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小老祖 1

最早在牛山上看到崔萬山的是高羽。

夏季大雨後,牛山上會出現一種硬殼的蟲子,在濕漉漉的草叢裏鑽來鑽去覓食**繁衍。高閣莊人管它叫蝗油油,這種有堅硬外殼的蟲子可是一種難得的美味。

好的食材往往隻需要最簡單的烹飪方式,用油烹一下即可,特別是大肚子有籽的母蟲。咬在嘴裏,咯吱吱,咯吱吱,碎裂的籽,酥脆彈牙。香味在唇齒間炸裂開,舌頭上蔓延,讓人想把舌頭都咽下去。那香氣直湧到鼻孔和喉嚨甚至耳朵裏,在頭腦裏聚集然後轟然炸開彌散。高羽就是衝這些美味來的。他想抓了這些美味去找他的孫子崔老二喝酒聽故事。

當他晃悠到“景公流涕處”的巨石前,突然就看見崔萬山,渾身濕漉漉的躺在那裏,像一條半幹的鹹魚。任他如何搖晃咒罵,這孫子就是不醒。他隻好折些葉片肥大的樹枝蓋到他身上,免的被雨後的驕陽曬死,跑回到莊裏叫人,一直至中午高羽才領著崔矮子帶著家人跑來。

幾天後,崔萬山高燒退去,已經是左邊半邊臉和身子都沒有了知覺。

高閣莊的二莊主中風了。

高邈莊主來看過,並從臨淄城裏請了最好的郎中一塊兒來的。這可是最有麵子的事,高莊主曾經這麽認真的對待過誰?

看過之後他關切的問大夫:“怎麽樣?”

大夫說:“這種情況有站起來走路的機會。”

他握著崔萬山的右手又親自把脈,沉默好久,然後充滿期待的看著他說:“怎麽會這樣?慢慢調養,我等著你好起來。”

崔萬山左邊臉歪斜,流著哈喇子,含混不清的說著,後來他發現別人根本聽不懂他說什麽,就嗚嗚的哭起來。那聲音就像是一頭等待宰殺的老驢在叫喚。聲音洪亮卻毫無意義。

第二天,高霜降、崔紫劍、崔明刀、高寒露四位長老來看他。高霜降拍著崔萬山的左手半開玩笑地說:“如果你不趕快好起來,咱莊的二莊主就隻好換人了。”

崔紫劍聽了不舒服,嘿嘿冷笑道:“如果論資排輩的話,這二莊主位置隻好讓三莊主來坐,隻是很難找人再頂替三莊主吧?”

四大位長老是按照長幼順序來排輩的。不然也不會把輩分最高的高老九和高羽父子倆排進去,雖然隻是掛個名。而他崔紫劍論人品能力都是首選,卻隻能排第二。莊主都是高家人,這二莊主之位也都是由崔家人來擔任,而且也是崔家人決定的。如果細分起來,高家就是高家,崔家就是崔家。崔家的事什麽時候輪到高家人指手畫腳了。“”

崔明刀笑嗬嗬地拱手,隨口附和:“除去雪上飛那狗東西,也隻有老祖和小老祖父子二人有能力指揮那幫狗崽子了。”

高霜降和高寒露都鐵青了臉。

“明刀說的對,我能指揮那幫狗崽子。這三莊主非我莫屬。”高羽從窗外探出頭來笑嘻嘻的說。

高霜降忙說:“小老祖莫要聽明刀瞎說,您是長老之一,怎麽可以當三莊主呢?”

“我早就不想當這勞什子長老了,做個三莊主很好。”

“小老祖,咱們幾個老不死的隻是在這裏玩笑,‘雪上飛’難道還真能當二莊主不成?萬山很快就能痊愈。”高霜降壓住心頭的怒火苦笑。

“痊愈,很好。不過你們幾個老東西記著,有機會我一定要當三莊主。”

幾個老東西相互看了看,搖頭苦笑。剛才的不愉快倒是讓這小老祖給解了。

在高閣莊總的說來,家法最大,祖宗最大,就算是光屁股在街上跑的小娃娃,隻要輩分在上,你也得規規矩矩該叫爺叫爺。

當真論輩分,高羽在莊裏即使最年長的高霜降、高柳絮、崔紫劍、崔明刀四位年長的長老見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叫聲小祖爺或者喊聲小老祖。當他惹事後莊裏的婆娘們也都咬牙切齒喊他一聲小祖宗。

莊裏年齡大的人更懂得重老理兒,對高羽的稱呼裏麵多少有些尊重;年輕人在眾人麵前也不敢造次,該叫爺爺叫爺爺,該叫祖宗叫祖宗;和他年齡差不多的小夥伴們自家大人不在時就直接喊他的小名“墩兒”。“墩兒”也不在乎這些虛禮。恰恰相反有人拿這位小爺爺小老祖尋開心時,他會很高興,甚至莫名的興奮,他喜歡被人關注。

由於他和他爹高老九輩分太大,高羽一出生就和他爹一樣在莊裏長老院掛了名,但隻是虛名,爺兩個卻從不參與議事。高老九也懶得參與那些俗事。他隻喜歡更俗的事,比如偷雞摸狗,還有那啥,啥的。

在高閣莊裏聽見奶聲奶氣的娃娃音喊,孫子你要幹啥?那不一定是罵人,有可能是無聊的墩兒在找人說話。

“子憑父貴”,家世顯赫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尊重。要想叫人從心眼裏尊重總得有點東西“拿”人吧。但這位老九在莊裏除去輩分大之外,家徒四壁,人品也未見得好。

他家祖上的餘德和餘威也基本被高老九的爺爺、爹爹和他給敗光了,特別是他偷雞摸狗的品行更為莊裏人不齒。

高老九除去有了兒子他還有什麽?老九在家時還好點,若他不在,實在沒有人會把高羽當回事。在高閣莊裏高老九經常玩消失,一般都是三四天。有人問他都去幹啥了,他說,兒子大了總該給他掙份家業。

眾人隻是笑笑,他除去偷雞摸狗坑蒙拐騙還能幹啥?去找相好的,去坑蒙拐騙吧。

無論怎麽說莊裏人根本不會把一個說話還不利索的孩子當回事兒。隻有在無聊時逗他玩玩而已。但礙於麵子,高、崔家人在長老會上都同意高老九不在家時小老祖由大家一起照顧,他可以隨意到任何一家吃飯。一個小孩子能吃多少,小老祖無論如何是要尊重的,絕不可以讓小老祖餓著。

可當他吸著鼻子敲開各家門坐到桌前等吃飯時,高羽能感覺出來他在多數人家是不受歡迎的。即使是高莊主和崔萬山他們家,若是二人不在,他所麵對的也是冷言冷語。他隻是笑嗬嗬裝傻,高羽的神經在各家不同的飯食和各種的眼神語音中慢慢磨礪的粗大,人也茁壯成長。

他臉皮比他爹差遠了,還沒有修煉到家。不像他爹高老九,隻要知道誰家做了好吃的,他就坐到人家裏東拉西扯,吃不上飯決計不會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