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口述抗戰史.1 第一章 『活關公』張自忠 老兵口述

李長維

我當年是被抓壯丁的,編入了川軍,然後出川作戰。當時我們那一排人都是新兵,隻有排長是老兵,我們連怎麽打槍,怎麽投擲手榴彈都不會,排長就給我們示範。由於時間緊急,我們是邊走邊訓練。從重慶到山西前線,近千裏路,全部都是靠雙腿走出來的,每天走100多裏,一直走了兩個月。

剛開始的時候,還能吃上小米和玉米,後來走到湖北境內,小米和玉米都吃完了,就隻能吃黑豆。在農村,黑豆是給牲口吃的。可是沒辦法,除了黑豆,再沒有吃的了。

川軍很苦,穿的是草鞋,身上是單衣,來到山西前線,已經到了冬天,雪花飄飄,天寒地凍,但是沒有棉衣穿,每天晚上都有人凍死。

走到山西後,參加了忻口會戰,打敗了。日軍的大炮很厲害,我們還沒有看到日軍的麵,炮彈就從天上落下來,死了很多弟兄。

忻口會戰失敗後,我們又趕往山東去參加徐州會戰。這一路上還是走。走著走著,前麵喊:“飛機來了,飛機來了。”我們趕緊躲避,樹下麵,草窩裏,什麽地方能躲就在什麽地方躲。可是頭躲進去了,身子還在外麵。日軍飛機炸彈落下來,又死了很多弟兄。

我們武器不如日軍,每場仗都打得很艱苦。

阮明剛

我16歲那一年,在姨媽家的田地裏幹農活,突然被抓了壯丁,家人都不知道我去了哪裏。上麵有壯丁名額,保長完不成任務,見到生人就抓。

抓了壯丁後,我被編入59軍38師,軍長是張自忠。我們開往山東台兒莊前線,這一路從湖北走到了山東。

剛剛趕到徐州,張自忠就給大家開會,嚴明紀律,說日軍占領了我們家園,老百姓都在受難,誰敢欺負老百姓,就是欺負他,“你想操,就去操你姐你妹去。”這是張自忠的原話。

當時,日軍有坦克,中國軍隊沒有坦克,隻能用手榴烊去炸,大多數時候是渾身纏滿手榴彈,滾到坦克下麵去炸;個別聰明的戰士,爬上坦克,揭開蓋子,把手榴彈扔進去。

我們軍隊中最好的是重機槍,但是非常稀少,我沒有見過大炮。我是輕機槍手,一挺輕機槍17斤重,我力氣大,和日軍白刃戰的時候,我掄起機槍砸倒過日軍。

張自忠右邊臉上有顆黑痣,黑痣上有一撮毛,看起來很威嚴,他經常開會對我們說:“日本人死一個少一個,中國人死一個補一個,所以中國不會滅亡。”

有一天黃昏,我正在擦槍,突然聽到有人哭著說:“司令犧牲了。”然後,就看到師長黃維剛揮舞著大刀片子喊:“有種的跟我走,給司令報仇。”當時大家都想,司令都讓人打死了,我們還活著幹啥?

那天晚上,我們和日軍展開一場血戰,奪回了張自忠的屍骨。

後來,日軍發動報複襲擊,我們的一個川軍團被打光了,就在我家鄉附近的山上。好多年了,那座山的山路一到夜晚就沒人敢走,說是有鬼。

郭榮昌

1938年的一天,我在河南泌陽縣行政公署休息,38師師長黃維剛問我想不想當兵,我說想,他就讓我做他的警衛員。那一年我20歲。

後來,我父親輾轉打聽到我當兵了,禁不住號啕大哭。那時候有句話這樣說: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

當兵不久,我就參加了潢川保衛戰,這場仗打得非常慘烈,我們一個營打得最後剩下13個人。日軍不但有大炮,還有毒氣,他們一看打不過中國人,就放毒氣。

我們營剩下的這13個人編成了一個班,我被任命為班長。(阮明剛也提到了一個營被打得隻剩下13個人,他口中的地點是台兒莊,也許有人記憶有誤,他們都在38師,兩人說的可能是同一場戰鬥。)

張自忠犧牲的時候,我是排長。

有一天,大家得知張自忠犧牲,都非常悲憤,師長黃維剛帶著大家向日軍發起反擊,幾進幾出。當時我端著輕機槍,帶著敢死隊向日軍衝殺。在白刃戰中,我的額頭被日軍刺刀挑傷了。日軍的三八大蓋比我們的步槍長,他們拚刺刀的戰術中,最讓人難防的是挑,明明看到他落於下風,突然刺刀挑上來,就讓人防不勝防。

這場戰鬥,我們搶回了張自忠的屍骨。

曹廷明

我21歲的時候跟從張自忠將軍抗日,給他做警衛員。在台兒莊戰役的時候,我負傷了,張自忠將軍把他的大衣蓋在我的身上,讓人把我抬到後方醫院治療。

幾個月後,我傷愈歸隊,就一直待在張自忠將軍身邊。

張自忠將軍平易近人,私下裏喜歡和我們勤務員開玩笑。有一次問我有沒有對象,我說還沒有,他就說等抗戰勝利了,給我介紹一個。張自忠將軍個子很高,身材魁梧,不知道的人以為他很嚴厲,其實他對人非常好。

張自忠將軍犧牲後,我們的軍隊搶回了將軍的遺體,日本人糾集兵力進行報複,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犧牲,我們就轉移了。轉移前,我奉命燒毀了張自忠將軍的兩箱子兵書,不讓留給日軍。現在想起來很後悔,那是張自忠將軍的重要遺物,當時怎麽能燒毀呢?

何宏鉤

七七事變爆發後不到一個月,我就在四川應征入伍,那時候我19歲。我們從四川走到山西前線,中了日軍的埋伏,傷亡慘重。當時的山西已經到了冬天,我們還穿著離開四川時的單衣和草鞋,想換件棉衣,換雙草鞋,都沒有。每天晚上都有人凍死。大家為了取暖,夜晚抱在一起睡覺。

第二年2月,我們開往台兒莊,打了一仗,迫擊炮排排長戰死,我因為有文化,接任這個排長,參加了藤縣保衛戰。

我們在藤縣死守了四天,從3月14日清晨到18日,仗打得非常慘烈,曰軍有六七十門山炮,我們一門山炮都沒有,隻有迫擊炮。

因為不能野戰,武器不如人,師長王銘章就把城外的部隊都調到了城裏堅守。東門、南門、北門都用沙袋和石頭諸死了,隻留下西門。17日早晨,日軍用飛機投彈,炸開了東門和南門,日軍擁進城裏,殺聲震天,到處都在巷戰。我帶著傷員撤退到了西關車站。

17日夜晚,巷戰仍在繼續,王銘章看到沒有援軍,而藤縣即將失守,就帶著其餘的人撤到西關,準備組織殘部防守,沒想到腹部中彈身亡。

藤縣最後失守了,我們傷亡5000人,日軍也傷亡兩三千人。

仵德厚

你說那個電影《血戰台兒莊》裏有個敢死隊隊長,我沒看過這電影,我們這裏好多年都沒有演過電影了。

當時的情形是這樣的,日軍已經打進城裏,占領了西北地區,我們接到了增援的命令,就開進了城裏。我當時是營長,挑選了4〇名精壯小夥子,趁著夜晚,就背著手榴彈,拿著大刀摸到敵人的陣地上。

我們和敵人隔著院牆互扔手榴彈,敵人扔過來的手榴彈就在腳邊冒煙,我們又丟過去,院牆都被炸塌了,我們就趴在倒塌的院牆後麵,和敵人打。

當時打得聲勢很大,也不知道誰死了,誰還活著,活著的人就一直向上衝。天快亮了的時候,戰鬥結束,敢死隊40個人隻剩下了三個人。

我是高小畢業,後來參加了馮玉祥的西北軍,中原大戰後,被改編成第30師,從士兵一步步幹上來,台兒莊戰役的時候,我是30師的營長。

潘絜茲

我以前想著做一名畫家,或者是作家,後來抗戰爆發了,我就入伍,被分配在38師政治部做藝術科員,上尉軍銜。38師很有名,在台兒莊戰役的臨沂血戰中,打出了威風,打敗了日軍的“鋼軍”第五師團,當時的指揮是張自忠將軍。

38師在湖北和日軍打過多次,這時候師長是黃維剛,張自忠將軍升為33集團軍總司令。日軍在戰場上有不遺落屍體的習慣,可是在湖北,我們多次打得日軍無法收拾屍體。

張自忠將軍最後一次和日軍作戰,我就在他的身邊。當時他隻帶著2000人渡過襄河,與日軍作戰。

渡過襄河後,我們和日軍大部隊遭遇。部隊被打散,我們幾個文職幹部在小洪山覓路行走,依靠稻田裏即將成熟的稻米充饑,後來來到了兄弟部隊裏,當天夜晚收聽敵軍電台,得知張自忠將軍犧牲了,我們笑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