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狼王的過去

老人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是被赤那諾海從正麵撲下馬背的。老人摔得不輕,嘴角已經有了血跡,身上本就破舊的袍子也撕開了好幾道口子,尤其是胸前那幾道的口子更長。如果不是他及時叫出了聲,如果不赤那諾海不知是啥原因沒有再攻擊老人,這位老人恐怕早已經被咬斷喉嚨,豁開肚子了。

老人有著一頭蒼白的頭發,這些頭發隨便的梳成幾根辮子披在肩上,辮梢上也沒有任何裝飾。老人麵容清瘦麵色灰暗,嘴唇發青,這說明他的身體不是很健康。

老人的耳朵上也沒有耳環,腰間係著的是一根最普通的布帶子,腰間別著的匕首也是最普通的樣式。可以這麽說,隻看老人這身打扮和他的麵色就可以知道,這老人過的並不如意。

老人看著狂吃馬肉猛喝馬血的赤那諾海,卻沒有一點要逃跑的意思。赤那諾海並沒有放鬆警惕,它一邊吃著喝著一邊盯著老人,喉嚨裏不時發出嗚嗚的警告聲。

老人本能的往後躲閃了一下,但隨後他向著赤那諾海爬近了一步。

嗚~~~~~

赤那諾海停止了吃喝,它惡狠狠的盯著老人發出了嚴厲的警告。老人停住抬手指指赤那諾海的前腿,那隻腿上還紮著一支雕翎箭。

赤那諾海已經把箭杆尾部咬斷,隻剩下帶著箭簇的前半截箭杆。赤那諾海看看老人再看看自己的傷,隨後低下頭繼續大吃大喝起來。老人慢慢靠近赤那諾海,他伸手碰了碰那半截箭杆。

嗷嗚!

正在吃喝的赤那諾海突然抬頭一口咬住了老人的手腕。

老人:“你咬死我吧,我就不應該把你接到這個世界上來。騰格裏呀,這是我造的孽,你就懲罰我吧。赤那,你咬死我吧,你咬死我吧。”

老人瘋狂地哭喊著,甚至把脖子伸到了赤那諾海的嘴邊,但是赤那諾海卻慢慢地鬆開了嘴。赤那諾海咬的雖然狠,但是除了讓老人的袖子更破爛之外,並沒給老人帶來任何傷害。隨後,赤那諾海把受傷的前腿搭在老人的腿上。

老人停止了哭泣,他仔細看看赤那諾海的前腿後說:“赤那,我得把箭杆拔出來,你忍著。”

赤那諾海嗚了一聲繼續吃喝,老人右手抱住赤那諾海的前腿,左手攥住箭杆前段用力往外一拽。

嗷!嗷嗷!

赤那諾海張開血盆大口衝著老人吼叫不止,從它嘴裏血沫子和肉渣子噴了老人一頭一臉。

老人解下腰間酒囊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然後噴在了赤那諾海受傷的腿上,赤那諾海渾身哆嗦但卻沒有停止吃喝。

老人從本就破舊的袍子上撕下一塊仔細的給赤那諾海包好傷口,隨後把那半截箭擦拭幹淨之後塞進懷中。

老人:“你出現在這裏又被射傷,腦包看來是被人占去了。這支箭的箭簇做工精湛,一看就是中原工匠打製的,看來占據腦包的是大可敦的人。突厥要亂嘍,草原要亂嘍。沒想到那個賀若懷安還真是個有本事的,竟然在大可汗和疊羅施剛回到草原的時候占據了腦包,這是要宣戰了嗎?”

老人一邊說一邊摸著赤那諾海的脖頸,赤那諾海不僅沒有咬老人反而舒服的哼了起來。

老人:“你的女人和崽子呢,怎麽沒跟著你一起逃出來?”

老人的這句話剛一問完,方才還溫順的跟看家狗似的赤那諾海突然翻臉,它一口咬在了老人的腿上。這下咬得很實在,老人忍不住慘叫起來。

赤那諾海鬆開嘴猛地用頭撞在老人胸口上。

咚咚咚。

老人被撞得在地上不斷翻滾,他的腿上已經流出了血,根本站不起來了。

老人:“別撞了,我走!我這是在作孽,我就不該把你接到這個世界上。你沒咬死我吃了我已經是夠仁慈了,我居然相信一隻狼會像人一樣聰明,會像人一樣懂得感恩。我真傻,真傻,我走!”

老人有撕下一塊袍子把自己的腿包好,隨後他費勁的站起來踉踉蹌蹌向達蘭喀喇山的方向走去。

赤那諾海一直目送老人走出很遠之後才低下頭大口的吃了起來,狼是不會浪費任何食物的,哪怕把肚子裏還有一點地方也得把它塞滿,哪怕肚皮撐得像個球但隻要不撐破就不會停嘴。

至於那個老人,赤那諾海已經不把他放在心上了。

夜風呼嘯刺骨寒涼,四周一片漆黑,老人一瘸一拐的憑著記憶中的方向前行,他一邊走一邊說個不停。他不是在說給別人聽,因為他身邊幾十裏範圍內沒有一個人,它是在說給自己聽。換句話說,老人是在給自己壯膽。

老人:“赤那呀,六年前也是一個黃昏,我遇見了你和你的阿媽。那時你卡在你阿媽的產道上出不來,疼的你阿媽滿地打滾,是我把你拽了出來。”

“那時候的你還沒有我的巴掌大,你一生下來連一點氣息都沒有,你阿媽隻看了你一眼就跑了,它以為你死了。我多事啊,我把你扔在草地上轉身就走多好,這草原上生下來就死的崽子數都數不清,我也不知道為啥要救你。”

“我嘴對著嘴向你吹氣,還一滴一滴的喂馬nai子酒給你喝。你終於能喘氣了,我把你揣在懷裏帶回了家。你是喝著我家看家狗的奶長大的。”

“那幾年多好哇,從你會捕獵之後家裏的兔子野味就沒斷過,周圍的人都說你是個好狼,都說你是來報恩的。我信了,哈哈哈,我信了。”

“後來,你一天天的不回家,就算回來也跟變了樣似的。別人都勸我要麽把你趕走要麽把你殺了。可我都沒聽,我已經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了。”

“再後來,周圍的鄰居們家的牛羊不斷被咬死,大家都說是你幹的可我卻不信,鄰居們一個接一個的搬走了。最後,我家的牛羊也被咬死不少,就連把你奶大的狗也被咬死了。我恨你了,我帶著弓箭和獵狗去找你。當我找到你的時候,發現你傷的很重。在你的周圍躺著十幾隻狼,那可都是大公狼啊,是你殺了它們。我哭了,我覺得你是在幫我報仇。”

“我把你抱回家給你治傷,你傷好了又要走了,我是真舍不得,我能看出來你也舍不得我。可你還是走了,我家也消停了。後來聽說你成了狼王,從那以後我家的牧場再也沒鬧過狼,甚至我去給人看病回來晚了遇到了狼,它們也不咬我。我知道這都是因為你呀,赤那。鄰居們又回來了,他們說挨著我不擔心鬧狼。”

“漸漸地我對狼放下了戒心,我知道狼會吃人,但我覺得我應該是個例外,可哪裏想得到這世上就沒有例外。”

“一個大雪滔天的夜晚,我給十幾裏外的老漢達的丫頭接生,我記得那是個大胖小子,還沒等我和老漢達喝上一口慶賀的酒,一群狼就衝進了老漢達的家。”

“老漢達被狼拖了出去,他的女人也被拖了出去,他的女兒被拖了出去,剛出生的娃娃也被拖了出去,他家的牛羊駿馬所有活著的全給咬死了。他家隻剩下我,隻剩下我一個還活著呀。”

“從那以後都變了,全都變了。所有的人都說我是個惡魔,我的老伴被我氣死了,我的兒女離開了我。我成了個被當成狼魔的人,成了個人人厭惡的不吉利的人。可我依舊在草原上奔走給牛羊馬還有人治病。赤那,我一直不相信老漢達家的事是你幹的,可今天我信了。狼,就是養不熟的,都該殺,該殺!”

老人一邊磨叨著一邊向前走,他的腿在流血,若在往常這血腥氣早把狼招來了,可今天卻一點動靜都沒有。

老人:“赤那,看來你的狼群是被連窩端了。嗬嗬,你咋沒死呢。我不能再走了,再這麽走下去等不到天亮我就會被凍死。我記得這附近應該有個洞,巴臘琴那丫頭告訴過我的,我得找到那個洞。巴臘琴說洞裏的石頭可以生火。”

老人一邊磨叨著一邊尋找著那個洞,也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閃出一點火光,隨後火光大作,一個小小的洞被火光照亮。

老人蜷縮在洞裏,此時他已經不再感覺寒冷,老人也有力氣為自己處理傷口。

老人:“這裏已經是赤那領地的邊緣了,竟然連一隻狼都沒過來。看來赤那的狼群真的被殺光了。明天我就去腦包,如果占據那裏的真的是賀若懷安,我就可以在那裏養傷,或許還可以去定襄城去住。我得離開草原了,草原上無論是人還是狼都不認我了。”

老人說著說著慢慢閉上了眼睛,篝火的火勢逐漸減弱,但依舊有紅藍色的火苗在呼呼的燃燒,繼續燃燒的不是柴草而是一塊塊燒得通紅的石頭。

噗!

一口冰涼的水噴在老人那落滿灰燼的臉上,老人打了個哆嗦慢慢睜開了眼睛。

“珂羅啜,這個老頭兒活啦。”

“給他喝口熱湯,這怕是被凍的,好在他熬過來了。既然碰上了豈有不管之理,快些。”

“諾。”

一口滾燙噴香的肉湯灌進老人嘴裏,老人身上頓時有了力氣,僵硬的身軀也逐漸恢複了活力。

老人費力地抬起頭尋找那個救了他的珂羅啜。看到了,老人看到了一個穿著貂皮大氅,梳著絲毫不亂的漢人發髻,腰佩長劍,足蹬牛皮暖靴,氣度不凡的男人站在他麵前。

老人這輩子就沒見過像這位珂羅啜一樣精神的老頭兒,他在一個瘦的跟竹竿兒似的男人的攙扶下掙紮著坐了起來,他向著那位珂羅啜行禮。

老人:“尊敬的仁慈的人啊,是您救了穆倫的命,您的恩情穆倫永世不忘。請問您是哪個部的珂羅啜,看您的樣子似乎是漢人,您難道是大可敦部的珂羅啜?”

珂羅啜:“這位老哥原來叫穆倫,老夫不是大可敦的珂羅啜,老夫是白馬部的珂羅啜,老夫名叫溫彥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