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門山炮建奇功

即使炮樓裏日軍人數稀少，但是八路軍仍然難以攻破，因為沒有重型武器。

8月20日的破襲戰中，八路軍129師終於擁有了一門山炮。

繳獲這門山炮的，是129師新七旅旅長易良品。

易良品是紅四方麵軍的一員猛將，紅軍改編為八路軍時，易良品擔任772團團長。那時候劉伯承是師長。紅四方麵軍三過草地，浴血西征，能夠活下來的多不容易啊，哪一個不是百煉成鋼？而能夠在這群威猛之士中擔任團長，就知道易良品絕對不是等閑之輩。

772團團長易良品，特別驍勇善戰，人稱“夜老虎”。

百團大戰開始的時候，易良品已經由772團團長升為新七旅旅長。

這天晚上，八路軍襲擊了河北省故城縣西高村附近的一座炮樓，炮樓裏的日軍求救，駐守德州的日軍趕來增援，增援的有幾百人，更有一門高頭大馬拉著的野炮。而那時候，八路軍連野炮都沒有見過。

日軍增援心切，沒有派出警戒哨，就急急趕來，他們經過西高村的時候，遭到了易良品新七旅的伏擊。激戰過後，日軍逃跑了。

戰場上留下了一門野炮和六發炮彈，拉炮的高頭大馬被打死了。

八路軍戰士圍著這門野炮，左看看右看看，稀奇得不得了，他們都知道這門大炮肯定威力巨大，但是沒有一個人會操作。

八路軍打的是遊擊戰，從來都是輕裝上陣，翻山越嶺，跋山涉水，機動靈活，來去如風，沒有重武器，即使有重武器也沒法帶。大家圍著這門嶄新鋥亮的野炮，犯難了。帶吧，沒法帶走，也沒人會用；炸掉吧，又心有不甘，覺得可惜。

易良品和後方兵工廠取得聯係，兵工廠派去了從南洋來的技術人員，將野炮拆開，塗上凡士林油，用白布小心地包裹，然後裝在馬車上，拉到深山裏掩埋了，一同掩埋的還有六發炮彈。

這件事情很快就被人忘記了，連易良品也忘記了。

也就是在這一個月，希特勒著手實施進攻蘇聯的巴巴羅薩計劃，預計投入4000輛坦克，5萬門大炮和5000架飛機。還是在這一個月，德國進攻英國的“海獅計劃”開始了，雙方互相擊落的飛機就有3000架。而八路軍129師別說飛機和坦克，連野戰炮也才開始擁有。

這就是裝備的差距。

一年後，八路軍在河北省清河縣到南宮縣（注：南宮1986年3月5曰由縣改市）的一條日軍交通線上展開破襲。

那條公路長達50裏，是一條交通要道，日軍在公路兩邊建造了16個碉堡，像釘子一樣釘在公路上，阻攔八路軍的通行。日軍的“囚籠戰術”，就是要用碉堡和公路困死八路軍，限製八路軍的活動，讓八路軍在窮困的山中凍死、餓死。

這些碉堡裏駐紮著偽軍兩個團和部分日軍。其中，最大、最堅固的碉堡，建在當時的南宮縣馬古莊附近。這個碉堡裏有30多名日軍和300多名偽軍。

房寬寶是河北南宮馬古莊人，他說日軍當初為修建那座碉堡，從附近的村莊抓了幾百個勞力，修建了半年時間。碉堡的圍牆是雙層，兩麵用青磚砌成的牆壁，牆壁裏麵填充的是炭渣和瓷片。所謂的炭渣，就是農村燒煤後留下的殘渣，異常堅硬；所謂瓷片，就是盆盆罐罐打碎後的殘片，同樣很堅硬。將這些東西搗碎後填充進牆壁中，牆壁就會堅硬如石。房寬寶見到了八路軍的那次破襲，而攻打那座碉堡的，正是易良品的新七旅。

房寬寶說，1941年7月的一天黃昏，村莊外突然開來了很多八路軍，統一的灰軍裝，肩上扛著步槍，大家都很興奮。以前，村子裏也有過遊擊隊，遊擊隊人數很少，三三兩兩，穿的衣服也和農民一樣，頭上包著白頭巾，而八路軍統一戴著灰色的有簷帽，看起來非常精神。

一名八路軍走進了房寬寶家，告訴他們說，夜晚不要出來，尤其是管好孩子，不要亂跑。那名八路軍戰士走後，房寬寶的父親悄聲說，可能要打仗了。這時候，八路軍已經把村外的日軍碉堡包圍了。

果然打仗了。天黑後不久，村外的公路上突然傳來密集的槍聲，房寬寶和哥哥趴在竄口向外望，看到遠處的槍子像螢火蟲一樣飛舞，有的向左邊飛，有的向右邊飛。槍聲一下一下響的，那是步槍；槍聲連成一片的，那是機槍。房寬寶說，當時看得既害怕又緊張。

槍聲響了一夜，由於八路軍缺乏重武器，無法攻克這座堅固的碉堡。

天亮後，槍聲停了，八路軍撤了下來。有一小支隊伍經過了房寬寶家門前，他看到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汗水和塵土，有一個八路軍戰士腿腳負傷了，用繃帶紮著大腿，一個八路軍戰士攙扶著他一瘸一拐地向後走。

這支八路軍，就是易良品的軍隊。

易良品攻擊了一夜，沒有攻克，隻好將碉堡圍了起來。天亮後，日軍居高臨下，能見度高，對進攻的八路軍極為不利。

旅部召開會議，研究攻取碉堡的辦法，大家都一籌莫展。突然，易良品想起了一年前百團大戰剛剛開始時，繳獲又掩埋的那尊大炮，如果有大炮，何愁碉堡不能攻克。大家一致認為，刨出大炮，用炮攻。

房寬寶說，南宮到故城有一百多裏，那尊大炮埋在故城，沒有在南宮，八路軍在村子裏征集了兩頭騾子和一頭毛驢，三個八路軍騎著奔向故城。

那時候，農村裏很少有馬，僅有的馬匹也被日本人征用了。

兩頭騾子和一頭毛驢氣喘籲籲地奔到了一年前掩埋山炮的那個地方，三個八路軍戰士將大炮挖了出來，又從附近的村莊找到兩輛架子車將這些還塗著凡士林裹著白布的山炮炮架、炮筒和炮輪、炮彈抬上架子車，拉到了南宮境內的兵工廠。這個八路軍的小型兵工廠，名為兵工廠，實際上隻能做一下槍械修理和子彈再造的初級技術活。所謂的子彈再造，就是給八路軍撿拾回來的彈殼裏裝上火藥或者土製炸藥，再造一顆子彈。

山炮很快就組裝完畢。兩頭騾子拉著山炮，後麵跟著毛驢，兩邊走著八路軍，這支世界上最奇特的炮兵部隊，一路浩浩****地殺奔而來。

野戰山炮閃亮登場。

山炮來到了新七旅，八路軍像看新媳婦一樣，滿懷熱情地圍上來，他們看看山炮，又看看遠處高聳巍峨的碉堡，不敢相信這玩意能夠轟開碉堡。

易良品親自指揮轟擊，能夠熟練使用迫擊炮的炮手第一次操作山炮，有些緊張，炮彈打高了。炮彈帶著淩厲的呼嘯聲，掠過碉堡的上空，在距離碉堡100多米遠的空地上爆炸了，巨大的爆炸聲地動山搖，飛溉而起的泥土比碉堡還高。即使在幾公裏外，也能聽到這聲山炮的怒吼。碉堡裏的日軍和偽軍完全被嚇傻了，他們怎麽也沒有料到，八路軍還有山炮，八路軍怎麽會有山炮呢？即使日軍，山炮也是很少的。日軍的山炮一般配置到師團一級，而獨立混成旅團通常是沒有山炮這樣的重武器的。

八路軍一共隻有六發炮彈，現在僅剩五發了。

易良品讓人將山炮推到距離碉堡100米的距離，抵近射擊。碉堡裏的曰軍和偽軍看著對準他們的炮口，居然忘記了射擊，有人還站在碉堡上看。

第二發炮彈出去了，碉堡上空濃煙滾滾。煙霧散盡後，碉堡隻剩下了半邊。

八路軍歡聲雷動，立刻發起攻擊，衝進了碉堡裏。碉堡裏僅剩的日軍和偽軍都滿臉烏黑，神情萎靡。日軍負隅頑抗，全部被擊斃，200多名偽軍全部舉槍投降。

攻打了一夜的堅固碉堡，居然被一發炮彈轟塌了。

馬古莊碉堡攻破後，八路軍戰士神采飛揚，歡呼雀躍，每個人都像過年一樣興奮。易良品讓兩匹騾子拉著山炮，沿著公路向前行進，戰士們簇擁著山炮，像水滸中的陽穀縣人民簇擁著打虎英雄武鬆一樣，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得意揚揚和喜氣洋洋。咱老百姓啊，今兒呀麽今兒個真高興……今天是個好日子，心想的事兒都能成；明天是個好日子，打開了家門咱迎春風……

前麵是八路軍新七旅，後麵是房寬寶和一大幫小孩子，他們要跟著八路軍看山炮怎麽轟碉堡。

山炮過來了，又遇到一座碉堡，在碉堡外苦苦攻打的是另一支八路軍，他們圍著山炮，疑惑地問：“這能行？就這麽一個鐵疙瘩，能轟開碉堡？”新七旅的炮兵得意地說：“你們看好了。”他麻利地裝彈、瞄準、發射，一發炮彈過後，碉堡被轟開了半邊。碉堡外的八路軍異常驚訝，沉默片刻，立即大聲呼叫著發起衝鋒，碉堡裏隻剩下跪在地上求饒的敵人。

兩個碉堡被攻破。現在隻剩下三發炮彈，而碉堡還有14個。

野戰山炮聲驚天動地，聲聞數裏。八路軍簇擁著大炮向前行走，後麵是一群看熱鬧的百姓。這種情景很多年後，房寬寶都能記得非常清楚。

房寬寶說，老百姓過去一直受日軍的欺負，看你不順眼，就把你抓起來，說你私通八路；看到有人家家境殷實，就要征糧交錢，如果不給，也說你私通八路，抓起來毒打，日本人那時候殺個人就像殺個雞，青年人都爭著去投八路，每回日本人來的時候，老人孩子跑不贏，被殺了很多。現在，八路軍來了，而且還帶來了大炮，所以老百姓感到揚眉吐氣。

房寬寶還說，八路軍為啥武器差，而戰鬥力強，因為八路都是自願參加的。當了八路，家裏就有地方上的人照顧，分了田分了糧，沒有後顧之憂，所以打仗都不惜命。

碉堡裏的偽軍聽到山炮聲，魂飛魄散，有的碉堡上站著偽軍，看到八路軍把山炮支起來，炮管對準碉堡，趕緊開門投降。八路軍優待俘虜，隻要是投降了的偽軍，都不會殺的。投誠了的偽軍，先讓吃一頓飽飯，願意參加八路軍的，雙手歡迎；想回家的，還發給路費。

14座碉堡，隻有兩個遭受了抵抗，這兩個碉堡裏有大量日軍，八路軍如法炮製，將兩個碉堡裏的日軍全殲了。

新七旅僅僅用三天時間，幫助友鄰部隊拔掉了16座碉堡，而山炮炮彈還沒有用完。

駐守邢台的日軍聽聞八路軍擁有山炮，攻擊犀利，大為震怒，立即調集重兵，前來報複。可是，等他們趕到南宮的時候，八路軍和老百姓早就跑得沒影了。

不久，易良品擔任八路軍冀南軍區六分區司令員，冀南軍區司令是陳再道，政委是宋任窮。

百團大戰剛開始的時候，八路軍129師有九位野戰旅長，易良品和陳賡、陳錫聯都是旅長。後來授銜，陳賡是大將，陳錫聯是上將，易良品如果沒有犧牲，怎麽說也會給一個中將。

日軍一直尋找易良品，實施報複，但是八路軍那時候化整為零，在曰軍包圍圈的縫隙穿插，日軍次次都撲空。

一門山炮建奇功的易良品，後來犧牲在抗日戰場。

1943年3月24日夜半，易良品帶著軍分區來到棗強縣一個叫作楊莊的村子，黎明，日軍包圍了村莊。易良品組織軍分區突圍，激戰中，一顆子彈穿腹而過。

警衛員背著易良品突出包圍圈，來到了西高村，放在一家堡壘戶的土炕上。軍分區的醫生被叫來了，但是，麵對穿腹而過的傷口，醫生束手無策，他一無器械，二無醫藥，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易良品在老鄉家的土炕上堅持了七天後犧牲。

5月22日，日軍圍攻南大馬村，易良品的搭檔、冀南軍區第六軍分區副司令員夏祖盛也犧牲了。

我在《晉冀魯豫軍區冀南軍區戰史》中看到，僅僅在這一年裏，冀南軍區犧牲的軍分區幹部還有：

2月20日，一分區參謀長郭好禮犧牲。

3月25日，二分區政委李忠犧牲。

5月25日，一分區參謀長鄭前學犧牲。

8月30日，五分區司令趙義京、副司令陳耀元犧牲。

10月21日，七分區政委肖永智、四分區政委袁鴻化犧牲。

老人們說，那些年，仗打得很慘，八路軍是小部隊，日軍也是小部隊。因為八路軍武器不如日軍，所以總是吃虧。

八路軍武器不如日軍，所以非常強調射擊的精準度，八路軍中產生了很多神槍手。

129師師長劉伯承曾指示：“要教地方部隊愛護武器，要培養特等射手，造就一槍一敵的神槍手。麻雀戰，除政治堅定、地形熟悉外，就靠射擊準確。遼縣劉二堂神槍手的故事，要到處宣傳鼓勵仿效。”

劉二堂是八路軍中的一名神槍手，遼縣就是今天的山西左權縣。

1941年3月19日的《中國人》上，曾登載了趙樹理的一首詩歌《神槍手劉二堂》，詩歌這樣寫道：遼縣老百姓，都學劉二堂。去年1〇月初，鬼子來掃**，進到窯門口，遇見劉二堂，砰砰兩子彈，一對敵人亡。到了第二天，鬼子又逞強，進攻煙子嶺，自尋苦頭嚐；二堂早等候，子彈裝上膛；對準黑影子，一擊中胸膛。收拾勝利品，步槍大衣裳。從此根據地，都知劉二堂。民兵大檢閱，獎旗空中揚，上寫“神槍手，遼縣劉二堂”。

八路軍中還有一名神槍手叫吳德勝。2005年第四期的《福建黨史月刊》也登載了這個神槍手的事跡，他參加了平型關大捷，一個人擊斃日軍37人，被授予“一級戰鬥英雄”。1940年，吳德勝來延安抗大學習，正碰到日軍的飛機來轟炸。吳德勝爬上一棵棗樹，躲在枝葉後，對著俯衝的日軍飛機瞄準，一槍擊中油箱。毛澤東和朱德聽說有這樣一個神槍手，一槍就打下飛機，也趕來看望。

步槍打下飛機，並非不可能，關鍵是要具備兩點，要麽打中飛行員，要麽打中油箱。

八路軍的神槍手擊斃的最大日軍官職是獨立混成第2旅團旅團長常寬治少將。

射殺這名少將的，則是共和國開國少將彭清雲，“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白求恩曾經救治過他。

按照一些公開出版物的記載，八路軍先後擊斃了兩任獨立混成第2旅團旅團長，一個是常寬治，一個是阿部規秀。獨立混成第2旅團，誰當旅團長，誰就不得好死。

據記載，被八路軍神槍手幹掉的，還有日軍59師團53旅團旅團長吉川資少將，他是在抗戰勝利的前夕，在山東被八路軍或者遊擊隊的神槍手幹掉的，然而，是誰幹掉的，一直沒有記載。

曾經有一個“二戰”狙擊手的排行榜，前50名中，有45個都是蘇聯人，有一個是芬蘭人，其餘的是德國人和美國人。那麽，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中國有沒有狙擊手？

有記載說，1945年7月，日軍攻打山東高密，115師686團2營6連戰士張興來，在十小時內，用30發子彈，擊斃日軍指揮官和機槍手20名。按照這樣的頻率計算，抗戰時期，張興來完全能夠擊斃日軍100名而進入這個榜單的。

還有記載說，武漢會戰的時候，曾經有一名國軍神槍手，在三天之內，擊斃日軍57人，打傷42人。如果照這樣計算，這名神槍手也完全能夠進入這個榜單。

又有人說，在武漢會戰中，一名國軍神槍手擊斃了112名日軍。這個記錄超過了《“二戰”狙擊手排行榜》中的後幾個人。

可是，這個榜單上沒有一個中國人，八路軍沒有，國軍也沒有。

我想，當年的中國軍人中並不缺少神槍手，而缺少的是統計。很多神槍手射殺了大量日軍後，而他自己連名字都沒有留下。

後來，我們稱這些人為無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