大多與書本為伴,不快樂但對他未來發展至關重要。

曾麟書教導曾國藩,所用的方法是那個年代私塾慣用的笨辦法,就是死記硬背,這與曾國藩日後“紮硬寨,打死仗”的軍事戰術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事實證明,笨辦法、呆辦法在絕大多數情況下,就是最好的辦法。

曾麟書督促曾國藩讀書的勁頭比自己準備科舉考試的勁頭還要大。無論是睡在**,還是走在路上,他都要考一考兒子的功課。今天考昨天的功課,明天考今天的功課,反複考試,反複溫習,直到滾瓜爛熟為止。

曾星岡、曾麟書的教育方法,從我們當代人的眼光來看,確實過於殘忍,但它確實收到了成效。

曾國藩的資質,和他父親差不多,都不是那種天縱奇才的類型。與曾國藩同時代或稍後的許多名人,都對曾國藩下了“笨拙”的評語。梁啟超就曾評價曾國藩說“文正(曾國藩諡號文正)固非有超群絕倫之天才,在並時諸賢傑中,稱最鈍挫”。

關於曾國藩的“笨拙”,還流傳著一個爭議很大的傳說。

話說這一年,是1825年,曾國藩十五歲。時令正是寒冬季節,曾國藩的幾個弟弟們早就爬進了暖和的被窩中,但謹遵祖父勤勞興家教訓的曾國藩沒有睡,他自己弄了一盤炭火,點燃了一盞煤油燈,準備挑燈夜讀。

他今晚要背的這篇文章,是古文中的名篇,範仲淹的《嶽陽樓記》。這本是一篇不長的文章,結構也不算複雜,普通人讀個幾十遍也能背誦。但曾國藩反複讀了上百遍,還是背不下來。

曾國藩隻顧背書,卻不料房梁上潛伏著一個梁上君子。這個賊,傍晚的時候趁曾家人不注意偷偷摸摸地進來了,準備趁曾家人全都睡著後出來偷東西。本來他以為,按照農村的習俗,吃完飯以後大家就會全部入睡,但他沒想到,這個曾家大少爺這麽努力學習,搞得他在梁上潛伏了好幾個鍾頭,腿腳早就酸了,卻也逮不著機會下手偷東西。

“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曾國藩一遍又一遍不算太流利的讀書聲,像哭喪一樣折磨著那個賊的耳膜。突然,他實在忍不住了,“撲騰”一聲從梁上跳下來。

曾國藩的心思都在讀書上,被這賊一嚇,立馬丟開書本,蜷縮在了牆角。

那賊指著膽小如鼠的曾國藩,數落道:“像你這麽笨的人,還讀什麽書,簡直是恥辱!我聽你讀了這百來遍,都能倒背如流了。你聽著!《嶽陽樓記》,範仲淹。慶曆四年春,滕子京謫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廢俱興。……”

那賊一口氣背完《嶽陽樓記》後,退看房門,揚長而去。曾國藩早已被這突然的一幕嚇呆了,許久都回不過神來。

一個除了讀書之外啥也不要幹的少爺居然背書會背不過一個很可能從來沒有讀過書的賊,真是千古奇談。曾國藩“笨小孩”的名聲因此在方圓幾十裏內傳來了。

這個故事顯然是後人的杜撰。以曾國藩的水準,在十五歲這個對於古人來說已經接近成熟的年紀,絕不至於連《嶽陽樓記》這樣的名篇也背不下來。編故事的人之所以選了《嶽陽樓記》這麽一篇膾炙人口的文章來說事,而不選一篇稍微偏一點的文章,就是為了更加突出曾國藩的笨拙。但這樣也使得這個故事完全失去了可信度。

這個故事雖然不可信,但就像我在上麵所說的那樣,人們編這各故事其實是把曾國藩在出名之後的某些特質加之於這個故事當中,用以證明曾國藩從小就是個笨人,一生都是個笨人。所以,這個故事雖假,但它客觀上反映了曾國藩在日後的某些特質,那就是相對於左宗棠、李鴻章這些天賦很高的人而言,他的所作所為顯得笨拙。

對比一下曾國藩和左宗棠的用兵,我們就能深刻地體味到這一特質。左宗棠在用兵上比較機敏,經常兵分三路迂回包抄,使敵人首尾不能相顧,戎馬一生,少有大的失敗和挫折。曾國藩用兵比較呆滯,“結硬寨,打死仗”,憑借耐性製敵於死地,一生親自上陣指揮的戰鬥幾乎全敗,派部將前往的卻往往勝利。

左宗棠對於曾國藩的缺陷看得很明白,時不時地譏笑挖苦他。早在1853年初曾國藩剛剛幫辦湖南團練事宜的時候,左宗棠就評價他說:“曾滌生(曾國藩號滌生)侍郎來此幫辦團防,其人正派而肯任事,但才具稍欠開展。”

湘軍兵敗嶽州後,左宗棠在給朋友的書信中評價曾國藩說:“滌公才短,麾下又無勤懇有條理之人,前自嶽州歸後,弟無三日不過其軍絮聒之。伊卻肯聽話,所以諸事尚有幾分。”

田家鎮大捷後,湘軍上下充滿驕傲自滿的情緒,左宗棠致信曾國藩,提醒他要冷靜沉著,提防太平軍反擊。曾國藩沒有聽他的話。左宗棠在給朋友的信中抱怨曾國藩說:“頗露嬌愎之氣,弟數與書而不一答,蓋嫌其太直也。”事實證明,左宗棠的擔心不是多餘的,曾國藩在此後不久即兵敗湖口。

投身曾國藩之前,左宗棠批評起曾國藩用兵來毫不留情,成為曾國藩的部將後,左宗棠對曾國藩的軍事謀略雖然不敢公開嘲諷,但在給親朋的信中,仍然經常流露出輕蔑的態度。

早在1860年初,左宗棠就建議曾國藩“先以偏師謀取吳越”。曾國藩卻堅持“穩紮穩打”的方法,拒絕這一建議,進駐皖南萬山叢中的祁門。左宗棠雖然沒有公開批評,卻在寫給兒子的信中流露出輕蔑之色:“滌公於我極親信,毫無間言。唯才略太欠,自入窘鄉,恐終非戡亂之人。”

帶兵入浙脫離曾國藩羽翼之後,左宗棠開始接二連三地與曾國藩爭論軍事謀略。他認為曾國藩用兵太過呆滯,對自己的限製太多,在信中經常抱怨曾國藩。隨著自己羽翼日漸豐滿,左宗棠對曾國藩的批評也越來越直接。在給駱秉章的信中,他說:“滌相於兵機,每苦鈍滯,而籌餉亦非所長,近日議論多有不合。隻以大局為重,不能不勉為將順,然以難矣。”將曾國藩貶低得一文不值。

可以說,這種天生才氣的差距及由此而帶來的性格差異,是導致曾國藩、左宗棠長期矛盾的重要原因。曾國藩和王錱的矛盾,也主要是由這一原因所導致的。

曾國藩雖然天資一般,但他很明白“勤能補拙”“笨鳥先飛”的道理,這是他最終超出一般人的重要原因。即以青少年時期讀書這件事來說,曾國藩的刻苦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曾國藩強調讀書要有愚公移山的精神,最重要的是“恒”字訣和“耐”字訣。

普通人讀書,往往努力一段時間後就筋疲力盡,不再繼續。曾國藩則不一樣,每當精神頹廢想要睡覺的時候,他就調動起“剛猛”精神與自己的本我“血戰”。曾國藩說“有恒為作聖之基”,又在家書中說“凡人做一事,便須全副精神往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見異思遷,做這樣想那樣,坐這山望那山。人而無恒,終身一無所成。”

除了“恒”字訣外,曾國藩讀書還有一“耐”字訣。曾國藩說:“讀經有一耐字訣。一句不通,不看下句;今日不通,明日再讀;今年不精,明年再讀。此所謂耐也”。今天弄不明白明天再弄,今年弄不明白明年再弄,不弄明白決不罷休。

曾國藩就是憑借著“恒”字訣和“耐”字訣,讀遍了經史子集,最終不僅考上了進士,而且成為了大學問家。即便沒有後來的事功,曾國藩也將以理學家以及詩人、散文家而留名青史。

1833年,曾國藩在考了許多次之後,終於通過科舉考試的最低一層篩選,成為一名秀才。這一年,曾國藩二十三歲。人們聯想到他的資質一般以及他考上無數次才考取秀才,都認為他的命運將會和他的父親曾麟書一樣,考上秀才就到了頂峰了。然而,接下來的幾年,曾國藩讓那些小看他的人大為驚歎。他成了湘鄉曾氏第一個舉人,又進一步成了湖南曾氏第一個進士。或許,天資不等於未來真的是一句真理。

1834年,曾國藩入讀嶽麓書院。嶽麓書院是當時湖南最好的學府,湖湘英才的匯聚之地。曾國藩在這裏認識到了許多能力出眾的朋友,通過與這些朋友的切磋學習,曾國藩的視野大為擴展,從此進入了一個迅速上升的**期。

為了彌補曾國藩在嶽麓書院的學習生涯幾乎是一片空白的遺憾,後人又給曾國藩編造了一個有意思的故事。

這個故事大概是這樣的。據傳,曾國藩在嶽麓書院求學的時候,和另外一位同學共住一屋。那位同學心胸狹窄,性情還很浮躁。

這一天,天氣陰雨,屋子裏光線很暗淡。非常喜歡讀書的曾國藩不願浪費時光,將自己的書桌搬到窗戶邊,這裏光線稍微好一點。搬好後,曾國藩便坐在書桌旁,津津有味地看起書來。

“曾子城(曾國藩原名曾子城)!你給我過來!”一聲巨大的叫喊突然打破了房屋的寂靜,將曾國藩從書本之中拉回了現實。發出這聲叫喊的不是別人,正是曾國藩的那位同學。此刻他正斜躺在**看書。

曾國藩將書放下,看了看那位同學,問道:“何事?”

“你把桌子擺到那,把我的光線全擋了,叫我怎麽看書!”那同學喝道。

曾國藩聽罷,二話不說,默默地將桌子搬回原處,然後依舊在暗淡的光線下看書。

又有一天晚上,曾國藩讀書興致很高,他的那位同學已經睡著了,而他依舊點著油燈,挑燈夜讀。讀著讀著,便發出聲響來。讀書要高聲朗讀,這是曾國藩總結出來的一個重要的讀書方法。但剛才他為了不影響同學休息,沒有讀出聲。此刻,他讀到精彩處,渾然忘記了同學的存在,發出了聲響。

“曾子城,你還叫不叫人睡覺啊!白天讀書不努力,晚上卻到這裏唧唧歪歪,吵死了!”曾國藩正讀到精彩處,神采奕奕,突然被他同學的這一聲嗬斥所打斷,毫不掃興。

曾國藩想了想,覺得是自己不對,於是壓低了聲音讀,希望能夠得到同學的諒解。

這樣過了一會,那位同學的嗬斥聲又來了:“曾子城,別讀了!你再讀也中不了舉!燈光耀眼得很,我睡不著!”

曾國藩聽罷,深深地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心想:多好的時光啊,不能讀書,可惜,可惜!過了一會兒,他輕輕地將書本合上,吹滅油燈,也爬到**。但他仍忘不了書本,依舊默念書中的內容,檢查自己是不是真的背熟了,就這樣直到深夜才睡去。

不久以後,湖南鄉試舉行,曾國藩延續好運氣,考中第三十六名舉人,在二十四的年紀就已經超過了他父親曾麟書的成就。

許多同學得知曾國藩中舉之後,都前來祝賀。與曾國藩同住一屋的那位同學因為自己名落孫山,本來心情就很沮喪,現在又看到這麽多人前來祝賀曾國藩,那嫉妒心就上來了,當即指著曾國藩罵道:“都賴你,弄得我中不了舉!這房間的風水本是我一個人的,都被你搶了去!”

那些前來道賀的同學們聽他這麽一說,都替曾國藩不平。其中有一個對他倆矛盾的由來比較了解的同學就責問曾國藩的室友說:“子城的書桌按照你的吩咐早已搬回了原處,怎麽就搶了你的風水了?”

曾國藩的室友一聽,更加暴跳如雷,吼道:“我的風水就是被他搶去了,不然我怎麽會不中舉?”

前來道賀的同學一聽,更加氣憤不平。然而,曾國藩卻依舊泰然自若。隻見他含著微笑,對那位室友說:“我馬上就要離開嶽麓書院了,這間房子就留給你一個人住。風水還是在的,你放心!老兄我祝你下次旗開得勝!”

曾國藩的慷慨大度令那位室友覺得很尷尬,於是他主動向曾國藩賠了不是,兩人又重新和好如初。

嶽麓書院的山長聽說這件事以後,誇獎曾國藩說:“曾子城小小年紀,能有如此胸襟,以後定當成為國之棟梁!”

這個故事和我前麵所講的幾個故事一樣,故事的編造者也將曾國藩日後的某些特質加到了這個故事中。這個特質,就是曾國藩所稱的“忍”字訣,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打掉牙,和血吞”。這個思想是曾國藩哲學觀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是不錯的。但曾國藩是不是在二十四五歲的時候就有了這種思想呢?答案不是肯定的。結合我們普通人的情況以及曾國藩日後的行為,我們更應該相信,此時的曾國藩或許還沒有這麽老成。

這一年的第二年,也就是1835年,是清朝每隔三年舉行一次的會試年份。曾國藩自中舉以後,就一直在準備北上會試。正是在這段時期內,曾國藩認識了對他日後來說非常重要的一位朋友,那就是劉蓉。

劉蓉,湖南湘鄉人。1816年生,小曾國藩五歲。他出生在一個非常富裕的家庭,不愁吃穿。從小聰明好學,但是性格孤傲,不肯做大家都趨之若鶩的事,尤其不願意參加科舉考試。

劉蓉的父親劉振宗也是一位思想開明的人士,他不強迫劉蓉參加科考,他最關心的是劉蓉有沒有真才實學。在父親的影響下,劉蓉從小就注重將學問與現實社會問題結合起來考查,善於利用曆史經驗教訓來解決實際問題。

1834年,劉蓉就讀於嶽麓書院,在這裏結識了曾國藩以及日後曾國藩的另一位重要朋友郭嵩燾。當然,此時的曾國藩和郭嵩燾還不認識,他們日後的交往乃至結成生死之交,都是劉蓉促成的。

當時,曾國藩正在準備來年的會試,幾乎所有的人都盼望曾國藩能夠會試告捷,為湘鄉爭光,隻有劉蓉規勸曾國藩不要再考了,建議他和自己一起致力於經世致用的學問。當然,此刻的曾國藩功名心很強,是不會聽他的。

1835年的會試,曾國藩沒能延續前兩年的好運氣,最終落第。因為第二年,也就是1836年有恩科會試,所以曾國藩留在了京城,準備來年再考。然而,來年的會試,曾國藩還是沒考中。日後的湘軍大帥、比曾國藩還小一歲的胡林翼正是這一科的進士。

連續兩次會試都沒考中,曾國藩隻得離開京城回家。不過這次,曾國藩並沒有走從北京到河南周家口,再到湖北漢口坐船回湖南的這條正常路徑,而是繞道江寧(今江蘇南京),溯江而上回湖南。

當曾國藩來到江蘇睢寧縣的時候,身上的銀子已經不多了。正好當時的睢寧知縣易作梅是湘鄉人,曾國藩前去拜訪、求援。易作梅聽說有家鄉才子前來拜訪,非常高興,盛情款待了他。當曾國藩向他訴說出自己的難處後,易作梅非常慷慨地借給他一百兩白銀。

曾國藩得了銀子,準備回家。當他經過江寧的時候,在書肆中看到一部裝幀非常精美的《二十三史》,標價一百兩。

曾國藩很想買下這套書。但是,如果買書的話,他剛剛借到手的一百兩可就又花出去了,怎麽回家都會成為一個問題。

曾國藩是個典型的書癡,他想狠下心來不買,卻又實在舍不得這套好書,忍不住前去撫摸。他想買下來,卻又擔心回不了家。一連幾天,曾國藩都下定不了決心,在那書肆外麵徘徊。

最後,曾國藩終於痛下決心,將自己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全部放到當鋪當了,換得幾十兩白銀,回家的路費是足夠了。曾國藩這才將那一百兩白銀往那書肆的櫃台上一擺,在眾多讀書人豔羨的目光中搬走了那套《二十三史》。

重新回到老家的曾國藩,除了這套《二十三史》之外,什麽都沒剩下了。不僅考試沒考上,銀子全花光,身上值錢的東西也都沒有了。

雖然是在京城生活了將近兩年,對於一個農家子弟來說,算是見了大世麵了,但曾國藩沒敢大肆宣揚。他擔心,父親曾麟書知道他用一百兩白銀買書,會狠狠地教訓他。畢竟節儉是曾家家訓的一個重要內容,而且一百兩白銀對於當時的曾家來說也確實不是小數目。他在想,如何向父親交待。

出乎曾國藩的意料,曾麟書在得知事情的經過之後,不但沒有責備曾國藩,反而對他說:“寬一啊,你喜歡讀書,這很好。你要買書,我也支持。隻是這些書啊,你要給我圈點一遍。不然你就是不孝。”

曾國藩聽後,非常感動,發誓要努力讀書,一定要考中進士,不讓父親的心血不流。

這之後的兩年,曾國藩都在準備1838年的會試。在這期間,通過劉蓉的介紹,曾國藩認識了一位重要的朋友,那就是郭嵩燾。

郭嵩燾,湖南湘陰人。1818年生,小曾國藩七歲。和劉蓉一樣,郭嵩燾也出生在一個富裕的家庭。

盡管郭嵩燾的曾祖父、祖父和父親三代人都沒有走上讀書做官的道路,也沒有成為著名的學者,但他的父親還是想把他送去多讀點書。於是,郭嵩燾自幼受到過嚴格的封建傳統教育。由於他聰明好學,進取心非常強烈,所以很快就脫穎而出。

1835年,年僅十八歲的郭嵩燾考中秀才。第二年,在父親的積極支持下,他考入嶽麓書院,期間他結識了劉蓉、曾國藩、左宗棠等朋友。

郭嵩燾身上所體現出來的刻苦日勵、淳樸忠厚以及誠實守信的品質,令曾國藩很佩服。郭嵩燾在1837年中舉之後,曾國藩與他約定,一起前往北京參加1838年的會試。

曾國藩一生有許多的朋友,但真正算得上生死之交的,就隻有劉蓉、郭嵩燾兩位。曾、郭、劉三人在長沙的相識,就相當於《三國演義》裏的劉、關、張桃園三結義。雖然劉蓉、郭嵩燾不能像關羽、張飛那樣替曾國藩衝鋒陷陣,但這兩人對於曾國藩日後的發展所起到的作用,實在是太關鍵了。

1838年,曾國藩與郭嵩燾一起來到京城參加會試。這是曾國藩第三次站在會試考場上了。經過兩年的苦讀,曾國藩覺得自己的水平已經遠遠高出兩三年前,他感覺自己是時候跨過會試這科舉考試的最後一道門檻了。

禮部會試結束,曾國藩得中第三十八名進士,郭嵩燾沒有考中。之後的殿試,曾國藩被取為三甲第四十二名,賜同進士出身。

雖說是考上了,但曾國藩還是高興不起來。曾國藩的夢想是進翰林院,但三甲四十二名這個成績基本上意味著他與翰林院絕緣了。

按照常規,隻有排名靠前的進士才能入翰林院。翰林院是國家儲備人才的地方。裏麵的翰林分兩種,一種是紅翰林,升遷很快,基本上都是六部侍郎和地方按察使以上官職的備選人員。一種是黑翰林,得不到升遷,尚且不如去地方做知縣。像曾國藩這樣勉強上榜的進士,往往進不了翰林院,而是直接被派到地方去當知縣。

曾國藩想:我的這個成績,就算去參加後來的朝考,也不會有什麽好結果。既然進不了翰林院,我還是回去算啦。小小知縣,我曾國藩不屑為之。

郭嵩燾得知曾國藩要走,大驚失色,連忙勸他說:“滌生兄,切莫輕舉妄動。朝考還沒有結束,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二十多年苦讀,不能就這麽自我放棄了。我相信會有峰回路轉的一天。”曾國藩聽郭嵩燾這麽一講,暫時打消了回家的想法。

正在這時候,改變曾國藩命運的大貴人出現了。他的名字,叫做勞崇光。勞崇光,湖南善化人,1832年進士。此時任職翰林院編修。

勞崇光這個人,豪爽好客,希望幫助人。他聽說家鄉有個名叫曾子城的才子因為殿試失利準備放棄朝考,心裏很焦急,連忙叫下人前來阻止曾國藩南歸,並請曾國藩來他家,一起商討朝考的事。

奄奄待斃的曾國藩突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興奮不已,連忙跟隨勞崇光的下人來到勞崇光住的地方,正式拜見他。

勞崇光和曾國藩敘禮完畢後,對他說:“滌生兄,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僅僅因為殿試有些小挫折,就心灰意冷,這不是大丈夫所為。你的殿試成績雖然略差,但朝考也不是沒有辦法可想。事在人為嘛!”

勞崇光道:“滌生兄熟讀曆史,應該知道唐朝科考有行卷的風氣。”行卷是盛行於唐朝的一種科舉習俗。唐代禮部試是不糊名的,應試舉子可以先將自己的得意詩作獻給達官貴人看,以求他們在看卷過程中優先錄取自己。

曾國藩點點頭說:“略有所聞。”

勞崇光說:“我的辦法,便是仿照唐代的行卷。你的詩文寫的很好,我看過。你等下回去,叫下人拿十幾部你的詩文集給我,我幫你送給那些達官貴人。要讓他們知道,今年會試真正的人才是你曾子城,不是別人。還有,今年會試的主考官穆彰阿穆相,在皇上那兒說話很靈,你有必要專程拜訪一下,我給你引見。”

曾國藩說:“我和穆相私下裏也見過,他貌似不太看重我曾子城。”

勞崇光聽罷,嗬嗬一笑,道:“你是漢人,又無權無勢,縱使有經天緯地之才,穆相又如何會看重你?不過你放心,我和穆相私交甚好,有我做介紹人,他會對你另眼相看的。事不宜遲,你這就隨我去穆府。”

曾國藩點點頭,一邊吩咐仆人回去取詩文集,一邊跟隨勞崇光上了馬車,前往穆彰阿府邸。

一路上,曾國藩忐忑不安,他心裏在想:穆彰阿畢竟是當朝宰相,皇帝麵前的紅人,他會在意我曾子城嗎?為了不出差錯,曾國藩不停地向勞崇光打聽穆彰阿平時的習俗、政治觀點等等。勞崇光都一一作答。最後,勞崇光著重強調了一句:“現在爭論得最激烈的,莫過於嚴禁還是弛禁鴉片的問題。穆相主張弛禁,你在他麵前,切莫學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新進士,大放厥詞說要嚴禁鴉片。其他的都沒什麽,這條最要緊。”

兩人說著說著,已經來到了穆彰阿府邸外。穆府的仆人在通報之後,將他們帶進了穆彰阿所在客廳。

穆彰阿見是勞崇光做介紹,又見曾國藩一舉一動都中規中矩,氣度不凡,果然對曾國藩另眼相看起來。賓主之間聊得很開心。

說著說著,穆彰阿果然談到應該嚴禁還是弛禁鴉片的問題上來了。曾國藩趕緊將自己早就打好腹稿的支持弛禁的言語全都倒了出來。

穆彰阿聽後,大笑道:“今年新進的這些進士當中,你曾子城的詩文未必是最好的。但是要論起治國之道來,那些人都比不上你曾子城。就像你說的,那些主張嚴禁鴉片的人,就是存心想把咱們這個好端端的國家拖入戰爭。像你這樣的人才,才取了個三等四十二名,真是太屈才了。你放心,隻要有機會,我就在皇上麵前提提你。朝考你就不必擔心了,回去好好準備就是。”

聽到穆彰阿的這一番言論,曾國藩的雙眼早已漲紅了,隻見他畢恭畢敬地對穆彰阿一拱手,道:“穆相知遇之恩,子城定當銘記在心!”

這樣嘀咕了大概七八聲之後,穆彰阿對曾國藩說:“滌生啊,你這名字不好。子城,子城,不夠大氣,看這字麵意思,人家還以為是一個人被困死在城中了呢。我給你改個名,像你這種人才,以後應當成為國家的藩屏,就取名叫做‘國藩’好了。你看怎麽樣?”|

曾國藩剛坐到椅子上,聽穆彰阿這麽一說,立馬站起身來,對穆彰阿拱手說道:“謝穆相賜名!”

接著,三個人又聊了好幾個時辰。穆彰阿得了曾國藩這麽一個見識超群的門生,高興得很,便留曾國藩、勞崇光吃晚飯。直到午夜時分,曾國藩才回到租住的屋內,將一天的遭遇告訴給了郭嵩燾。

接下來幾天,曾國藩閉門不出,一心溫習功課,準備朝考。郭嵩燾則每天出去打探消息,看看勞崇光的計策是不是奏效了。

郭嵩燾打探到的消息令曾國藩感到非常興奮。由於勞崇光的運作,這幾天“曾國藩”的名字已經在達官貴人當中傳遍了,都說今天新進的進士當中有一個詩文天才,寫詩可以媲美李白、杜甫,作文可以比肩韓愈、柳宗元,反正是吹得天花亂墜。郭嵩燾還聽說,連道光皇帝都知道“曾國藩”這個名字了。

郭嵩燾性格急躁,毫無城府,說話經常是一大堆一大堆的,然而曾國藩聽完後,隻冷冷地說了一句:“皇上知道我的名字,那麽穆相就可以進言了。”

到了朝考那天,曾國藩準備充分,文章做得很好。本來他被取為第三名,但道光皇帝看到試卷後,想起這個“曾國藩”就是前些天傳得沸沸揚揚的詩文天才,連首相穆彰阿都稱讚他,於是,皇帝朱筆一揮,將曾國藩的第三名改為第二名。曾國藩也因此被選為翰林院庶吉士,入翰林院深造。一直以來,曾國藩的夢想就是當翰林,此刻他的夢想終於實現。

就這樣,在老鄉勞崇光、恩師穆彰阿的幫助下,曾國藩成功地實現了從殿試三等第四十二名到朝考第二名的驚天大逆轉,一條官場的康莊大道已經展現在二十八歲的曾國藩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