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給你們上一堂政治課

不久,華北日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對八路軍的根據地進行瘋狂掃**,而冀南是日軍掃**的重點。日軍占領了冀南所有的縣城和較大的村鎮,為了困死八路軍,他們除了建造大量的碉堡外,還挖掘了三米深的溝渠,築起三米高的圍牆,圍牆和溝渠之內,可以行駛日軍的汽車和摩托車,哪裏有戰事,日軍的增援部隊很快就能趕到;而八路軍陷入溝渠裏和圍牆中,活動會大大受到限製。就這樣,日軍以相距兩三公裏的碉堡為點,以封鎖溝和封鎖牆為線,把冀南平原劃分成了各種小方塊。如果站在高空中,就能看到日軍把平原切割成了米字形、王字形、田字形、井字形等形狀,每條線的交點都是碉堡,每座碉堡上的火力都能夠覆蓋所有的方塊。白天,日軍在碉堡上有瞭望哨,各條路上都設立了關卡,檢查良民證,限製八路軍和老百姓的活動;夜晚,碉堡上有探照燈,不停地轉動著,照射著每條道路和每座村莊,監視八路軍和老百姓的活動。日軍為了封鎖八路軍,可謂煞費苦心。

針對日軍這種“囚籠戰術”,八路軍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挖我也挖,你修你的路,我修我的道。

房寬寶說,那些年隻記得就是挖,日本人挖,八路軍也挖;老百姓被迫給日本人挖,老百姓也主動給八路軍挖。那時候華北能挖多長的路?房寬寶說,肯定比萬裏長城長。

日本人的溝渠把碉堡和碉堡連起來,圍牆把村莊與村莊隔離起來,這是為了方便他們的活動。八路軍的道溝把日軍的碉堡和碉堡孤立起來,把村莊和村莊連接起來。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日軍要出碉堡,先要翻越深深的塹溝,重武器肯定就不能帶上,你沒有重武器了,八路軍還怕你幹什麽?八路軍在道溝裏來去自如,能藏能打,能攻能守,形勢有利,四麵八方的八路軍圍聚而來,殲滅日軍;形勢不利,八路逃向四麵八方,藏身村莊或地道,日軍束手無策,大犍牛掉深井,有力使不上。日軍的溝渠三米寬,三米深,是為了方便汽車和摩托車的行駛;八路軍的道溝一米深,一米寬,而且拐來拐去,八路軍貓著腰,一個跟著一個,可以在道溝裏跑得飛快;日軍的汽車開不進道溝,而摩托車僥幸進了道溝,也會因為拐來拐去而影響速度,變得比走路還慢。

那時候的冀南平原,變成了一道道迷宮,沒有當地人引領,就算是數學家陳景潤進來了,也走不出去。

除此之外,八路軍和老百姓還發明了地道戰,關於地道戰,電影、書籍上已經講了很多。

除了挖道溝,挖地道,八路軍還引領老百姓改造村莊。日軍能夠砌圍牆,八路軍難道就不會砌圍牆?八路軍帶著老百姓用高高的圍牆把村莊圍起來,隻留一個窄窄的進出口,日軍要進來,隻能從這裏過,別無他途。萬一日軍攻進來,八路軍從地道轉移。不但如此,整座村莊都被八路軍改造成了軍事要塞,每一座房屋都有射擊孔,你從外麵看不到裏麵,但裏麵對外麵看得一清二楚;你順著胡同走進去,卻發現胡同盡頭是一個堡壘;你將房屋包圍了,走進房間搜索,而八路軍卻順著房頂迂回到了房屋外麵,對你形成了反包圍。

崗村寧村的囚籠戰術是多年研究的結果,但是沒有困死八路軍。相反,八路軍在囚籠戰術中發展壯大。

在敵後戰場上,偽軍遠遠多於日軍。

偽軍是怎麽來的?岡村寧次在他的回憶錄中記載:“投降的偽軍都是國民黨地方軍,這些地方軍都是各派係的舊軍閥,我要求各軍長、兵團長等對國民黨地方軍進行誘降工作,結果非常奏效,從1942年春開始,這些將領陸續投誠,到1943年秋幾乎全部歸順我軍。”當時,投誠的重慶係地方軍有40萬,其中華北部分就有30萬。

偽軍也出生在中國。

為了清除敵後戰場八路軍的威脅,以便抽出更多的兵力對付正麵戰場的國軍和太平洋戰場的美軍,日偽軍經常掃**,尋找八路軍主力決戰,但是八路軍是魚,人民群眾是海,日偽軍剛一出動,八路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八路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好,日軍剛一出動,甚至日軍還沒有出動,八路軍就知道了他們的行動。

這是為什麽?

當年,八路軍策反了很多偽軍。

抗戰相持階段的敵後戰場,有很多專業名字,比如武工隊、交通站、堡壘戶,等等。武工隊最重要的一條任務就是策反偽軍,鏟除漢奸;交通站是以店鋪為掩護而傳送情報的機構;堡壘戶是絕對可靠的人家,八路軍的重傷員一般都藏在他們家。

偽軍中的很多人都出身貧苦,是被日軍抓來的;也有些老偽軍因為長官投降日軍,自己身不由己當了偽軍。

八路軍對付偽軍有一個很絕的方法。首先,八路軍逐村登記了偽軍的家庭,讓偽屬通過寫信等方式勸導偽軍,不當漢奸,不得罪人,不打抗日武裝,一有機會就要離開日軍。家中的情況被八路軍摸得一清二楚,偽軍還敢死心塌地為日軍賣命嗎?其次,八路軍和武工隊對偽軍“上政治課”。

電影《平原遊擊隊》中,有這樣一個情節:李向陽打下日軍碉堡後,把偽軍集合在一起說,今天給你們上一堂政治課,國際的形勢是這樣的,蘇聯紅軍怎麽怎麽樣;國內的形勢是這樣的,八路軍怎麽怎麽樣……我采訪過的老武工隊員說,給偽軍上政治課都是在晚上,是在沒有打下炮樓前上的。

武工隊要給偽軍上政治課了,事先對碉堡裏偽軍的情況一清二楚,什麽名字,家在哪裏,家裏幾口人,做過哪些好事和壞事……碉堡和八路軍長期對峙,碉堡裏的偽軍又不會經常變動,八路軍建立了廣泛的偽軍檔案,對每一個偽軍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偽軍能不害怕嗎?敢做壞事嗎?

武工隊想什麽時候給偽軍上課,就什麽時候來。心情好的時候,我就來上課;心情不好,我還不來呢。上政治課都選擇在夜晚。夜幕降臨,武工隊員提著鐵皮卷成的喇叭筒就出發了,到了碉堡附近,所有槍口都對準碉堡的出口,然後宣傳員對著碉堡上課。碉堡裏麵的敵人隻要敢出來,黑暗中的子彈就飛過去了。而武工隊埋伏在什麽地方?碉堡裏的敵人看不到。所以,敵人對八路軍給他們上課,是毫無辦法,你聽也要聽,不聽也要聽。

講課內容更有意思,武工隊員完全就像站在講台上的老師一樣,講一講碉堡裏最近發生的事情,然後指名道姓地對碉堡裏的偽軍提出批評或者表揚。就像老師在班會進行總結報告一樣,回顧一周來全班的各項工作,聽到表揚的人興高采烈,聽到批評的人心存恐懼。武工隊怎麽會對碉堡裏的事情了如指掌?當然是碉堡裏有傾向八路軍的人,這個人是誰?八路軍當然不會說。

武工隊在碉堡外喊,我們建立了你們每個人的花名冊,你們做一件好事,我們就加一分,做一件壞事,就減一分。減到一定的分數,就要砍你們一條腿;繼續做壞事,就要取你們的小命。碉堡裏的偽軍像挨訓的學生一樣,大氣也不敢喘。

上政治課的時候,除了講到具體的人和事,八路軍還給偽軍講國際國內形勢,這是偽軍們最喜歡聽的。偽軍們被關在碉堡裏,與世隔絕,完全不知道世界變成了什麽樣子,他們是聾子和瞎子。每逢八路軍上政治課的時候,偽軍們都湊近射擊孔來聽。日軍呢?日軍聽不懂中國話,根本就不知道外麵的鐵皮喇叭在喊什麽。再說,聲音以每秒340米的速度傳播,無孔不人,小日本的小手掌能夠捂住這麽多耳朵嗎?

上政治課的次數多了,雙方就產生了互動,老師的一言堂變成了師生的互問互答。武工隊喊了半晚上,嗓子啞了,要回去,偽軍還在碉堡裏喊:“下次來給我們講講國際形勢。”

老電影中總會有一句日軍的台詞:“八路的,狡猾狡猾的。”

八路軍確實是非常“狡猾”的。

岡村寧次回憶道:“共軍的確長於諜報,而且足智多謀,故經常出現我小部隊被全殲的慘狀。為此,我命令參謀部編撰一本《剿共指南》的小冊子,列舉了這方麵的實例以防遭難,並根據經驗講述討伐共軍的要領。小冊子分交各部隊供作參考。”

岡村寧次在他的書籍中還痛心疾首地回憶起一場被八路軍蒙騙的戰鬥:有一次,日軍在碉堡裏,看到遠處來了一支送葬隊伍,吹吹打打,很熱鬧。當隊列行至碉堡旁時,日軍隊長等人完全不假思索地放下吊橋,衣衫不整地走出碉堡,樂哈哈地看著這支隊伍。突然,送殯人群大亂,許多手槍一齊射擊,日軍隊長應聲倒斃,八路軍隨後衝入碉堡,將殘軍消滅。

抗戰時期曾在日軍華北方麵軍任作戰參謀的本政登士,在戰後寫過一本名叫《自衛隊在前進》的書籍,他也提到了八路軍假裝送殯而殲滅日軍的事例:共軍的靈活機動和利用夜間行動,幾乎可以說是神出鬼沒。在謀略方麵,共軍同樣有創造性的發展,使我們不得不甘拜下風的事例很多。日軍部隊為了討伐共軍,一到基地,居民手拿太陽旗在城門外列隊歡迎。如果看不到居民,日軍就要警戒,但軍民如此熱烈的歡迎,使日軍疏忽大意進入城內。於是在城內同時受到四麵八方的攻擊,造成極大損失。這種事例在山西省發生過多起……有時,中國人送葬隊伍在日軍的碉堡前麵通過,正當日軍守備士兵以好奇的眼光看得人迷的時候,送葬的中國人從孝服裏拿出步槍,從棺材裏取出機槍,一起向堡壘開火。又如在堡壘或據點裏幹活的中國人或設法給守備士兵下毒藥,或從裏頭鎖住大門,使守備士兵全部被消滅在大門外。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本政登士在這本書中還寫道,日軍在抗戰時期對八路軍至少發動了幾千次襲擊,想要消滅八路軍主力,但是收效甚微。他將八路軍難以消滅的原因歸結為,八路軍和老百姓在一起,兵就是民,民就是兵,根本分不清楚。

在敵後戰場,日本人完全陷入了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

今天我們已經無從查找岡村寧次和本政登士所記述的這場戰鬥是哪場戰鬥。事實上,像這種運用智謀作戰的戰例,在抗戰時期的八路軍中經常會有。八路軍不但把日軍誘出碉堡進行殲滅,而且還會喬裝打扮進入碉堡戰鬥。在一次喬裝打扮進入碉堡戰鬥時,帶隊的居然是八路軍冀南軍區司令員陳再道,易良品的頂頭上司,手下有兵將十萬人,十年後的共和國上將,此時卻身涉險地,化裝偵察,日本人打破腦袋也不會想到的。

陳再道奇襲的據點是河北省棗強縣南部婁子鎮據點,這個據點高大堅固,兵力充足,內有日軍30多人,偽軍上百人,偽警察十餘人。八路軍攻打多次,無法攻破。

婁子鎮據點裏生活著150名日偽軍,這150名日偽軍像150頭豬一樣吃喝拉撒,每天早晨都需要老百姓進去打掃衛生,擔水送菜。有一天早晨,冀南軍區司令員陳再道率領十幾個手槍排戰士化裝成老百姓進去了,事先已經和偽軍隊長聯係好了,偽軍隊長帶著陳再道來到了日軍睡覺的房子裏,手槍排一槍一個,將還在睡夢中的日軍全部消滅了。

當時,陳再道是冀南軍區司令員。

幾年前,我偶然來到了冀南。在冀南,我先後到過清河、邢台、臨西、平鄉、巨鹿、武安、臨澤、涉縣等地方,我完全是誤打誤撞地進人了冀南敵後戰場的深處,了解到了戰爭年代八路軍很多震撼人心的故事。

冀南抗戰時期,猛將如雲。

司令陳再道剛猛異常,傳說他每戰必掄著大刀片衝上去,身先士卒,凶悍無比。氣得徐向前多次警告他:“再打衝鋒就斃了你。”陳再道除了剛勇,還極有智謀,經常化裝偵察。有一天晚上,出外散步,在雪地上看到大量車轍印,覺察敵情,立即帶領騎兵追擊,步兵隨後包抄,結果矸滅大量日偽軍。

政委宋任窮,人稱“咬牙政委”,因為在抗戰最艱苦的那幾年,他總是說:“咬咬牙就過去了。”抗戰時期,宋任窮先後有過三個兒女都餓死病亡。老大剛生下來,窯洞落土,掉落到臍帶,感染身亡;老二剛一歲的時候,遇到冀南日軍掃**,將孩子寄養在老鄉家中,結果餓死了;老三也是生下來寄養給老鄉,餓死了。擁有十萬兵力的冀南軍區的政委連著餓死了兩個孩子,可以看出當年的抗戰有多麽艱苦。

以後擔任中央軍委副主席的劉華清,此時在冀南軍區政治部的組織部任副部長,後來升為部長。

前麵寫到的卡爾遜曾經來到過冀南抗日根據地,當時剛好129師政委鄧小平和副師長徐向前也在冀南,而129師師部在山西遼縣,也就是以後的左權縣,卡爾遜問八路軍首長一個問題:“你們的師部在山西,而前線在河北,如果發生了戰事,怎麽來得及請示?”徐向前笑著說:“我們的部隊各自為戰,交戰前不需要請示,遊擊戰和正規戰是不同的,隻要打勝仗,怎麽都行,沒有那麽多條條框框。”卡爾遜深為折服。

老人們說,那時候八路軍和百姓親如一家,八路軍剛來的時候,大家都看不起,穿得破破爛爛,連輕機槍都沒有幾挺,更何況重武器。這樣的軍隊怎麽能打過裝備精良的日本人?陳再道也知道八路軍被人看不起,就帶著騎兵隊在村莊來回跑,幾百匹戰馬,呼嘯而來,馬蹄喟喟,馬鳴蕭蕭,卷起幾丈高的塵土,非常威風,每到一個村莊,就號召大家參軍打鬼子。陳再道這招很管用。老百姓一看,八路軍兵強馬壯,就踴躍報名參軍。

八路軍非常和氣,到了百姓家中,掃院挑水,看到什麽活就幹什麽活。剛開始老百姓見到八路軍還害怕,大姑娘小媳婦都躲起來,後來看到八路軍一個個長得很精神,身體健壯,人品又好,就把家中最好的房間讓給八路軍住。幾天後,八路軍要開拔了,老頭老太太拉著八路軍不讓走。怎麽了?要讓八路軍給自己家做上門女婿。

那時候村莊裏養狗的人很多,而百團大戰開始和以後的那幾年,八路軍都是夜間活動,老百姓擔心狗叫聲暴露了八路軍的行蹤,自發地把冀南的狗全部打死了。

冀南的老人們說,那些年,八路軍的武工隊和情報員向日軍滲透,日軍的情報員和鐵杆漢奸也向八路軍滲透。雙方都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八路軍的情報員白天偵察,夜晚八路軍突襲,因為八路軍武器低劣;而日軍的情報員夜晚偵察,日軍悄悄行動,白天突然襲擊,因為他們的武器占有絕對優勢。

那時候的八路軍一晚上都睡不了個安穩覺,剛睡著了,又突然起身轉移,害怕被日軍包圍。外公曾經向我說過,他們最多的時候一夜轉移了五個村子。

白天的冀南,風平浪靜,而夜幕掩蓋下的冀南,劍拔弩張。如果將夜幕突然揭開,一定能夠看到雙方的軍隊舉目可及,卻都在悄然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