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孺子可教

方卓下地了。

扛著鋤頭,走在隊伍的最後,怎麽看也不像是個農人。

自從方卓改變了仆人的身份之後,他們幹起活來真是拚命。

方卓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後世的田間地頭。

田間風光花語香,朦朧最易心飛揚;如美畫景遊人賞,一縷陽光媚彩妝。

野人溝鬧過一次土匪,所以,現在住的人並不多,和以前熱鬧的場景比起來,遜色了不少。

吳忠拔開酒囊的木塞子,遞給了方卓。

方卓湊上去聞了聞,酒味很淡,小小的抿了一口,渾濁的酒水順著喉管衝進胃裏,方卓擠眉弄眼的瞬間沒有了喝下去的勇氣。

“這他娘的什麽酒,難喝的要死,戰場上的馬尿都比這個好喝一萬倍。”

方卓開口直罵娘。

吳忠笑嘻嘻的接過酒囊,道:“鵝黃酒,我們下等人喝的烈酒,公子自然喝不習慣。”

唐時最烈的酒是三勒漿,產自西域,大概三十多度。

受限於工藝技術,本土釀製的酒度數很低,且泛黃,尤其以鵝黃酒最為出名,價錢低廉,品質保證,最受歡迎。

要說度數高,方卓作為後世人,伏特加都不知道喝了多少。

喝不慣是因為他們少了一個蒸餾的步驟,究其原因是口感問題。

方卓道:“這就不是酒,是水,忙完這邊,等釀酒坊那邊改造完成之後,我親自去給他們示範釀酒,那才是真正的酒,眼下還是把糧食種到地裏才是關鍵。”

方卓想先在關中地區試驗種植,而後全國推行,必定能解決自上而下的吃飯問題。

農民是最可愛的人,隻要你讓他們吃飽穿暖,誰當皇帝,他們還真的不在乎。

李大牛皮膚黝黑,膀大腰圓,鋤頭攥在手裏,就像是個玩具,渾身一使勁,四棱子起筋線。

方卓挽起褲腿,剛下地,就被那些人給趕了出來。

少年人細皮嫩肉的哪裏懂得莊稼地裏的活計,隻需要他說一遍種植方法就行。

都是老莊稼把式,這點火候還是能掌握的了的。

一鋤頭將一塊土疙瘩搗碎,碾平,一氣嗬成,扔下鋤頭,將柳嬸遞過來的一瓢涼水喝的精光。

大大的打了一個飽嗝,又重新投入到工作裏去了。

柳嬸把水桶放在田間地頭上,轉身就埋怨吳忠沒有給他招兩個打下手的趁手老媽子。

吳忠笑著說:“你心裏早有人選,叫來家裏就行,又不缺那點飯食。”

柳嬸笑嘻嘻的掩麵扭著腰肢走了,遠遠的撂下一句話:“今天晚上吃包子。”

“得要肉包子才行。”

“皮薄餡大,一咬一嘴水,那樣吃起來才帶勁。”

眾人哈哈大笑。

氣氛輕鬆了,活幹的也快,幹完活,把鋤頭一撂,就坐在樹蔭下天南海北的說閑話。

家裏完全沒有因為方卓這個大地主在就唯唯諾諾的放不開手腳。

沒大沒小的不成個體統。

方卓一張笑嘻嘻的臉上完全沒有地主階級該有的威嚴,家裏待的這些天,下人們摸清了他的脾氣,就沒有個下人的樣子。

已經給這些人養成了按勞索取的習慣,其他地方給多少錢都不願意去。

他們要的就是這個氣氛。

方家夥食好,不簽賣身契,月底還有俸銀,更為重要的是家主脾氣好,不挑刺,隻要完成一天的活計,想幹什麽沒人攔著。

甚至家主在的時候,還能在一起開玩笑,家主從來都沒有板起麵孔說三道四。

被壓抑了成千上百年的勞動人民要的就是這樣生存的環境。

他們不傻,誰對他們好,他們會把心掏出來給你。

肉包子在婦人們的手下飛快的捏出了褶子,隻是盆子裏的豬肉切的有些大,不符合方卓的飲食習慣。

方卓剛想指正,還沒開口,就被剛從樹蔭下回來的下人給懟了回來。

“肉大咬著才有嚼頭,切成肉泥如同嚼蠟,幹澀沒有水分,不爽,不爽。”

這些人學會了方卓對食物的品評,動不動的咬文嚼字,對待方卓的態度奇差,就好像他們才是這個家的主人,吃什麽,怎麽吃,他們說了算。

一個個在方卓的放縱下漲了脾氣,方卓好像才是那個外人。

拳頭大小的包子,每人吃了十個,喝了滿滿一大碗菜湯,才拍著肚皮滿足的離開了。

“公子,他們那樣對你,你怎麽不生氣?”

吳忠完全不理解方卓為什麽會這樣,明明他才是這個家的家主,卻活的像個外人。

方卓道:“農人淳樸,他們越是這樣,就越表示他們喜歡你,對你敬而遠之,那是害怕的表現。

你沒有感覺到嗎?家裏的活計從來都沒有拖拖拉拉的時候,氣氛融洽的令人發指,人們過的舒心,才是一個大家族衝天而起的保證。

如果像以前那樣動輒打罵,對他們像牲口,即便是有錢了,也會被人稱作臭有錢的。”

吳忠道:“公子有遠大理想,老奴不懂這些,隻知道在公子身邊舒心有趣,有吃有喝自不必說,還要怎麽好吃怎麽吃,怎麽開心怎麽做,這世上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桃園地。

你看著吧,這樣下去,方家定然人丁興旺,成為遠近聞名的大家族。”

方卓道:“我的目標就是要建立一個和諧的大家族,大家在家族裏就像談戀愛一般在過日子,每天都處在甜蜜期。

即便有不愉快,很快就能冰釋前嫌,不斤斤計較,你且看吧,別看他們現在吃的滿肚子油水,過一段時間,兜裏有錢了,那些帶著肉的飯食就再也不會看上一眼了。”

方卓總是再給他灌輸以後會怎麽樣,吳忠聽上去就像鏡花水月,摸不著頭腦。

家族正在蒸蒸日上,這是看的到的,或許公子說的是對的,當一個人的欲望獲得極大滿足之後,就會產生厭惡情緒。

就像吃飯,餓的時候覺得能吃一頭牛,吃飽了之後,再好的食物都懶的再看一眼。

方卓被趕出了地頭,隻好溜達著回家。

一個少年人,衣衫襤褸,蓬頭垢麵,身子瘦弱的像根麻杆,懷裏抱著一個木棍,麵前放著一隻缺了一角的碗,碗裏空空如也。

兩隻眼睛泛著精光,死死的盯著方卓,以乞能從方卓的手裏討的一些散碎的銅板,安慰他饑腸轆轆的肚子。

方卓從袖袋裏掏出裝了很久的十文錢,放進了少年人的碗裏。

“如果沒猜錯的話,今天我是第一個給你錢的人。”

少年人木訥的點點頭。

方卓又道:“你的方法不對。”

少年人疑惑道:“要飯也有方法?”

方卓搖搖頭可憐他沒經過世事,道:“我見過有人靠乞討開豪車,住豪宅,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

少年人小心翼翼的說:“您說的是坐馬車,住四合院吧?”

方卓摸了摸鼻子,道:“對,就是在長安城平康坊裏的那些大宅院。”

少年閉眼遐想,一臉陶醉。

“你以前乞討過?你教教我唄?”

方卓道:“你要飯前先要投資,你的碗裏需要放幾枚銅錢,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讓路過的人以為前麵有人給錢,抹不開臉麵的人自然會投食給你。”

少年想了半天,覺得有理。

於是,把剛才方卓給的十枚銅錢,拿出來八個,剩兩個在裏麵。

“這樣可行?”

“孺子可教。”

“我叫仇玉,洛陽人氏。”

方卓已經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