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節 三十八軍突圍

九十六軍突圍出去了,三十八軍的命運如何呢?

日軍打散了九十六軍後,回攻陌南鎮。按照戰前的部署,消滅了九十六軍, 然後就要吃掉三十八軍。

這是1939年6月6日黃昏,九十六軍新兵團被日軍趕到了黃河邊,手無寸鐵的少年們麵朝著黃河那邊的家鄉,高聲喊著“大” “媽”,然後縱身跳入波浪滾滾的黃河中。三十八軍被日軍重兵包圍在平陸縣留史鄉上下洪池和南留史村一帶。

後來的資料顯示,日軍為了消滅三十八軍,不但派遣了追擊九十六軍的所有兵力、進攻三十八軍的所有兵力,還從運城派出了一支部隊。這樣,三十八軍和當初的九十六軍一樣,也處在三麵臨敵、一麵臨河的死地。

戰鬥一開始就是白刃戰,日軍依靠優勢兵力瘋狂進攻,三十八軍抱成團瘋狂反擊,陣地上刀戈聲、喊殺聲響成一片。無數隻腳板踩踏在黃土上。激濺起滾滾塵土,像雲朵一樣在低空繚繞不散。

三十八軍軍部駐紮在南留史村,車國光看到趙壽山和參謀下象棋,一發炮彈落下來,落在了房屋附近,房頂上的塵土落在了趙壽山的頭上和衣M上,他渾然不覺。

炮彈過後,接著是密集的槍聲,像爆炒豆子一樣,槍聲中還夾雜著沉悶的炮聲, 那是日軍的山炮聲。軍部裏所有人都望著趙壽山,看到他依舊在下棋,臉上波瀾不驚。

沒有什麽能夠把趙壽山從下棋中拉回來。

門外突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守衛軍部的九十八團團長陳際春衝了進來。 他拿著手槍,臉上滿是血汙,身上的衣服也被撕爛了幾塊,對趙壽山喊:“軍長趕緊撤,日本人和咱隻隔著一道溝。”

趙壽山慢條斯理地抬起頭,冷冷地掃了陳際春一眼:“現在撤,豈不是暴露了軍部的目標,增加了日本人的信心?隔一條溝,總還是隔著嘛!你這個當團長的是幹什麽的?”

陳際春二話不說,他給手槍裏壓滿子彈,轉身跑出了軍部。

守衛在陣地上的九十八團二營營長張恒英等著軍部撤離的消息,可是等到的是一路跑過來的團長陳際春,他一看到團長的臉色就什麽都明白了,操起一杆上了刺刀的步槍,就帶著二營弟兄衝了上去,硬是用刺刀和大刀把日軍趕退了三裏地。

夜色愈來愈濃,雙方的軍隊都筋疲力盡,戰場上的槍聲和喊殺聲漸漸停歇了。

趙壽山從棋局中走出來,立即召集營以上軍官開會。這場會議隻有十分鍾, 趙壽山宣布了突圍決定,並命令九十八團二營由營長張恒英率領,固守南留史, 等到全軍突圍後,再進行突圍。李維民的九十七團打前鋒,黎子淦的一〇一團斷後, 九十八團另外兩個營保衛軍部,向北突圍,必須趕在天亮前突破日軍重圍。

各部即將分頭行動,趙壽山突然接到了一七七師師長陳碩儒的電報,電文如下:

壽山兄,士甫失機,致有此失。兄勿以弟為念,速率所部東撤,遲則有蹈九十六軍之覆橄。弟率所部已達敵後,據悉鬱文已將所部化整為零,乘機發敵,效延安之遊擊戰。謹聞。弟碩儒已虞。

趙壽山喜形於色,他把陳碩儒師長的電文交給耿誌介師長看,耿誌介看到後, 也異常振奮。九十六軍隻有一個師,這就是一七七師,師長陳碩儒,三十八軍也隻有一個師,這就是十七師,師長耿誌介。另外,九十六軍和三十八軍還各下轄一個獨立旅。九十六軍是獨立四十七旅,三十八軍是獨立四十六旅,都沒有和軍部在一起。

一七七師都能突圍出去,比一七七師戰鬥力更強的第四集團軍的絕對主力十七師,焉有突圍不出去的道理?

這封電文中的士甫,是九十六軍軍長李興中的字。鬱文,是孔從洲的字。

九十六軍一七七師突圍出去了,獨立作戰的三十八軍獨立四十六旅也突圍出去了,盡管連日血戰,但是第四集團軍還沒有被打散,還成建製地存在。隻要成建製,就有戰鬥力,隻要有戰鬥力,就有複仇之日。

電文又轉交給了參加會議的所有營以上軍官,大家看後,興奮不已,群情振奮。

突圍前鋒是李維民的九十七團,九十七團銜枚疾走,輕裝夜行,每個人隻帶著槍支彈藥和大刀。連日激戰,日軍傾盡全力,早已困乏,就連布置的崗哨也昏昏欲睡。先鋒團派出的尖刀排,個個都是刺殺的好手,他們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日軍崗哨後麵,用刺刀解決了。然後,大部隊在夜色的掩護中,悄然通過日軍的防區。有的戰士想趁機摸進日軍宿營地,斬殺日軍,被製止了。

隊伍一路向北,連穿三道封鎖線。淩晨四時左右,又遇到一股日軍。日軍發射照明彈,照見夜幕中疾行的三十八軍,立即鳴槍示警,大呼小叫,李維民命令強行衝擊,殲滅該處敵人。日軍試圖攔截,但被九十七團的搏命打法嚇破了膽。 少數有膽子沒腦子的日軍出來阻攔,被先鋒團劈殺。多數有腦子沒膽子的日軍龜縮在碉堡裏,不敢追擊。

趁夜突圍的三十八軍行蹤被發現後,土肥原賢二和板垣征四郎下了一道死命令:茅津渡一帶日軍,全速奔往北寨頭、王崖一線,不惜一切代價,在天亮前攔截三十八軍。

三十八軍被日軍攔截在了北寨頭、王崖一線。而北寨頭、王崖一線的東麵, 就是中國軍隊的防區。

這是關乎生死存亡的最後關頭。

突圍被阻,趙壽山帶著三十八軍被迫停止前進。

天將拂曉,空中幾顆星星搖搖欲墜。天亮後,肯定會有四麵八方的日軍趕來, 三十八軍又會陷入包圍圈中。

九十七團團長李維民抽刀在手,指著日軍的陣地喊:“衝過去,剁了小日本。” 然後就呐喊著衝上前去,全團戰士看到團長拚命,也一齊拔出大刀,衝了上去。 上千人的呐喊聲,如同天塌地陷一般。後麵,是三十八軍所有的將士,也發起了衝鋒。

三十八軍從西向東撲去,日軍從東向西撲來,兩支軍隊像兩股洪流相撞,激濺出漫天飛舞的水花。黑暗中,幾千具身體在相撞,幾千支手臂在揮舞,幾千顆喉嚨在嘶喊,幾千杆槍支在碰擊,幾千把大刀在閃光。曙光漸漸明亮,遠處的山巒像暗室裏的照片一樣漸漸明晰,而戰鬥仍在相持不下,誰也不能將對方擊倒。 而一方突圍不出,就是死亡,另一方阻擋不住,也是死亡。

這裏的激戰在繼續,而北麵的道路上,塵土飛揚,馬蹄聲碎,日軍的騎兵部隊旋風一樣趕來了,騎兵後麵,是沿著鄉間道路搖搖晃晃開來的日軍的汽車,汽車上滿載著日軍士兵。

三十八軍的戰士們已經精疲力竭。

形勢萬分危急。

就在這時候,三十八軍的援兵也飛奔趕來了,這是留守在南留史村的九十八團張恒英營。

三十八軍趁夜撤走後,九十八團張恒英營嚴密警戒,而日軍居然沒有發覺。 幾千人的部隊悄然撤走,而近在咫尺的日軍居然毫不知曉。可見當年三十八軍的組織有多嚴密,紀律有多嚴明,行動有多迅捷。

本來預感到會有一場惡仗的九十八團張恒英營,沒發一槍一彈,跟在斷後的一〇一團後麵撤退。而他們對麵的日軍,卻還在睡夢中。

三十八軍在北寨頭、王崖一線遭遇日軍阻攔。九十七團、一〇一團全線壓上與日軍廝殺。九十八團另外兩個營在軍部左右兩翼,保衛軍部,九十八團剩下的一個營,也就是張恒英斷後。三十八軍能夠使用的部隊隻有十七師這三個營,他的另外一支部隊孔從洲的獨立四十六旅已經失去了聯係。

雙方相持不下,這就像兩個大漢在角力,誰也不能將誰扭倒。日軍增援部隊來了,三十八軍的增援部隊也來了,這就是張恒英營。

張恒英營來得太及時了。

張恒英營一到,士氣大振。為了能夠一舉擊敗日軍,軍長趙壽山和師長耿誌介把最後一點兵力也投上了戰場這就是保衛軍部的黎之淦營。

當時的形勢已經極度危險,如果日軍派遣一支小部隊突襲三十八軍軍部,軍部就完全置於日軍火力之下。慶幸的是,日軍沒有這樣做。他們不會想到一向沉穩的趙壽山也會出此險招。

經過了一小時刀對刀、槍對槍的拚殺,日軍終於退卻了。三十八軍衝入了東麵的山區,脫離了危險。

在這樣的拚殺中,三十八軍還忙裏偷閑,順手從一個日軍軍官的身上解下了文件包。來到安全地帶,看到那裏麵有這樣一封文件:

楊虎城部素質不良,但驍勇善戰,行動飄忽,不易捕捉,聚而殲亡,

教育皇軍學習《三國演義》作戰。

可見,日軍也早料到了三十八軍的戰法,然而日軍的戰法實在不怎麽樣,居然臨時抱佛腳學習《三國演義》,他們不知道三十八軍軍長趙壽山自小就看《三國演義》,不知道看了多少遍。在陝西,《三國演義》是閱讀麵最廣、受眾率最高的書籍,大人小孩沒有人不知道三國故事和三國智謀。日本鬼子這封電文中,居然說陝西軍素質不良,難道甘做奴隸,任他們打殺,就是素質優良?

三十八軍與日軍血戰的這一天,茅津渡方向炮聲隆隆。從早晨七時到下午七時,占領了茅津渡的日軍用了整整12個小時,擊毀了靈寶以西的黃河鐵橋。黃河鐵橋被毀,連接中國東西大動脈的隴海線被迫中斷。

隴海線剛剛中斷,軍令部長徐永昌就給第四集團軍司令孫蔚如發來電報,電文內容是這樣的:

奉委員長手令,中條山南犯之敵務由趙、李兩部擊退,以確保瓏海線之暢通。

趙、李兩部,就是趙壽山的三十八軍和李興中的九十六軍。

軍令部下命令三十八軍和九十六軍擊退日軍,可是他們知道三十八軍和九十六軍剛剛九死一生,突出了日軍的包圍圈嗎?

上有軍令催逼,下是傷兵疲卒,左是凶蠻強敵,右是滾滾黃河,陝西軍該怎麽辦?

徐永昌的電報發來不久,八路軍副總指揮彭德懷也給趙壽山發來一封電報, 電報內容是這樣的:

壽山兄,此次晉南三角地帶之敵傾巢南犯,不知貴部情況如何?

甚以為念!唯敵人由中條山南犯係居高臨下,貴軍處於背水之勢,此種地形為兵家之所忌,望兄以不變應萬變,采取持久,不宜速決。應照去年3月我們在晉東南高平會談時關於對日作戰方針進行可也。望三思,並盼捷音時惠。弟彭德懷。

彭德懷和趙壽山在高平會談時說過的,是共產黨遊擊戰的十六字方針,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走,目的在於保存自己。彭德懷讓三十八軍深入敵後,保全自身。 而軍令部命令三十八軍又向日軍發起攻擊。從這兩份電報中,能夠看到國共兩黨對三十八軍的態度,和三十八軍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然而,三十八軍屬於國民黨政府序列,軍令部的命令,三十八軍又不能不執行。 如果違令,會受到軍法懲處。

趙壽山立即命令與手下的獨立四十六旅聯係。

獨立四十六旅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