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夢之錫3

“總訓練官好──！”

狗窩餐廳牆壁上的大屏幕，出現了一個蹺腳坐在銀色沙發上的青年軍官──伊底斯中校。所有正在用餐的畸人隊員與訓練官無不肅然立正,向他行正式軍禮。

伊底斯撥了撥金發瀏海，造型完美的白種人臉上，出現戲謔的笑容：

『各位畸狗你們好嗎？我看看，還有三十幾隻啊？從三百多隻減到三十幾隻，哇──！』

他吹了聲口哨：

『你們一定都殺了很多人～自相殘殺的感覺如何？有沒有很爽啊？』

“好痛⋯⋯”

皓錫用手摀著額頭，看著屏幕上的伊底斯中校。除了知道伊底斯是狗窩的總負責人以外，他總覺得以前曾在哪裏看過這個人，但是怎麽都想不起來。如果勉強去想，腦袋就像被針紮進去一樣疼痛。突然有隻小手輕觸他的手，皓錫回頭一看，在他後麵的蓮兒正露出痛苦的表情。

“忍耐一下。”皓錫握緊蓮兒的小手，她的手微微顫抖著。

“很快就過去了。”

『在你們進入狗窩的那一天，我曾經答應你們，隻要能戰勝到最後，就可以離開。』

屏幕畫麵改變,播出一部“天都”的宣傳影片。沉重的配樂聲中，畫麵上是被核子落塵汙染得如濁泥般的大海，惡獸橫行的荒蕪大地與永遠昏暗的天空，一片地獄末世的景象。忽然間，配樂變得輕快起來,鏡頭穿透汙濁雲層向上升去，一座雲層上的巨大天空都市，在燦爛的陽光下緩緩出現。

影片開始介紹天空都市的各個部分，都市最外層是巨大圓形強化玻璃罩，用來隔絕外界的汙染。下層有三條巨型軌道輸送管與下界海洋相連。都市外圈是美麗的人造森林、湖泊,上層有潔白的人造雲、空氣過濾係統和天候控製裝置，整個都市形成一個自給自足的生態係統。

都市中間為市民居住區，各式各樣的高科技大樓、公寓與別墅，電車與飛艇有秩序地飛行著。都市裏的居民有的在戶外野餐，有的在街上閑逛，臉上都帶著幸福富裕的笑容。

接下來，畫麵開始介紹起天都的建立曆史，中央出現十二道閃亮的人形光芒，那是人類的救世主──“十二聖”。在舊人類基因被放射線汙染，隻能生出畸形兒，即將滅絕的時刻，十二聖利用基因科技創造出新人類──“天人”。

天人的基因完美無瑕，毫無先天的缺陷，是最適合生存下去的人類。十二聖還發明新一代的動力“超磁能源”──利用超壓縮磁鐵的磁能轉換成動能，製造能夠永遠運轉的“超磁引擎”。他們利用超磁引擎，帶領天人建立了地球最後的淨土──“天都”，過著富足先進的生活。

十二聖中的“母聖”並沒有放棄地麵上的舊人類“畸人”，她幫助畸人改變身體構造與遺傳因子，讓各地的畸人能夠適應汙染，在地獄般的環境生存下去。十二聖的領導者“天聖”並對畸人作出承諾，天都的巨型輸送管和空氣淨化裝置會不斷過濾地球的環境，隻要大家耐心等待，地球總有恢複潔淨的一天。

畫麵突然一轉，出現從前地球美麗的天空與海洋。

“好美⋯⋯”

餐廳裏的畸人士兵不由自主地發出讚歎聲。皓錫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段宣傳影片，但每次看到那片蔚藍純淨的天空時，都會讓他有股想哭的衝動。天空的藍色讓他回想起某個人，但是那個人是誰呢？蓮兒的手微微發抖著，或許她和自己有相同的感覺吧。

影片接著出現的是一道白光人影，白光人影從天都飛離出來，落到大地之上。白光人影逐漸轉變成紅色，形狀也轉變成可怖的巨大怪獸模樣，許多怪物由他的體內誕生出來。旁白說明這個赤色人影是十二聖中的“獸聖”，他背叛了天都，在大地上製造變異獸，並組織畸人遊擊隊向天都發動恐怖攻擊。天都為了對獸聖加以反製，因此建立了“天都軍”。

為了減少天都軍在對獸聖作戰中的損失，天都軍決定“以獸攻獸”，召集畸人中擁有與獸共鳴能力的少年少女，在地麵的天都軍基地成立“機異獸士兵機密訓練中心”加以訓練。

畸人少年們隻要能夠通過中心的訓練，便可以加入天都軍特種部隊，如果能夠在與獸聖的戰役中勝利，還可以得到天都的市民權，進入天都居住。餐廳裏的畸人少年看到這裏，個個都出現渴慕的神情，那是他們一路奮戰到這裏的理由，也是唯一活下去的途徑。

『嘻嘻嘻～猜到我要告訴你們什麽了嗎？』

伊底斯中校的影像再度出現，中斷了宣傳影片。他用誇張的語氣說道：

『恭喜你們──！最後試驗要開始了，就在四十八個小時以後。那麽⋯⋯能夠通過的小隊名額有幾個？三隊還是四隊呢？』

伊底斯拿起身旁的影像電話，似乎在向上級詢問著有多少名額。

各小隊員都緊張地盯著伊底斯，沒想到最後試驗來得這麽快，伊底斯說出來的數字將會決定他們的生死。能夠存活到現在的小隊都是善戰的強者，沒有哪一隊有穩贏的把握。但是隻要能擠進最後通過的小隊名額裏，就能逃過死亡的命運。

在眾人的沉默等待中，伊底斯總算放下電話。他歎了一口氣，豎起右手食指：

『上級要的是菁英中的菁英，一個──隻有一個！我已經極力為你們爭取囉！』

“隻有⋯⋯一個小隊⋯⋯！”

少年們臉色蒼白地彼此相望，這比他們預期得少太多了。從開始的三百多人、六十幾隊互相殘殺到現在，最後竟然隻有一個小隊的五個人能夠存活，實在是太殘酷了。

『別失望嘛～通過最後試驗的人，我用伊底斯中校的名譽保證，一定能夠得到天都士兵的資格，搞不好還可以進入天都居住，從狗變成市民哦！』

伊底斯笑嘻嘻地說，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

『而且我會親自出席，頒授勝利者軍階，這可是難得的榮譽哦！』

忽然，皓錫從後頸感受到一股凜冽的冰冷殺氣。他轉頭一看，發現皓銀目不轉睛地瞪著伊底斯。皓錫覺得，如果視線能夠殺人，伊底斯不知已經被皓銀殺了幾百次了。

『嘻嘻嘻，那就這樣子囉～我很期待後天中午的戰鬥，要讓我看得開心哦！』

伊底斯邪笑著一揮手，屏幕上的畫麵被切斷了。皓錫覺得伊底斯似乎在切斷畫麵前，對自己凝視了一下，但這或許是他的錯覺。

“好，接下來是口號時間。”

訓練官們一喊，畫麵上出現了一串口號──天都萬歲！天聖萬歲！粉身碎骨！為我天都！

“天都萬歲！天聖萬歲！粉身碎骨！為我天都！”

訓練官帶領戰技生舉手高喊。這是每日都要複誦，效忠天都的口號。或許是最後試驗將至，皓錫覺得大家喊得更為慘烈，有點即將上戰場赴死的悲壯感覺。

他看著餐廳裏的畸人少年少女，雖然不知什麽時候會被分配到對戰，可是在一起相處三年多，總是會和一些人交上朋友，和一些人惺惺相惜。這些同甘共苦產生出來的情誼，向來是他無法割舍的。但是四十八個小時以後，一切就要畫上句點。他們將會驅使機異獸，互相殺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小錫⋯⋯你還好嗎？”

看到蓮兒擔心的表情，皓錫把感傷壓抑下去，露出勇敢的笑容回答：

“不用擔心，我們一定會活到最後。”

“聽到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多啦！”米熊豪邁地哈哈大笑。

“對呀，我們一定要贏到最後！”

複耳也大聲笑了。周圍的隊伍被他們的笑聲給吸引，都朝這裏看來。

“⋯⋯想輸的話，就笑再大聲一點。”

皓錫蹺著腳，冷冷地說。米熊與複耳尷尬地摀住嘴巴，吭都不敢吭一聲。皓銀站了起來，走到琳斯身旁，靠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麽。琳斯聽到後臉色一變，點了點頭。接著皓銀轉過頭，表情嚴肅地宣布：

“沼丁小隊，全員確保八小時睡眠，十小時後開始訓練。”

“是的──隊長！”全體隊員整齊地回答。

沼丁小隊解散以後，皓銀與琳斯一起離開。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皓錫不免有點擔心。蓮兒雙手並攏在背後，走到皓錫身前，貼近他的臉，仔細看著他的眼睛。

“小錫，你最近都沒有睡好哦？”

“哪⋯⋯哪有！”

感受到蓮兒呼出的氣息，皓錫臉頰稍微一紅，把臉轉了開說：“我睡得很好。”

“騙人，黑眼圈都出來了。”

“⋯⋯是作夢害的啦。”

“作夢？你最近在作夢啊？”

蓮兒小聲地說。皓錫點了點頭，他們沒有就夢的話題再說下去，隻怕會被項圈記錄下來。受到精神控製的戰技生是不會，也不應該作夢的，隻有極少數的例外情形。

“明天的訓練會很辛苦，今天你一定要好好休息。睡吧睡吧～乖乖睡吧～”

蓮兒嘴裏嘟嚷著奇怪的咒語，食指在皓錫的眼前轉來轉去。

“放心。”皓錫笑著撥開她的手：“今天這麽累，我會睡得和小豬一樣。”

“那不是和平常一樣？”蓮兒天真地笑了。

雖然嘴巴說沒有問題，皓錫卻沒什麽信心。

最近纏繞著他，讓他不得安眠的夢，會不會再次出現呢？

◆

為什麽作夢？有時皓錫會這麽問自己。

戴著項圈的戰技生應該是不會作夢的，但是皓錫在睡眠的時候卻會作夢。隻是受到強力精神控製的他，無法在醒來後，記得夢裏的任何痕跡。

那麽，為什麽他還會作夢？這些夢對他來說，又有什麽意義？

其實皓錫很清楚，

他的夢，不是一般的夢。

那是對他來說最重要，不能被忘記的──

一場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