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小老祖2

高羽走路總是慢慢吞吞,稍微走快點都會心跳加速喘粗氣。覺得自己身體有萬斤重,隨便走幾步就累。他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莊裏人以為高老九撿來的這孩子是啞巴。

一次,“白無常”翻翻白眼球,掐著手指嘴裏念念有詞。對高老九說,老祖,俺這小老祖命裏大富大貴,貴人語遲,遲早恁會讓恁報上大孫子。小老祖一定前途無---量。

高老九聽這話樂開了花。他離開後,白無常又對著旁邊的人說,不知道高老九從哪裏撿到這麽個活寶,這孩子腦袋忒大,肯定有問題,將來肯定前途無--- “亮”。他拍著自己油光發亮的白腦門兒。聽見的人都哈哈大笑,萬俟家的也哈哈大笑一聲戛然而止。轉身,夾著腿往家跑。白無常衝她背影高喊:“怎麽,萬俟嫂子,又漏了吧?”於是周圍又響起一片快活笑罵聲。高羽聽不懂白無常說什麽,但也跟著笑,覺大家看著自己笑就高興。

“萬世師表孔老夫子說女人家---就要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女人家不能大笑,大笑會尿褲子。看萬俟家大嘴都裂到後腦勺了,的笑的那麽張揚,不尿褲才怪。”白無常繼續磕巴,舔舔嘴角的白沫,一臉的猥瑣相。

莊裏人都說白無常長了一雙陰陽眼。眼睛很大,眼白很多,把黑眼仁應有的空間都擠占了,黑眼仁也就綠豆大小。據說他這雙神奇的眼能看陰陽兩界,他是溝通陰陽兩界的使者,給人看陰陽宅的吉凶是真的“看”出來。秋胖子說白無常白天近乎瞎子,晚上越黑他看的越清楚,他家晚上從不點燈,連看書都不用,他家根本就沒有燈。

高羽試過,夜裏不點燈,黑暗中根本看不見書上的字。高羽想肯定是秋胖子胡說,這老光棍家裏根本就沒有書。

你吃過土嗎?高羽吃過。

隨著年齡的增長高羽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外表下深深埋藏了自卑。

當青杏娘撅著可以栓住大叫驢的嘴,端一碗麵重重的撂在他麵前時,嘟囔道:“小時候吃俺的奶,現在還要像祖宗一樣伺候。”高羽傻嗬嗬笑著大口把麵吃完。又把一瓢冷水咕嘟咕嘟灌進肚裏,挺著飽脹的肚子,順著牆根兒慢慢回到家。一進家門就把吃的全吐出來。坐到地上無聲的哭泣。他一連三天沒有出門。可家裏什麽吃的都沒有,期間捉住過一隻老鼠。燒熟後吃的連骨頭渣都沒剩。第三天高老九還沒有回家。高羽無力的蜷縮在牆角,摳下一小塊牆土,放在掌心裏用手指細細的捏成粉末,將大顆粒的撿出來,伸出舌頭將細細的土粉舔進嘴裏。隻要不用力咀嚼,土並不難吃,有點像炒麵,稍稍有點嗆喉嚨。

他在迷迷糊糊中聞到肉的香氣。

高羽抱著一條半生不熟的狗腿往死裏啃,高老九在院裏跳著腳罵。

“墩兒,俺不是跟恁說過嗎,在咱高閣莊,到了飯點兒恁去誰家也不敢把你轟出來。這些孫子們恁隨便打罵看誰敢不尊重祖宗,不尊重家法?當年誰家沒有得到恁太爺爺、爺爺的恩惠?他們也不想想到哪裏可以買到那麽便宜那麽肥的土地。你太爺爺和爺爺也是,那麽好的家具幾乎也是免費散給了他們。比咱爺倆兒都敗家。到底是哪個鱉孫子王八蛋忘恩負義,良心給狗吃了?他媽的一群不懂事的龜孫子,王八蛋玩意。墩兒,恁怎麽就是這麽老實?”

高羽小臉蛋被淚水衝出白亮的兩道溝。

也許是村裏人聽到高老九的罵而感到羞愧或是終究可憐高羽,亦或是村裏高邈召集族人訴斥後的效果,高老九不在家時是各家又開始主動請他們的小老祖到家吃飯。

高老九罵街後,杏花娘更是眯著一隻烏青的熊貓眼,一瘸一拐到他家,咬牙切齒的低聲說,小祖宗,俺告饒了,俺是來賠罪的,快去俺家,俺給恁做最愛吃的小雜魚熬飯。

高羽餓極了也到山上去找吃的。山裏各種各樣的野菜、野果他都敢嚐試,一些不知名的他覺得可以吃的根、莖、葉、果實都敢吃。特別是七歲以後高羽除去冬天幾乎全天都會到山上找吃的。

牛山上一種蛇,那東西堪稱人間美味。可惜他隻吃過一次,後來就再也沒有見到過。也就是那次吃了蛇之後,他的行動速度就接近於常人,走幾步也不至於累得滿頭大汗呼哧帶喘。

這事兒,他曾經和崔萬山說過。崔萬山搭他手腕,翻看他眼皮,捏他胳膊,拍拍肩膀,抓他腳看。他說:“蛇頭還在嗎?”

“當然還在,蛇頭劇毒,俺要吃蛇頭自殺啊?”高羽說。

崔萬山急切說道:“走,帶俺去看看。”

他們去了高羽家,卻什麽也沒有見到。崔萬山點頭又搖頭,沉思半晌,他說:“若是找到了就不算稀奇。不如小老祖給俺詳細說說是怎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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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牛山上,高羽在躺在一棵二人合抱都摟不過來的老杉樹下打盹,夏日中午,山風輕撫送來陣陣清涼。他愜意的眯著眼睛,陽光透過搖動的樹葉照射到臉上,眯起眼睛,臉上有一種柔柔的酸澀的熱,像想象中媽媽的手輕輕拂過,也許就是這樣吧。他眯起眼微微張開嘴,享受呼吸著美妙的感覺。一段枯樹枝掛在樹梢上隨風輕輕擺動,像青杏娘在茅房解手時搭在牆上被他偷偷扔掉的花花綠綠的褲腰帶。他嗬嗬的笑。

有幾滴水落進嘴裏,大太陽底下怎麽下雨?透過斑駁的樹蔭看見湛藍的天。

他舔了舔嘴唇,腥臭無比。不是雨,那幾滴水是從“褲腰帶”上滴落下來的。是蛇,是蛇!

高羽一下從地上蹦起來,沒等到他逃跑蛇就從樹枝上滑落,穩穩的搭在肩膀上。脖頸傳來涼涼的感覺,雞皮疙瘩落了一地。蛇抬起頭正對著他的臉,三角形的腦袋距離他的臉隻有半尺,最奇怪的是蛇頭上有一個肉瘤,紅的像是要滴下血來。身上鱗片花花綠綠閃爍著光。

老高說過,在野外,凡是遇到閉不上眼睛的東西,都不要和它對視。不然他會吸走你的魂魄。當時高羽雙眼根本躲不開。蛇頭上生著鮮紅的肉瘤一鼓一鼓的,吐著黑色的信子,冷森森毫無表情,那雙眼睛大而圓,向外突出,像是兩顆晶瑩剔透的瑪瑙,在中間有一條極細的黑線。透過黑線高羽看見裏麵一團黑暗的霧氣,黑的深邃,就像是他偷偷進入過的牛山上那個山洞一樣,再亮的火把在黑暗中照不出兩步遠。

那種黑暗出現在這條蛇的眼睛裏。周圍空氣瞬間暗淡冰冷,一團黑色的霧氣正慢慢罩住高羽,腥臭氣息越來越重。高羽心中明白,這蛇一定有毒,必須想辦法甩掉它,不然小命難保。他站著不敢亂動,慢慢抬手想抓住蛇的七寸處,沒等他動手那蛇一口就咬到了高羽的嘴。

他媽的居然親俺!高羽心中暗罵,迅速死命的掐住了蛇。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等他醒來,依舊躺在老杉樹下,太陽已經落到牛山西麵草窩裏,一片晚霞映照下,深綠色樹葉鑲嵌上一片金邊,煞是好看。

高羽腦袋木木的,感覺不到嘴在哪裏,他僵硬的抬起手臂摸自己的臉,當手臂抬起時看見蛇還在手裏攥著。

他驚叫一聲,用力甩了出去,汗水再次浸濕了全身。他下意識逃到老樹後麵,偷偷觀察那條蛇。蛇軟軟的趴著一動不動,早已經死透。

後來,他還是沒有禁住饑餓的**,一隻手揉搓著麻木的嘴,另一隻手拖著蛇尾巴回家當晚餐。蛇皮很硬,他用砍柴的斧頭使勁剁了十幾下才剁下蛇頭。

扒皮後扔進鍋裏,這時才發現灶台上放著朵色澤豔麗的蘑菇,他聞了聞有濃鬱的香氣,於是順手丟進鍋裏,開鍋後香氣彌漫整個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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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萬山聽後哈哈大笑:“造化,小老祖,好大的造化。如果俺沒猜錯的話,這就是蛟山上兩條黑蛟之一。吃了它,增長一甲子的功力應該沒有問題。”

他又捏住高羽的脈門,試了試說道:“脈搏沉穩有力。不過,小老祖功力似乎沒有變化。”

高羽到了山裏不管是什麽植物,或是什麽動物隻要能啃得動味道不是很難吃他就敢吃。他隻是怕餓,肚子好像永遠填不滿吃不飽。他不怕中毒,因為他有一個“姐姐”會救他,從記事起這個姐姐就一直跟著他,暗中保護他。這次一定又是姐姐救了他。

高羽直到五歲才會說話,說的第一個詞就是“姐姐”。關於 “姐姐”他告訴過所有人,但沒有人見過,也沒有人相信他。莊裏人都覺得高羽五歲才會說話,可能腦袋有些問題,裏麵不知道裝了多少水或漿糊。

人們後來發現這位小老祖腿腳慢慢吞吞像烏龜,但嘴並不“瘸”,偶爾一句話能噎死人。他常說的一直在保護他的“姐姐”,可能是故意編造出來的故事。

人太孤單了總會想說些什麽引起別人的關注。假話翻來覆去的說,最後連自己都深信不疑。

高羽知道自己沒有騙人,看---姐姐在房梁上,姐姐在牆角處,姐姐在樹梢上,姐姐在月亮上……當人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時什麽也沒有。

但是姐姐明明就在那裏。為啥隻有他能看見呢?

姐姐不和任何人說話,她麵無表情的看著他。有時看到高羽笨拙樣子也會輕輕皺眉,或無奈的搖頭。

高羽問高老九,他是不是有個姐姐?

高老九仔細審視這寶貝兒子後,說:“好小子,現在就知道想媳婦了?恁比爹強,好哦,將來咱多娶幾房媳婦生一堆孩子,氣死這幫龜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