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1941年5月,留在中條山的中國軍隊被日軍戰敗,一部分犧牲,他們至今連姓名也沒有留下,一部分逃過了黃河,盼望著能夠打過黃河以北來,一部分做了戰俘,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九死一生。

而一直到抗戰勝利,中國軍隊都沒有打過黃河以北。

1941年5月,盡管日軍占領了中條山,卻再也無力進入西北了。

那支在中條山中堅守了兩年半,挫敗了日軍11次進攻的第四集團軍,他們此後的命運如何?

第四集團軍渡過黃河後,駐紮在河南偃師、汜水、鞏縣、廣武一帶,擔任河防, 阻擊日軍渡過黃河。日軍占領了中條山後,曾派出一支部隊從邙山偷渡,被第四集團軍三十八軍擊敗。

邙山位於洛陽市北,黃河南岸,係秦嶺山餘脈,為洛陽的天然屏障。傳說這裏風水極好,所以成了東都洛陽曆朝曆代的官家墓地,邙山上已無一塊臥牛之地。 民間有“生在蘇杭,葬在北邙”的諺語,唐代詩人王建《北邙行》這樣寫道:“北邙山頭少閑土,盡是洛陽人舊墓。舊墓人家歸葬多,堆著黃金無置處。”白居易的《浩歌行》中也這樣寫:“賢愚貴賤同歸盡,北邙塚墓高嵯峨。古來如此非獨我, 未死有酒且高歌。”

唐代的邙山都已經沒有掩埋之地,更何況現在。

想來,當年三十八軍在邙山上抗擊日軍的時候,高聳嵯峨的墓碑和高髙隆起的墓塋,是天然的防禦工事。

在河南,第四集團軍依舊開辦幹部培訓班。

在一次培訓班上,孫蔚如向學員們講起了當年替楊虎城守法的事情。盧溝橋事變後,孫蔚如兩次麵見蔣介石,願意替楊虎城守法,讓楊虎城出來指揮陝西軍作戰。他懇求蔣介石說,雙十二事變,楊虎城是出於愛國的目的,出於對日寇的憤慨,“論帶兵,我是書生;論打仗,楊先生比我強得多,為了國家民族,請委員長三思”。

然而,蔣介石沒有同意。

孫蔚如文武全才,他的書法、詩詞都造詣極深,而且非常講義氣,看淡名利, 與士兵同甘共苦,所以,陝西軍從上到下,都非常敬重孫蔚如。將士一心,同仇敵愾, 這也就是陝西軍能夠打勝仗的原因。

1943年,統帥部又將三十八軍從邙山一帶調離,調來湯恩伯部隊在邙山堅守。

1944年4月19日夜晚,日軍突破了邙山陣地,湯恩伯的85軍一路潰敗,日軍接著用主力步兵兩個師團、裝甲第三師團之一個旅團,向第四集團軍陣地實施攻擊。第四集團軍九十六軍堅守左翼陣地,路雲亭營堅守虎牢關據點,日軍前鋒部隊攻擊七天七夜,援兵增至兩個聯隊,依然無法攻破虎牢關天塹。後,日軍被迫采用迂回戰術,占領了西十裏鋪,截斷了虎牢關與大本營的聯係,虎牢關守軍彈盡糧絕,彈藥難以為繼,便趁夜色撤出了虎牢關,而日軍在虎牢關也丟下了近千具屍體。

僅僅一個虎牢關,就讓日軍攻打了七天七夜,付出了千個士兵死亡的代價, 從1940年撤離中條山到1944年虎牢關戰鬥,時隔四年,日軍又見識了雜牌軍陝西軍的強悍戰鬥力。這支由陝西冷娃組成的軍隊,打起仗來從來都不要命,有一股二杆子勁,日軍在這些二杆子麵前感到畏懼。1944年的陝西軍,都是從中條山血戰中殺出的威武之師,他們在堅守黃河南岸時,幾乎沒有什麽大仗,所以也沒有多少傷亡,這些士兵都是當年那些在中條山中與早期日軍血拚的老兵;而日軍就不同了,1944年的日軍,兵力已經嚴重不足,敵後戰場上的很多日軍都是新兵, 這些沒有打過大仗的新兵,戰鬥力是非常孱弱的,怎麽能與在中條山中血戰了多年的陝西軍老兵一對一地較量?

日軍在陝西軍堅守的陣地上吃了大虧,便改變部署,派一部分兵力牽製陝西軍,主力用來進攻湯恩伯陣地。

孫蔚如的軍隊是雜牌軍,湯恩伯的軍隊是中央軍,日軍先前以為陝西軍比中央軍好打,沒想到在陝西軍麵前丟盔棄甲,醒悟過來後,這才將主力用來攻打中央軍。

湯恩伯的中央軍陣地像豆腐渣工程一樣,讓日軍輕易就攻破了,然後,日軍接連攻陷密縣、襄城、許昌、臨汝、宜陽等地,直逼龍門。

龍門陷落後,統帥部又命第四集團軍向洛陽以北的邙山挺進I第四集團軍向邙山行進一天,統帥部又命反攻汜水,向著汜水行走一天,統帥部又命向偃師進攻: 長途奔襲來到偃師,剛與日軍交戰,統帥部的命令又來了,這次是要求第四集團軍到新安西南地區。

第四集團軍的戰報中這樣寫道:“數萬大軍進退如此輕忽,統帥部之企圖令人無測。”

一場這麽大的戰役,統帥部朝令夕改,忽左忽右,這和當年中條山戰役如出一轍,統帥部坐在大後方,對著地圖發號施令,哪裏懂得前方將士是如何拚殺的? 是如何浴血奮戰的?

縱然這樣,第四集團軍仍舊在洛陽地區打了好幾個伏擊戰,廣大民眾送軍糧、 抬擔架、運彈藥,異常積極。當地武裝聶玉堂、聶振寰還帶來幾百人槍,幫助第四集團軍作戰。而豫西別處,民眾一看到湯恩伯的軍隊,就逃跑一空,中央軍想找人帶路詢問,連一個人也找不到。豫西戰役失敗後,中央軍各指揮官向重慶方麵抱怨:豫西民風剽悍,襲擊中央軍,幫助日軍,是非不分。而河南參議會則回電: 人民襲擾各軍,何以不襲擾第四集團軍,且幫助之。此紀律不良有以致之,自己戰敗豈能委過於人民?

整個豫西戰役中,日軍在第四集團軍麵前都沒有占到便宜。當時,日軍的廣播中也有“與彼第四集團軍作戰,未能擊破主力”之語。日軍還在廣播中諷刺湯恩伯的軍隊說:日本人在國際間賽跑從不落後,此次與湯恩伯作戰,卻是望塵莫及。 日軍的這句話是譏諷湯恩伯的軍隊一打仗就轉身狂奔,日本人攆都攆不上。

1945年7月,孫蔚如被調任第六戰區司令長官,他帶著張境白的警衛團先行赴任,趙壽山的三十八軍隨後開進。孫蔚如上任後,立即布置進攻宜昌,突然接到日本投降的消息,三十八軍便停止開進。

這時候,第六戰區秘書長是連瑞琦。我小時候曾經多次見到過連瑞琦,他每天下午從山溝裏走上來,腰杆筆直,昂頭挺胸,完全一副軍人的姿勢。我隻聽人說他解放前當過大宮,但是不知道他是誰。直到他去世後,才知道他有過非常顯赫的經曆。可惜,那時候我太小,沒有采訪他。

日本投降後,孫蔚如任武漢戰區受降主官,接受岡部直三郎大將第六方麵軍的投降。李興中任第四集團軍司接受鄭州日軍投降;趙壽山任第三集團軍司令, 駐紮甘肅武威,保障甘南新疆交通要道的暢通。

孫蔚如和國民黨軍隊五大主力之一的十八軍胡璉關係很好。胡璉也是陝西人,陝西人極為看重本土情誼。孫蔚如有一位換西廚師,陝西飯做得很好,胡璉每周都會來到孫蔚如公館吃午飯,每次吃完飯都要談論很久,經常還會吵起來, 因為兩人政見不同。但是吵歸吵,吵完了還是好朋友,有時候胡璉吃完了晚飯才離開。胡鏈來的時候,孫蔚如列舉了蔣介石反動獨裁、日本投降後接收大員貪汙腐化等醜事醜聞,勸胡璉認清形勢,不要再為蔣介石賣命,要給自己留有餘地。 胡璉認為孫蔚如分析有道理,但同時又說他深受蔣介石和陳誠的栽培之恩,不能做對不起他們的事情;但是他也不會出賣朋友,對兩人之間說過的話嚴守秘密。

1946年,第六戰區撤銷,成立武漢行營,程潛為主任,孫蔚如為副主任,實際已經被完全架空,他每天除了去辦公室轉一圈,其餘時間以與隨從下棋打發時光。

1947年,華中剿匪總司令部成立,白崇禧任總司令,總攬一切大權,程潛與白崇禧矛盾激化。

1948年,蔣介石撤銷武漢行營,成立長沙綏靖公署,程潛任湖南省主席兼長沙綏靖主任。孫蔚如被調任“總統府戰略顧問委員會”委員。

淮海戰役時,胡鏈受傷,孫蔚如派人前去上海醫院探望。胡璉傷愈後,也前來拜訪孫蔚如表示感謝,並對孫蔚如的遠見卓識深表欽佩。

1949年,國民黨大勢已去,高官要員紛紛前往台灣,胡鏈來與孫蔚如告別, 孫蔚如明確表示,他不去台灣。胡璉問孫蔚如有什麽事情需要幫忙。孫蔚如說:“有兩名部下想去台灣,你帶上一起去。”胡璉就將兩人帶走了。

全國解放後,陳毅探望孫蔚如,並傳達周恩來指示,邀請孫蔚如參加第一屆政協會議。與此同時,二野特種兵副司令員孔從洲也來探望孫蔚如,孫蔚如讓身邊工作人員跟著孔從洲一起走,他說:“跟著我沒有出息,跟著孔副司令員多學習, 學會本事,共產黨是靠本事吃飯的。”

1979年7月27日,孫蔚如去世。

說完了孫蔚如,再說說趙壽山。

1946年,內戰爆發後,趙壽山以出國考察的名義,脫離了國民黨控製。1947年, 他宣布起義,進入冀魯豫解放區。1948年1月,趙壽山被任命為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北野戰軍副司令員。新中國成立後,趙壽山先後擔任青海省主席和陝西省省長等職務。

1956年6月20日,趙壽山在北京逝世。

李興中在孫蔚如升任第六戰區司令長官後,接任第四集團軍司令。

之後,第四集團軍番號撤銷,李興中被閑置。

內戰開始,李興中不願意打內戰。

1947年初,陳誠曾約李興中來到南京,詢問他的想法,李興中說:中國人打中國人的事情,我不幹。隨即卸職去了上海,不願再在軍隊中幹。

後來,李興中經於右任提名,擔任監察院監察委員,化名在《大公報》等報紙上發表反對內戰的文章。

全國解放後,李興中來到北京,受到黨和國家領導人接見。不久,出任河北省交通廳廳長、民革中央委員等。

1962年7月24日,李興中去世。

孔從洲很早就與地下黨有聯係,抗戰時期,考慮到統一戰線,一直沒有率部起義。

抗戰結束後,孔從洲擔任鄭州洛陽警備司令。1946年5月,孔從洲在河南鞏縣起義。

1946年9月,孔從洲加入中國共產黨,擔任西北民主聯軍第三十八軍軍長, 後參加解放戰爭。

1955年,孔從洲授中將軍銜,先後擔任西南軍區炮兵司令、軍委炮兵副司令、 炮兵學院院長等職。

1959年,孔從洲第二子孔令華與毛澤東之女李敏結婚。

1991年6月7日,孔從洲逝世。

李振西在第四集團軍移師河南後,擔任一七七師師長。孔從洲在鞏縣起義時,李振西奉命追趕孔從洲。

1949年,李振西在四川茂縣率部起義。

解放後,李振西被判入獄14年,後平反,擔任陝西省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委員。

高桂滋在中條山戰役後,率領十七軍移防河南澠池,重整軍隊,救助難民, 為豫西民眾所稱讚。

抗戰勝利後,高桂滋擔任第一戰區副司令長官、西安綏靖公署副主任。內戰爆發,高桂滋不願打內戰,曾將胡宗南圍堵解放軍中原軍區的計劃,和胡宗南進攻延安的計劃,秘密告訴地下黨員,並想盡千方百計,推遲了進攻延安的時間。 胡宗南進攻延安時,曾想讓高桂滋擔任前線總指揮,被他拒絕。

全國解放前夕,身在重慶的高桂滋為了逃避去台灣,躲在一家外國人開設的醫院裏,直至重慶解放。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高桂滋先後擔任農林部副部長、西北行政委員會委員等職務。後,又擔任陝西省政協副主席。

1959年1月6日,高桂滋去世。

李家鈺,生於四川蒲江,在川軍中累功升至四十七軍軍長。1937年9月,抗戰僅開始兩個月,李家鈺就率領18_人從西昌出發,單衣草鞋,行程4000公裏, 抵達晉東南抗日前線。在駐防長治期間,與八路軍聯合抵抗日軍。八路軍一二九師師長劉伯承途經長治,李家鈺邀請劉伯承為營以上軍官講解遊擊戰。

1938年春,李家鈺在朱德、彭德懷指揮下作戰,在東陽關戰鬥中,重創日軍一O八師團一〇四旅團一部,自己也傷亡慘重,僅營長就犧牲四名。當地百姓在東陽關修建“川軍抗日死難紀念碑”

1939年冬,李家鈺升任三十六集團軍司令,統轄第十四、十七、四十七三個軍的兵力。後,李家鏈率部擔任黃河防務,在日軍占領中條山後,李家鈺多次派部隊渡河北擊日軍。四川慰問團曾來河南靈寶縣李家鈺駐地勞軍,李家鈺手書“男兒欲報國恩重,死到沙場是善終”,以明誌。

1944年春,日軍發動豫中會戰,相繼占領鄭州、許昌、洛陽等地,第一戰區各部西撤,李家鈺擔任後衛阻擊。5月21日,李家鈺在河南陝縣秦家坡遭到日軍圍攻,力戰身亡。

在抗戰時期,中國有兩個集團軍司令陣亡,一個是張自忠,一個是李家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