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金陵
數日後。
嘿喲~
整齊的號子聲,在漕河兩岸回**。
百餘眾纖夫赤著腳,精瘦的身軀束著繩套,前傾著艱難行進,黝黑的皮膚上,汗珠止不住的流淌。
“這個蕭景雲真是太可惡了,我等乘船赴京,要去參加擇婿詩會,他可倒好,竟把林雪兒也帶上了。”
“就是,這分明就是故意的。”
“肯定是故意的啊!”
“林家真不愧是蘇州府的頂流,非但林雪兒長的漂亮,就連隨行的丫鬟,也是個頂個的好看啊。”
“看的本少爺都嫉妒了。”
“難怪林家當初在蘇州城要招贅,蕭景雲屁顛的跑去競選,早知道是這樣,本少爺就不該猶豫啊……”
緩緩行駛的漕船上。
李誌博、第五晟、齊斌、荀勖等一行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盯著不遠處的蕭景雲和林雪兒。
“感覺好些了嗎?”
蕭景雲微微低頭,看向坐在木椅上的林雪兒,“要是還覺得難受,我們還是回船艙休息吧。”
“已經好多了。”
林雪兒臉頰微紅,低首道:“出來吹吹風,覺得沒有那般難受了,耽誤你溫書了,要不然你先回船艙吧。”
“沒事。”
蕭景雲擺手笑道:“偶爾出來透透氣,也是挺好的,做什麽事情,都要勞逸結合的好,不必想太多。”
迎著吹來的微風,蕭景雲的心情並不好。
看著漕河兩岸,一名名身軀消瘦、皮膚黝黑的纖夫,賣力的拉著繩索,緩緩拉動著龐大的船隻,艱難前行著。
蕭景雲想了很多。
人和人,真的不一樣。
封建社會的階級區分,要遠比後世明顯的多,處在小農經濟下的大魏,處處都能見到這種剝削。
“在想什麽呢?”
見蕭景雲沉默不言,林雪兒抬頭問道。
“在想眼前這些纖夫,辛苦賺取的纖費,究竟能夠實得多少。”
蕭景雲垂手而立,俯瞰著那些纖夫,神情看不出喜悲,“漕河兩岸的府縣,每年都會征發大批徭役,以確保朝廷所設漕運的運轉。
負責管控這些纖夫的官差,在保障朝廷的漕船運轉之際,還能承接往來商船的纖費,譴派麾下纖夫出工,這油水可不少啊。”
“能夠換取一日夥食,就算不錯了。”
林雪兒娥眉微蹙,看向那些賣力的纖夫,“這些纖夫都是來服徭役的,所以每日需自備幹糧。
像承接商船拉纖之事,並非是誰都能幹的。
還需與官差打好交道,否則像這等差事,即便是所服徭役結束,也絕不可能輪到的。”
這吃人的世道啊。
蕭景雲眉頭微皺,迎著吹來的微風,心情有些感慨,像他頂著的贅婿身份,就算是很下等的了。
可是所處的這個大魏,還存在著很多群體,縱使頂著的身份不錯,可是幹的事情,卻遭受著層層盤剝。
士農工商,看似排序嚴謹,實則卻並非這樣。
這個世道是講權講勢的。
倘若沒有這些傍身,就要背負很多,這也難怪很多人,都想要通過科舉,繼而實現階級跨越。
隻是科舉之路上,充滿太多**,不知多少人,在參加科舉的途中,漸漸迷失本心,忘卻一開始的初心。
這就是現實。
“恩師,您似乎很看重這個蕭景雲?”一瘦高中年,恭敬的站在皇甫都身旁,看了眼蕭景雲的背影,皺眉道。
“何以見得呢?”
皇甫都摘下酒葫蘆,看了眼蕭景雲,轉身朝船艙走去,“老夫這一路走來,似乎並沒有與蕭家子多言吧?”
“不一樣的。”
瘦高中年轉身跟在身後,邊走邊說,“自從恩師致仕以來,京城就來過不少書信,甚至宮…,想要邀恩師歸京。
然而恩師卻從未赴約。
在這種情況下,恩師與博智班打賭,還是在蕭景雲進麒麟書院後,這難免就叫學生注意到他。”
“你說的這些,對,也不對。”
皇甫都拔下酒塞,淺淺喝了一口,咧嘴笑道:“老夫的確有些看重蕭家子,不過同樣也看重你。
與博智班全體的賭約,即便蕭景雲沒有能府試中第,位列案首,老夫也是要去金陵一趟的,知道為何嗎?”
“學生愚鈍。”
瘦高中年低首道。
“時下的金陵城,太過浮躁了。”
皇甫都神情感慨,眉頭微皺道:“縱使是朝堂也是這般,有些事情啊,老夫既然看透了,就不能不管。
你這個昔日的狀元郎,不該就此埋沒,一直待在老頭子的身邊,終究不是正道啊。
老夫當初選擇上疏致仕,是有原因的,陛下沒有錯,老夫也沒錯,真要論對錯的話,就是這世道的錯吧。”
“恩師,學生不想離開您。”
瘦高中年皺眉道:“學生在您身邊服侍,這是……”
“糊塗!”
皇甫都厲聲斥責道:“本以為這幾年的磨礪,能磨掉你的迂腐,沒想到看待問題,還是那般的短淺。
老夫用你服侍嗎?
老夫還沒病入膏肓!
當初你要辭官,隨老夫一起致仕,老夫沒有多說其他。
因為老夫心中清楚,那時的你能力雖有,然為人過於剛正。
縱使留在廟堂之上,恐也難逃命數。
這一點,你甚至比不過那個蕭景雲。
現在的你,改變其實不小了,該離開麒麟書院了。
朝中的一些事需要有人去做,不然國朝的風氣,隻會變得越來越壞啊,這是誰都不願看到的。”
“恩師教訓的是。”
瘦高中年忙作揖道:“請恩師萬莫生氣,學生聽從恩師教誨就是了。”
“你啊,根子上的秉性,還是沒變。”
皇甫都輕歎一聲,指了指瘦高中年,“不過有些時候,就必須要經曆才行,否則是看不清自己遵循的大道。
老夫是不行了。
今後的國朝是變好,是變壞,就看你們的了,遵循本心去做吧,別給自己留下遺憾就行。
這個蕭景雲,今後會是你並肩同行的人,你心底所謀的新政,能否在國朝推行起來,此子會是關鍵啊。”
嗯?
瘦高中年一愣,麵露詫異的看向皇甫都。
他不知道自家恩師,究竟何時知曉他心中所想之事,也不知自家恩師,為何對蕭景雲的評價這般高。
“走吧,回船艙休息吧。”
皇甫都提溜著酒葫蘆,緩步朝前走去,“現在說這些並沒有用,等到了金陵城後,再說其他吧。”
“是。”
瘦高中年忙作揖應道。
昏暗的船艙,皇甫都搖晃著前進,瘦高中年跟在身後,在回自己船艙時,瘦高中年停下腳步,神情凝重,轉身看向亮光處。
蕭景雲?
那堅毅的眼眸,閃爍著一道精芒。
看似平靜的漕船,實則並不平靜。
蕭景雲所乘漕船,一路沿著漕河北上,經常州,到鎮江,過丹徒,行大江,舟船勞頓數日,才抵達大魏國都,金陵。
“這就是金陵城嗎?真的好大啊,小姐,姑爺,您快看啊,咱們還沒離開碼頭進城,就能看見金陵的城牆啊。”
“是啊,是啊,小姐,姑爺,像這樣的大城,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這要比咱蘇州城大太多了。”
金陵城的江寧碼頭。
嬋兒、翠兒、萍兒一行,置身於熱鬧的碼頭,眺望著不遠處的城池,那若隱若現的高大城牆,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
這就是金陵城嗎?
大魏國都。
走下船的蕭景雲,負手而立,隔著密集的人群,看向不遠處的城池,心裏卻生出些許感慨。
如果沒有與皇甫都打賭,要想來金陵城,那要等到鄉試中第,朝廷召開會試,自己才能來此。
見慣了後世的高樓林立,再看眼前的金陵城,蕭景雲還是比較震撼的,金陵城的高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在生產力相對落後的時期,營建起這樣一座巨城,這凝聚了很多智慧結晶,更凝聚了很多血淚。
“老夫就說一遍。”
走下船的皇甫都,看了看下船的眾人,伸手道:“老夫領著你們進城,去熟悉的客棧落腳,這金陵城比你們所想的要大,如果跟丟隊伍,那老夫可不會去找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