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曾鐵桶,真鐵桶:江寧攻防戰

除了李泰國的阿斯本艦隊以外,在1853年至1864年這段時期裏,英、法、美、俄等西方列強還通過許多手段,試圖幹涉清軍與太平軍之間的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進而攫取更多的在華利益。

太平天國剛剛興起的時候,西方列強對這個政權還是挺看好的,他們相信洪秀全是一個真正的基督徒,太平天國推翻清朝會有利於基督教在中國的傳布。當時的清政府,有盲目排外的傾向,鹹豐皇帝、肅順這些人,對外國人都是沒有好感的。所以,這時候的西方列強,在總體上傾向於支持太平天國。他們將大量新式武器,包括洋槍等,賣給太平軍,用以支持他們的事業。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西方列強發現,洪秀全對《聖經》進行了大規模的篡改,他所宣揚的教義,已經完全背離了基督教的基本精神。他們認為,任性固執的洪秀全,不可能成為他們在中國的利益代表人。

與此同時,隨著鹹豐皇帝駕崩,肅順等人不久之後也在辛酉政變中人頭落地,清廷中主張盲目排外的力量瞬間瓦解。代替鹹豐、肅順等人真正掌握中國最高權力的,是慈禧太後和恭親王奕?。兩人都主張與西方列強和解,以便借助他們的力量將太平天國鎮壓下去。

中國最高統治者表現出來的這種務實的外交姿態,受到了西方列強的普遍歡迎。在仔細對比過清政府和太平天國之後,西方列強普遍認為,清政府更適合做他們在中國的利益代表人。

這樣一來,在鹹豐末年曾經引起巨大爭議的“借師助剿”一事,具備了實施的條件。清政府與西方列強聯合起來鎮壓太平天國的局麵,馬上就要出現了。

1861年底,太平軍攻克杭州,威逼上海。上海的紳民一方麵請求曾國藩派兵東援,一邊請求西方列強出兵相助。在此之前,已經有一支由美國人華爾領導的洋槍隊,活動在上海周邊。

1862年初,洋槍隊改組為常勝軍,人數達到五千。其主要將領多為外國人,但士兵基本上是中國人。常勝軍就是清廷“借師助剿”的主力軍。

對於“借師助剿”,曾國藩原則是同意的。曾國藩並不指望常勝軍等等西方列強主導的軍隊能給他鎮壓太平天國帶來多大的幫助,但是他認為,中國和列強剛剛和解,如果斷然拒絕他們“助剿”的話,會引起他們的反感,甚至會影響到中外關係的持續健康發展。另外,列強在上海的利益確實很大,他們出兵“助剿”也在情理之中。所以,曾國藩在原則上是同意“借師助剿”的。

但是,曾國藩同意“借師助剿”是有前提的,那就是保持中國的獨立自主。鎮壓太平天國的主力軍必須是湘淮軍,而不能是常勝軍等等列強主導的軍隊。“借師助剿”的區域必須限定在沿海一帶,不能讓列強打著“助剿”的旗號,深入長江,侵犯中國的利益。

他說:“寧波、上海這兩個沿海城市,本來就是通商口岸,無論是外國還是我國,在這兩地的利益都很大,共同爭奪或者守衛都是應當的。但是,蘇州、常州、江寧這些內地城市,本來就不是通商口岸,如果也需要借師助剿的話,洋人一定會笑話我們的,而且即便得到他們的幫助,最後勝利了,後患也是無窮的。”很顯然,曾國藩非常擔心列強打著“助剿”的旗號,將勢力範圍伸進長江流域。

李鴻章率領淮軍來到上海後,秉承曾國藩的意旨,對常勝軍既利用又加以防備。李鴻章說:“請洋人幫忙保衛上海,這是權宜之計,不得已而為之。跟洋人打交道,需要秉承和平主義,利用他們發展自己,逐漸實現自強,最終製服他們。”

和曾國藩一樣,李鴻章也主張“會防不會剿”。也就是說,隻準常勝軍在上海幫助淮軍守衛上海,不準他們深入蘇州、常州、江寧等內地城市剿殺太平軍。

除了常勝軍以外,當時還有一支外國列強主導的軍隊參與了對太平天國的鎮壓,那就是常捷軍。常勝軍是為了保衛上海而組建的,受李鴻章指揮,而常捷軍則是為了攻占寧波而組建的,受左宗棠指揮。

和曾國藩、李鴻章對待常勝軍一樣,左宗棠對常捷軍也是既利用又提防。左宗棠說:“自朝廷與洋人開戰以來,老百姓至今沒有看到國家打勝仗,於是妄自菲薄,紛紛投靠洋人。借師助剿以來,老百姓參加洋人軍隊的,數不勝數。他們倚仗洋人,橫行鄉裏,官府不敢責問。駐守寧波的士兵中,也有不少人貪圖豐厚的軍餉,加入洋人的隊伍。如果朝廷不對這些軍隊加以裁禁,他們就會反客為主。現在軍餉供給本來就很緊張,還要養著他們,絕不是什麽好事情。”

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這三個中國近代史上的重要人物,在許多事情上的看法不盡相同,甚至針鋒相對,但是在借師助剿這個事情上,他們有著共同的態度。由此可見,曾國藩、李鴻章和左宗棠一樣,也是民族主義者。

在湘軍攻克江寧前後,常勝軍和常捷軍先後解散。“借師助剿”宣告結束。在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人的抵製下,這兩支西方列強主導的軍隊並沒有對中國的主權造成太大的傷害。

1862年5月底,曾國荃率領的湘軍陸師與彭玉麟率領的湘軍水師推進至江寧城外。城內的洪秀全得知這一消息,立馬就慌了神。自江南大營被攻破後,江寧外圍已經很久沒有大股清軍了。現在突然殺來這麽多湘軍,領兵的還是曾國藩的弟弟曾國荃以及曾國藩的重要嫡係將領彭玉麟,洪秀全怎能不心慌!

當時,李秀成正帶兵攻打上海,由於遇到淮軍以及常勝軍的堅強抵禦,進展一直很緩慢。洪秀全連續頒布幾道詔書,命令李秀成率兵回援天京。李秀成不得已,隻好放棄上海,返回蘇州,召集眾將領商討下一步行動。

李秀成認為,湘軍的氣勢正盛,如果在這個時候選擇與湘軍決戰,必然吃虧。隻有等到兩年後湘軍疲憊之時,與之決戰才能有比較大的勝算。李秀成將自己的想法上報洪秀全,結果遭到洪秀全嚴厲譴責。

洪秀全認為李秀成是在搞獨立,為了擴充地盤不顧天京守備,並且明令他趕緊帶兵回援天京。李秀成不敢違令,隻好率領六十萬大軍前來天京解圍,同時命護王陳坤書率水營攻打金柱關,切斷吉字營的糧道。

這一戰,李秀成本來是不願意打的,迫於洪秀全的壓力才不得不打。李秀成的戰鬥意誌,是不太堅定的。與李秀成不同,湘軍主將曾國荃有著一股不拿下江寧誓不罷休的精神。主將意誌的差別,將會對戰爭的結局產生重大影響。

李秀成的軍隊一度離成功很近。吉字營來到江寧城下後不久,就普遍感染上了當時流行華東一帶的瘟疫。許多士兵沒有被太平軍的槍林彈雨奪取生命,卻在瘟疫麵前倒下了。曾國藩的弟弟曾貞幹也染上了瘟疫,生命隨時可能終結。隻有曾國荃命硬,沒有被瘟疫擊中。

此時的吉字營,不足三萬人,被六十萬太平軍團團圍困。彭玉麟率領的湘軍水師被太平軍水營阻斷在金柱關附近,根本無法與吉字營取得聯絡。吉字營陷入了非常危急的狀態。

遠在安慶的曾國藩時時關注著江寧城外的這場大廝殺。當他得知吉字營被團團圍困後,腦海裏浮現出江南大營被攻破時的情形。太危險了!還不趕緊退兵的話,吉字營就要重蹈江南大營覆滅的危險了!三萬對六十萬,即便是古代的名將也不能取勝,更何況是曾國荃!他這麽想著,就寫了一封密信,派人立馬送至曾國荃大營。

曾國荃接到曾國藩勸他退兵的密信後,神情凝重。曾國荃何嚐不想退兵,隻是江寧就在眼前,他不甘心就這麽退去。在他的眼裏,早已沒有任何事情比攻下江寧,拿下鎮壓太平天國的首功更重要。即便是他的生命,也不比這件事情更重要。

曾國荃知道,在這種非常危急的時候,統一思想是非常重要的。他召集諸位將領,鼓動他們說:“長毛團團圍困我們,是想將我們徹底擊垮,然後在我們撤退的時候,給我們以毀滅性的打擊。當初江南大營就是因為不能堅守,匆忙撤退,結果導致大敗。如果我們重蹈覆轍,長毛就會長驅西上,到時候連安慶也會守不住。長毛中最精銳的部隊,是陳玉成的部下,早在安慶城下被我們幹掉了。李秀成雖然與陳玉成齊名,其實是個酒囊飯袋,他的六十萬大軍全是烏合之眾。隻要我們眾誌成城,就一定能擊敗他們!擊敗了他們,江寧也就是我們的了!”

大家聽了曾國荃激動人心的演說後,信心倍增,都發誓要與太平軍在江寧城下決一死戰,寧可戰亡,也不撤退。

見到這種情形,曾國荃非常興奮。因為他知道,隻要齊心,就一定能夠創造奇跡。隨即,曾國荃命令士兵嚴正以待,準備迎接太平軍的攻擊。

李秀成的部隊一直是太平軍中武器裝備最好的。這時候,雖然西方列強已經公開支持清政府,但仍有不少貪圖利益的洋商,將大量先進武器賣給太平軍。這年4月份,李秀成就曾從上海的一家洋行內,買到步槍三千餘把,野炮近八百尊,火藥近五百桶,子彈一萬八千發。現在,這些武器裝備終於可以派上用場了。

在太平軍洋槍洋炮的持續攻擊之下,湘軍傷亡非常慘重,連主將曾國荃臉頰上都中了槍子。然而,曾國荃並沒有被嚇倒,在簡單包紮完傷口後,他又出來視察軍隊。他的這種勇敢的精神,極大地鼓舞了湘軍的士氣。

就這樣,湘軍與太平軍在江寧城下,持續苦戰了四十多天。到這年11月26日,李秀成終於堅持不住了,他撤銷對吉字營的包圍。曾國荃的苦日子,總算是熬到頭了。

其實,在這場決定太平天國生死存亡的決戰中,李秀成一直是占據優勢的。李秀成失敗的主要原因是沒有堅定的作戰意誌。他對這一仗的態度是消極的,所以事先的安排籌劃都顯得不足。明知道可能陷入長期拉鋸作戰,事先卻沒有準備足夠的糧草和冬衣,最終不得不退出戰鬥。太平天國也因此失去了扭轉乾坤的最後一次機會。

雖然曾國荃擊退李秀成的消息令曾國藩感到很高興,但是另一個消息卻令他很擔憂。他的小弟弟曾貞幹由於感染瘟疫,本來還算康健的身體迅速走向奔潰。最終,在湘軍取得決定性勝利一個多月後,曾貞幹在軍營中悄然離世。

曾貞幹在曾國藩的幾個弟弟當中,是最早出來帶兵的一位。當年,彭玉麟、楊載福初到湘軍中,曾國藩不怎麽重視,將他們放在曾貞幹營中鍛煉。曾貞幹慧眼識英才,向曾國藩推薦彭玉麟、楊載福,說他們都是大將之才,可以獨當一麵。曾國藩這才對彭玉麟、楊載福另眼相看,對他們委以重任。沒有曾貞幹的推薦,或許就沒有彭玉麟、楊載福的脫穎而出,湘軍史或許會因此而改寫。

1854年4月,因為嶽州兵敗,曾貞幹被迫離開軍營。他的哥哥曾國華在三河鎮陣亡後,他將自己原來的名字“國葆”改成“貞幹”,並以替兄報仇為名,重新出山帶兵。

曾貞幹的戰功大多被他的哥哥曾國荃所掩蓋。其實,他是湘軍攻克安慶的重要將領之一。之後,曾國荃率部**,殺到江寧城下的時候,他一直鎮守著後路,頗有功勞。李秀成大軍包圍江寧城下的湘軍長達四十多天,他與曾國荃同舟共濟,緊密配合,最終化險為夷,功勞是不小的。

為了鎮壓太平天國,曾國藩已經喪失了兩位弟弟,他對太平天國的仇恨更加強烈了。此時的曾國藩,恨不得立馬攻下江寧,替兩位弟弟報仇。曾國荃也有著同樣的心理,他對太平天國的仇恨,似乎比曾國藩還要更加強烈一些。

進入1863年,湘軍和太平軍在江寧城外的戰鬥依舊在持續。江寧城雖然被圍,但太平軍依舊有兩條重要的補給通道,可以確保江寧城內衣食無憂。一條位於江寧北。從江北籌集糧食,經九洑洲渡江運往江寧。另一條位於江寧南。從蘇州、湖州等地籌集糧食,經高淳縣的東壩鎮中轉,運至江寧。

兩條通道中,北路無疑更加重要。曾國藩準備首先掐斷的,也正是北路。對於曾國藩來說,九洑洲不僅是敵人的兩大命脈之一,更是淮南鹽運往長江中遊的重要通道,具有重要的意義。

太平軍在九洑洲經營多年,防守非常嚴密。沿著九洑洲的邊緣,太平軍修築了數十座堅固的堡壘,每個堡壘中至少有一尊大炮。在堡壘旁邊的水麵上,太平軍又布置了幾十艘戰船,與堡壘相互依托,構成嚴密的防守體係。這一戰對於湘軍來說,注定是一場苦戰、血戰。

曾國荃倒是對攻克九洑洲充滿信心,因為他手中掌握著一件製勝法寶。原來,曾國荃手下一個叫陳湜的將領曾經截獲過洪秀全發給陳玉成的命令,上麵詳細記載了江寧的城防情況,其中就有九洑洲的兵力部署情況。這一情報對於曾國荃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知道了敵人的兵力布局,就可以發起針對性的進攻,殺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就在曾國荃率部對九洑洲附近關隘展開攻擊的同時,彭玉麟、楊嶽斌(即楊載福,為避諱,改名嶽斌)也率領著湘軍水師,對九洑洲周邊太平軍的戰船發起攻擊。經過幾天的血戰,九洑洲周邊的據點,幾乎全部落入了湘軍之手。九洑洲中的太平軍陷入了異常孤立的境地。

這時候,楊嶽斌手下的士兵偵查到江濱有一條小路,可以直通九洑洲上太平軍營壘。楊嶽斌將這一重要消息告知曾國荃。曾國荃大喜,率部沿著小路前進,悄悄地埋伏在太平軍的背後。

1863年6月30日,九洑洲之戰進入決勝階段。太平軍將裝備有洋槍洋炮的士兵推進至前沿陣地,準備決戰。湘軍水師士兵駕著舢板小船,冒著槍林彈雨發起攻擊,損失非常慘重。

戰鬥從拂曉一直持續到傍晚,湘軍水師雖然作戰勇猛,但無奈太平軍占據著地利優勢,根本就不懼怕湘軍的衝鋒。

到了夜間,湘軍士兵戰鬥了一天,都有些累了,不少士兵都在私底下議論休戰、開飯。彭玉麟得知後,對士兵們說:“弟兄們,我知道你們戰鬥了一天,都有些累了。但是,你們累,敵人更累。現在正是克敵製勝的關鍵時候!不攻破九洑洲,我絕不收兵!大家要吃飯的話,我就叫長夫將飯拉到前線來,咱們吃完再戰!”

湘軍戰士們一聽這話,反倒不想吃飯了,與其在槍林彈雨中提心吊膽吃飯,還不如痛痛快快地殺一場後回到營中安安心心吃飯。於是,湘軍士兵全都拋棄了懈怠心理,對太平軍發起了更加猛烈的進攻。

就像彭玉麟估計的那樣,太平軍戰鬥了一天後,精力早已不如白天。在湘軍水師的猛攻之下,他們自以為固如金湯的防線最終被摧毀了。湘軍水師從正麵殺上了九洑洲。這時候,埋伏在太平軍營壘後麵的曾國荃陸師部隊趁亂殺出,從腹背給太平軍致命一擊。駐守九洑洲的一萬多名太平軍全部被湘軍殺害。

九洑洲的陷落,意味著太平軍從江北揚州一帶運糧往天京的通道被徹底阻斷,天京本來就很嚴重的糧食問題變得越發嚴重了。

掐斷北路通道後,曾國藩本應立即著手切斷南路,實現對江寧的徹底合圍。其實,曾國藩一直在謀劃著切斷南路。當初吉字營在江寧城下被李秀成六十萬大軍合圍的時候,曾國藩就曾建議曾國荃移師南下,去切斷溧水、高淳一線的太平軍糧道。

然而這時候,淮北又陷入了混戰之中。之前謀害陳玉成以取媚清廷的苗沛霖,再次舉起反清大旗,在淮北一帶到處攻城略地。為了防備苗沛霖向南發展,曾國藩命湘軍水師駐守在各戰略要地。因此,曾國藩無法調集湘軍水師往南攻打溧水、高淳一帶。切斷太平天國南路糧道的行動,不得不往後推遲了。

本來,根據曾國藩的奏請,清廷在淮北設置了一支專門的淮揚水師。淮揚水師脫胎於湘軍水師,其首領黃翼升曾經是彭玉麟、楊嶽斌的部將。李鴻章率領淮軍東下保衛上海的時候,淮揚水師奉命跟隨前往。之後,淮揚水師便在李鴻章的指揮下,與江蘇的太平軍作戰。

淮揚水師作戰勇猛,屢立戰功,李鴻章很喜歡,將這支部隊視為自己的嫡係力量。淮揚水師的將領們也很樂意受李鴻章指揮,因為隻要是李鴻章指揮的軍隊,都可以發全餉。淮揚水師和李鴻章之間,結成了一種利益關係。曾國藩根本就指揮不動這支他一手締造起來的軍隊。

當時,曾國藩又建立起另一支水師,即太湖水師。按照曾國藩的規劃,太湖水師才是常駐江蘇的水師。於是,他和李鴻章商量,將太湖水師調往江蘇,協助淮軍作戰,將淮揚水師調回淮北,從而節省出湘軍水師的兵力,用以切斷太平天國南路的糧道。

曾國藩的請求遭到了李鴻章的拒絕。李鴻章認為,太湖水師是一支剛成立的水師,作戰能力肯定不如淮揚水師,而太湖水師的首領李朝斌之前和他沒有交情,不會像黃翼升那樣服從他的指揮。所以,在即將率部對江蘇省城蘇州發起最後攻擊的緊要關頭,李鴻章是不會允許淮揚水師離開江蘇的。曾國藩和李鴻章因為這件事,鬧得很不愉快。曾國藩在給曾國荃的家書中傾訴他的不滿,直言李鴻章的這種忘恩負義的行為,令他感到寒心。

當時,湘軍水師將領彭玉麟、楊嶽斌也一再要求李鴻章允許淮陽水師換防,但同樣遭到李鴻章的拒絕。

清軍與苗沛霖的決戰在蒙城展開。湘軍水陸各軍都被蒙城戰役牽製,難以形成對太平軍的較大攻勢。

苗沛霖之所以多次反叛仍能逃過覆滅的命運,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因為勝保、僧格林沁這些滿蒙將領對他采取縱容的態度。對於勝保、僧格林沁來說,苗沛霖集團是阻擋湘軍勢力北進中原的重要力量。所以,他們一直不希望苗沛霖被消滅。

這個時候,勝保已經因為苗沛霖的再次反叛而被清廷處決了。能夠收拾這個爛攤子的,就隻有僧格林沁和他的蒙古鐵騎了。僧格林沁大軍南下,清軍在蒙城外圍對苗沛霖集團形成了兵力上的絕對優勢。僧格林沁知道,這次他不能再招撫苗沛霖了,否則也將落得個勝保那樣的下場。他的蒙古鐵騎對苗沛霖軍發起猛攻。

苗沛霖的覆亡指日可待,蒙城的緊張局勢得到了緩解,曾國藩終於可以調出部分兵力,前往切斷太平天國的南路糧道了。

1863年11月,彭玉麟率領的湘軍水師和鮑超率領的湘軍陸師一道,以秋風掃落葉之勢,迅速攻克高淳、溧水等縣。此時太平軍最重要的糧食中轉站——高淳縣的東壩鎮,也落入了湘軍之手。這樣一來,太平天國的南路糧道就被徹底切斷了。

從此以後,江寧城中的太平軍徹底陷入了絕境,他們自己主導的所有物資補給渠道全都被湘軍切斷了。雖然他們還能花重金從洋人那裏買來一點救命糧,但那也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太平天國走向覆亡的命運,已經是不可能逆轉的了。

1863年底至1864年初,清軍在多條戰線上取得關鍵性勝利。首先是李鴻章率領淮軍,在常勝軍的幫助下,攻克了江蘇省城蘇州。黃翼升的淮揚水師和李朝斌的太湖水師,都參加了蘇州一戰。之後,李鴻章才答應曾國藩之前的請求,將淮揚水師調往淮北。

李鴻章攻克蘇州後不久,在各路清軍的猛攻下隻剩下一兩千人馬的苗沛霖,遭到之前被他降服的陳玉成手下士兵的暗算,喪命於亂軍之中。苗沛霖背叛了一輩子,最終卻被背叛他的人殺害,也算是遭了報應了。

就在江蘇、淮北戰場都取得重大勝利之後不久,左宗棠率領的楚軍也攻克了浙江省城杭州。

一連串的失敗使得太平天國的首都天京真正成為一座孤城。李秀成建議洪秀全“讓城別走”,遭到了洪秀全的斷然拒絕。

為了快速攻克江寧,清廷命李鴻章率領淮軍西上,與曾國荃的湘軍一起,會攻天京。淮軍名將劉銘傳等人也蠢蠢欲動。在他們的眼裏,湘軍早已是強弩之末,五萬多軍隊攻打一座孤城,兩年了還沒成功,真是恥辱。如果換淮軍上的話,頂多一個月就能拿下江寧。

攻克江寧,拿下鎮壓太平天國首功,這對任何一個清軍將領來說,都是一個不小的**。然而,李鴻章選擇了拒絕。他知道,以曾國荃的個性,是不會允許別人與他搶功的。李鴻章也很清楚曾國藩的個性,雖然曾國藩一直催他出兵江寧,但那絕不是他的本心。如果出兵江寧,那就意味著與曾氏兄弟徹底決裂,這對李鴻章來說,顯然是得不償失的。

李鴻章沒有率部前往攻打江寧,轉而攻打浙江的湖州。當時,左宗棠是閩浙總督,湖州的軍事理應由他管,與李鴻章無關。所以,左宗棠認為,李鴻章這是在越境搶功,在上奏中對李鴻章大肆抨擊。

李鴻章不去爭取攻克江寧這個唾手可得的不世之功,將兵鋒指向與淮軍毫不相幹的湖州,結果引來左宗棠的一頓臭罵,這令劉銘傳等淮軍將領實在無法理解。他們天天在李鴻章大營中聒噪,要求李鴻章按照朝廷的旨意行事,出兵攻打江寧。李鴻章實在難以招架他們,隻好寫信給曾國荃,催他趕緊攻城。

曾國荃早已將江寧看做囊中之物,生怕別人來與他搶功。現在接到李鴻章的信,他的這種急迫的心情更加迫切了。吉字營隨即對江寧發起猛攻。

這時候,天京城內發生了重大變故。之前,由於糧食用光,洪秀全親自做出表率,號召大家吃野菜度日。自太平軍攻克天京後,洪秀全一直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現在突然吃野菜,難免生出病來。之後不久,洪秀全就莫名其妙地病逝了。

洪秀全雖然沒有什麽能力,也很少過問朝政,但他畢竟是太平天國的精神領袖。他的突然逝世,還是極大地加速了天京的淪陷。

曾國荃每天派出大量士兵挖掘地道,又天天寫信給曾國藩,索要火藥。挖地道炸塌城牆,然後攻入城中,這是湘軍在九江、安慶都曾用過的辦法,事實證明是行之有效的。但是,江寧的城牆特別厚,吉字營爆破了多次,都沒有成功。即便有時炸開了城牆,太平軍也會如潮水般擁向缺口。湘軍還是沒有機會。

江寧的夏天異常炎熱,人很容易煩躁,而曾國荃又急著攻克城池,立下千古奇功,於是急火攻心,痛苦不堪。

在攻克天京外圍重要的關隘“地保城”之後,曾國荃找來李臣典,命他率部在太平軍炮火比較集中的地方秘密挖掘地道,同時將濕蘆葦堆積起來,在上麵覆蓋沙土,堆得與城牆一樣高,做出通過土堆登城攻擊的假象,以此迷惑太平軍,炸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7月18日,地道挖掘成功。傍晚,剛剛躺下準備睡覺的曾國荃聽到這個喜訊,趕緊披起衣服,趕往前線指揮。這時候,忠王李秀成率軍反攻湘軍,湘軍悍將李臣典腰部中槍,傷勢非常嚴重。

7月19日,曾國荃命令攻城部隊一百多個營全部進入戰鬥狀態,並且懸賞募集士兵先登,在城牆轟塌之時迅速衝入城中。這支部隊經曆過許多惡戰,不要命的人很多,曾國荃的募集令得到了大家積極的響應,先登士兵很快選好。

中午時分,隨著“轟隆”一聲巨響,厚厚的江寧城牆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曾國荃吸取了前幾次失敗的教訓,命令先登士兵迅速衝鋒,趕在太平軍集結之前占領城內的陣地。在經過一番激烈的拚殺之後,太平軍的反攻被擊退,湘軍如潮水般擁入江寧城中。

湘軍入城後,曾國荃因為一夜未睡,實在太困,回到了營中。他還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向朝廷報捷。當初,曾國藩與曾國荃等人商議後決定,一旦江寧城破,曾國荃就與彭玉麟、楊嶽斌聯名上奏報捷。

曾國荃將重要幕僚趙烈文叫過來,命他按照提綱擬一份草稿。趙烈文聽說湘軍在城中燒殺搶掠,建議曾國荃趕緊出去約束部隊。

曾國荃困得很,沒有理會趙烈文,剛躺到**就睡著了。到了晚上八九點鍾,趙烈文又聽說有重要的太平天國人物逃出了城外。當時,湘軍雖然已經殺入江寧城中,但是幼天王、洪仁玕、李秀成等重要人物並沒有落網。趙烈文很著急,趕緊將曾國荃搖醒,請他帶兵前去堵截。曾國荃搖搖頭,依舊呼呼睡去。

直到深夜,曾國荃才醒來,與趙烈文等幕僚商討奏折的事。曾國荃擬定的提綱中提到了當天他回到大營的事。趙烈文說:“回營一事不必提及,免得引起猜疑。各位將軍的戰功,也不必寫的那麽詳細。”

曾國荃搖搖頭說:“回營一事還是寫上為好,免得讓朝廷懷疑我們故意隱瞞什麽。至於諸將的戰功,我這裏不寫,大哥那裏就更不會寫。這樣一來,我們兄弟如何對得起浴血奮戰的他們呢?”

第二天淩晨,有重要太平軍首領已經逃出城外的消息得到證實。曾國荃接受趙烈文的建議,在奏章中添上了這一段,然後派兵追擊。隨後,報捷的奏章寄出。在北京城中焦急等待消息的慈禧太後、恭親王奕?等馬上就能得到這個好消息了。

城內的燒殺搶掠還沒有結束。曾國荃在趙烈文的建議下,發布了禁止屠戮平民和擄掠婦女的命令。此後幾天,這一告示迅速貼滿了江寧全城。但湘軍將士將它視為廢紙,依舊燒殺搶掠。曾國荃顧念將士們勞苦功高,不忍心以軍法處置那幾個帶頭的將官,於是江寧城中的混亂局麵持續了很久。

朝廷對於報捷奏章的回應,令曾國荃感到非常憤怒。清廷在廷寄中指責曾國荃在戰鬥激烈之時擅自回營,圍城不密導致重要頭目逃脫。立下蓋世奇功卻被清廷橫加指責,曾國荃實在難以忍受。回想起當初李鴻章攻克蘇州、左宗棠攻克杭州時,都曾有大批太平軍逃走,但清廷並沒有指責他們,曾國荃更是難以掩飾自己對清廷的失望。

曾國藩得知此事後,更加堅定了裁撤湘軍、功成身退的想法。曾國藩很清楚,清廷對他一直是既利用又提防。隨著太平天國的日益沒落,清廷對他的猜忌越來越重。自古以來,掌握軍權、功高震主的重臣,沒有幾個有好下場的。為了避免落得個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劇結局,必須主動裁軍,令朝廷安心。

之後不久,曾國藩也與湖廣總督官文聯名上了一道奏折,向朝廷說明攻克江寧的情況。為了打消朝廷對自己以及湘軍的猜忌,曾國藩特意讓官文在自己名字之前署名,將平定太平天國的首功讓給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滿族總督。在這份奏章中,曾國藩向清廷報告說,偽幼天王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了。

8月1日,朝廷的封賞下來了。曾國藩獲賞太子太保銜,錫封一等侯爵,世襲罔替,賞戴雙眼花翎。曾國藩是清代第一個獲得侯爵的文臣。曾國荃獲封太子少保銜,錫封一等伯爵,賞戴雙眼花翎。攻克江寧的大功臣、曾國荃吉字營的第一悍將李臣典獲封一等子爵。可惜的是,他沒有福分享受這份榮耀,在朝廷的封誥到達江寧之前,他就因傷重不治而亡。

李鴻章獲封一等伯爵。湘軍水師的兩位名將彭玉麟與楊嶽斌,都獲封一等輕車都尉以及太子少保銜。四川總督駱秉章,為湘軍籌集糧餉有功,並與曾國藩的好友劉蓉一道,消滅了翼王石達開,此時也獲封一等輕車都尉。

僧格林沁、官文因人成事,也獲得清廷的重賞。其中,官文獲賞一等伯爵,與曾國荃平齊。曾國荃認為他的功勞遠遠高出官文,官文是靠了滿人的身份才獲得伯爵的,所以很看不起他。這為曾國荃以後彈劾官文埋下了伏筆。

湘軍第一悍將鮑超也獲封一等輕車都尉。此時的他,依舊率部在江西與太平軍餘部作戰。幼天王在江西被俘殺後,清廷加封鮑超一等子爵。同時受封的還有當時的閩浙總督左宗棠以及江西巡撫沈葆楨。左宗棠獲封一等伯爵,沈葆楨獲封一等輕車都尉。

幼天王、洪仁玕等人被俘殺是在1864年11月份。從這年7月份湘軍攻陷江寧,直到11月幼天王被俘殺,這四個月時間裏,關於幼天王的去向,引發了一連串的政治風波。曾國藩、左宗棠因為這件事大打口水戰,最終徹底決裂。

之前,左宗棠攻克杭州,向朝廷上奏說,在浙江被擊潰逃往江西的太平軍不過數千人。左宗棠的這一說法顯然是在粉飾太平,但這是當時官場的潛規則,無可厚非。

此時的曾國藩正在準備對太平天國首都天京發起最後的攻擊,當他得知從浙江逃往江西的太平軍多達十餘萬後,非常擔心後路的安全,於是在奏折中向朝廷說明了實情。曾國藩上這道奏折,本意隻是向朝廷說明實情,以便軍機處更好地調度兵力,然而客觀上,左宗棠謊報軍情的事實,也因為這道奏折而被朝廷知曉了。左宗棠得知這件事情後,非常氣憤,發誓要報複曾國藩。

機會很快就來到了。湘軍攻破江寧後,雖然抓到了李秀成,卻完全找不到偽幼天王以及洪仁玕的蹤跡。曾國藩在奏報中說,偽幼天王大概已經不在人世,但並沒有什麽根據。

這時候,左宗棠根據探報,得知偽幼天王已經逃到了浙江的湖州,並且準備逃往江西。左宗棠如獲至寶,趕緊上奏清廷說,偽幼天王已經逃到了湖州,在他的號召下,十餘萬太平軍重新集結,恐怕一時難以剿滅。

清廷看到左宗棠的奏章後,對曾國藩非常不滿,直接下旨命他解釋清楚。曾國藩雖然也知道,左宗棠得到的情報很可能是準確的,但他為了爭一口氣,不得不奮起反擊。於是,曾國藩、左宗棠兩人,你來我往,一連上了好幾道奏折,反複辯駁,吵得不可開交。

清廷非常樂意看到這種局麵。當時,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這些漢族將領,直接掌握的軍隊在二十萬以上。清廷非常擔心這些人擰成一股繩,威脅到自己的統治,所以,他們非常樂意看到曾國藩、左宗棠內訌。

後來的事實證明,左宗棠的奏報確實是準確的。清廷雖然沒有過多地指責曾國藩,但卻高度讚揚左宗棠公忠體國,對曾國藩的不滿還是顯而易見的。

曾國藩、左宗棠,這兩個曾經並肩作戰,共同鎮壓太平天國的湖南人,從此以後形同陌路,很多年不通音信。

說完了幼天王、洪仁玕的結局,我們再回頭來看看忠王李秀成的結局。李秀成在天京被湘軍攻破後,乘亂逃出了城。本來他是不會被俘的,隻是因為他將自己所騎的一匹好馬讓給了一同出逃的幼天王,結果導致他不能迅速逃跑,這才成了湘軍的俘虜。

李秀成被俘後,覺得自己就這麽白白地喪命不值得。經過縝密的思考之後,他準備仿效三國時期的薑維,假裝投降,瞅準機會離間曾國藩與清廷,趁亂複興太平天國。薑維是蜀漢的一員重要將領,蜀漢滅亡後,他曾勸說滅蜀的魏國大將鍾會造反。他的計策雖然沒有成功,但給了後人無限的遐想空間。李秀成熟讀《三國演義》,知道這個故事,於是他準備效仿。

李秀成對曾國藩說,隻要曾國藩願意放過他,他就前往招降太平軍餘部,擁戴曾國藩做皇帝。李秀成還說,滿清貴族腐朽沒落,不可能使中國複興,要想開創一片新天地,必須先把滿族人的勢力趕出中國。李秀成還提醒曾國藩,中國曆史上凡是立過大功,手握重兵的權臣,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與其戰戰兢兢地過日子,還不如轟轟烈烈做一場。

曾國藩本來是想按照朝廷的意思將李秀成綁送北京處決的,但當他聽完李秀成的這些話以後,決定就地處決李秀成。曾國藩擔心,將李秀成綁送北京,他會繼續施展他的離間計,導致清廷懷疑自己。

另外,李秀成的巨大影響力也是促使曾國藩決定就地處決他的重要原因。李秀成對曾國藩說他可以輕鬆召集三十萬太平軍舊部。在審訊中,曾國藩也看到許多其他俘虜依舊視李秀成為他們的首領。這樣一來,如果在解送過程中出了紕漏,導致李秀成脫逃的話,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清廷倒是很希望曾國藩將李秀成綁送北京的。喜歡炫耀武力一直是清廷的特色。太平天國起義之前,連李沅發那樣的小造反者,被俘後都被綁送北京處決。但在鎮壓太平天國的過程中,由於擔心出變故,像陳玉成、石達開這樣的太平軍重要首領在被俘後,都沒有綁送北京。現在,天下大局已定,清廷炫耀武力的想法重新萌發。所以,他們一直催曾國藩將李秀成綁送北京。

曾國藩拒絕了朝廷的催促,堅持要在江寧處決李秀成。8月7日,李秀成在江寧被處決。曾國藩的這一行為,引起了不少人的懷疑。他們覺得李秀成一定是知道了某些關於曾國藩、曾國荃等人的見不得人的事情,才被他們殺人滅口的。曾氏兄弟,尤其是曾國荃,成了大家交相攻擊的對象。昔日的大功臣,轉眼間就成了罪人,真是應了曾國藩當年的那句話“名滿天下,謗亦隨之”。

圍城不密致使幼天王逃脫、迅速處決李秀成兩件事,已經將曾氏兄弟,尤其是曾國荃,推向了風口浪尖,但他們的煩心事還遠未結束。吉字營在江寧城中燒殺搶掠,已經引起了不少人的反感。有些人甚至懷疑曾國荃私吞了太平天國的“聖庫”,將億萬財產運往了湘鄉老家。

太平天國實施財產共有製,建立“聖庫”儲存收歸公有的群眾財產。清廷對“聖庫”早就有所耳聞,社會上更是傳言“聖庫”中,金銀財寶堆積如山。然而,湘軍攻克江寧後,曾國藩卻在奏報中說所謂的“聖庫”根本不存在。這就引起了大家的懷疑。

當時,湘軍的不少將領都在將從江寧城中搶來的財產運回湖南,所以那些對曾國藩的奏報持懷疑態度的人,便將這件事和所謂的“聖庫”聯係起來,認為湘軍,甚至就是曾國荃本人,私吞了太平天國的“聖庫”。

事實上,曾國荃並沒有私吞“聖庫”。太平天國的所謂“聖庫”,早就沒有多少金銀了。洪秀全後期窮奢極欲,個人的花銷很大,而天京城內市民的消耗、糧餉的供給、武器彈藥的購買、官員的工資等等,花銷也不少。自從補給通道被湘軍切斷後,“聖庫”幾乎隻有出項,沒有進項,堅持了大半年,是不大可能剩下很多金銀的。

從曾國荃日後的生活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曾國荃沒有私吞“聖庫”。所謂的曾國荃“揮金如土”,其實是某些筆記史料作者對他的刻意誣陷。某些民間傳說也未必可靠。

曾國荃、曾紀澤修建的富厚堂,至今保存完好。這座宅子的規模並不算太大,據曾國藩在家書中所說,其主體建築的修築花錢七千串。

一串是一千枚銅錢。當時的銀錢兌換比例,誠如我在前文中所說到的那樣,大概是兩千枚銅錢兌換一兩銀子的樣子。也就是說,兩串錢等於一兩銀子。七千串也就相當於三千五百兩白銀。

富厚堂是曾國藩一家住的,曾國荃一家則住在大夫第。根據民間傳說的描述,大夫第的規模應該非常龐大,然而現在大夫第隻剩下斷壁殘垣。自晚清以來,曾國藩家鄉從未遭受大規模戰火,一座大規模的建築絕不會憑空消失。富厚堂保存完好已經說明了這個問題。筆者也從未看到大夫第突然被毀的相關資料。真相應該隻有一個,那就是民間傳說有渲染的成分,真正的大夫第規模遠遠小於富厚堂。當然,所花的錢的也不會多出三千五百兩。

關於曾國藩的清廉,有一個著名的故事。曾國藩去世後,曾家斷絕了最主要的經濟來源,經濟非常困難。有一次,曾紀鴻的兒子得了白喉,缺錢治病,便托左宗棠向遠在新疆的湘軍後期名將劉錦棠借白銀三百兩。

這個故事從側麵說明了曾國荃也是很窮的。否則的話,區區三百兩白銀,曾紀鴻何不直接向叔父借,而去請父親的仇人左宗棠幫忙呢?

總而言之,所謂的曾國荃私吞“聖庫”,以及所謂的太平天國寶藏,都是無稽之談。

曾國藩知道,清廷真正在意的並不是一個幼天王的逃脫,也不是他迅速處決李秀成,更不是曾國荃私吞了所謂的“聖庫”。清廷真正忌憚的,是曾國藩統率的數萬湘軍。

在鎮壓太平天國的過程中,綠營、八旗的腐朽麵目完全暴露了出來,此時中國的軍隊,在清廷看來真正算得上精兵的主要就是曾國藩的湘軍。這支漢人武裝的存在,是對清朝統治的一種巨大威脅。所以,在湘軍大功告成之後,清廷便想法設法地打壓湘軍。他們不敢直接命令曾國藩解散湘軍,隻好利用幼天王、李秀成、“聖庫”等事件小題大做,給曾國藩、曾國荃難堪。很多不明真相的大臣以及文人,充當了清廷的工具,肆意汙蔑侮辱曾氏兄弟。

曾國藩決定化被動為主動,實施他謀劃已久的裁撤湘軍計劃。作為湘軍主力的曾國荃吉字營就這樣告別了曆史舞台。吉字營的士兵剛開始從軍的時候,都是樸素的農民,但是經過幾年的征戰,特別是在安慶和江寧城中大開眼界之後,他們的本性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轉變。

他們回鄉後,大多不再從事農業勞動,一個個變得遊手好閑起來。待他們從江寧城中搶來的那些財產花光之後,他們的生存也就成了問題。最終,不少的吉字營士兵加入了反清的哥老會,成為社會動亂新的製造者。

彭玉麟率領的湘軍水師並不在裁撤之列。在第二次鴉片戰爭期間,西方列強再次以堅船利炮擊敗了中國,並且殺進了首都北京,火燒了皇家園林圓明園。這對於曾國藩等清朝官員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曾國藩越來越意識到,中國必須建立起一支強大的海軍,才能鞏固國防。攻克江寧後,曾國藩便著手準備將湘軍水師改編成長江水師,作為朝廷的經製部隊,為創建近代海軍奠定基礎。所以,湘軍水師並沒有被裁撤。

曾國藩主動裁撤湘軍,使得社會上紛紛流傳的曾國藩可能造反的謠言不攻自破,也使慈禧太後暫時放鬆了對他的疑忌。在中國曆史上,曾經手握重兵,最終能夠壽終正寢的權臣非常少見,曾國藩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