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窩之錫3

皓錫抬頭向上望去,玻璃天花板之上,遙遠的汙濁雲層中垂下三條巨大的黑色輸送管。

黑色輸送管表麵微微震動,不知在輸送些什麽東西。

它的體積實在太大了,比狗窩還要大上幾百倍吧,這讓皓錫失去了真實感,仿佛是在看著什麽不應該存在的東西。在這條輸送管的另外一端,應該就是天都了。

那個他再怎麽仰望,也無法看見的天堂都市。

眼前的廢城聽說以前叫作“台北”,曾經住著好幾百萬的居民,是個繁榮而熱鬧的城市。

但是皓錫麵前隻剩碎裂焦黑的柏油路,斷毀的高架橋與坍塌的樓房,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存在。如果不是天都軍把這裏清理成訓練場,光是核子落塵的汙染餘毒就會毒死自己了。

市區邊緣有個深而龐大的坑洞,據說是被核子炸彈炸出來,現在裏麵積滿毒水,變成一座黑水湖。一根斷折的竹筍形大樓倒插在黑水湖上,遠遠望去,就像這個城市的墓碑。

皓錫左右察看,確定沒有被跟蹤後,迅速地爬上一座半毀的高架橋,橋上停著一輛形體還算完整的古老捷運車廂。

因為角度的關係,這輛車廂很不容易被下麵的人或是監視鏡頭照攝到。

皓錫還沒有走近車廂,車廂裏的小女孩就已經在揮手了。蓮兒蹦蹦跳跳地跳下車廂,高興的表情滿溢臉上。

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把皓錫給拉進車廂。

走進車廂,一股芬芳的草香取代了室外的塵土味。

兩旁的座椅上點著從民家裏找到的舊蠟燭,照亮了老舊的車廂。四壁與窗戶被打掃得幹幹淨淨,地板和座位上鋪著許多青綠的花草,那是蓮兒和皓錫偷偷從叢林訓練場中摘回來的,雖然是人造植物,還是十分清香。

車廂窗戶上高高低低地貼著許多潦草的畫與文字,有些畫的是人,有些畫的是風景。畫的最多的是一個長發女人,但是她的臉卻模糊不清。

『我帶來了新的畫。』

皓錫拿出紙筆,在紙上寫了這一行字。

蓮兒看著文字,在旁邊寫上:『是你昨天晚上作的夢嗎?』

皓錫點了點頭,蓮兒露出困惑的表情,繼續寫著:

『好奇怪,昨天晚上我也作夢了耶。我也把它畫下來了。』

『怎麽會這麽巧?』

『不管啦,先給我看你的畫。』

皓錫把軍褲口袋中折起的畫紙拿出來,攤開給蓮兒看。兩個人就這麽用紙筆交談。

『這張畫裏有六個人住在木屋裏,除了你、我和二哥以外,還有三個人。』

『三個人⋯⋯和我們之前猜的一樣。』

『應該是爸爸、媽媽和大哥了吧。』

『你怎麽又畫得這麽醜,這樣我根本看不清楚媽媽的臉嘛!』蓮兒嘟著嘴寫道。

皓錫不服氣地寫著:『你畫的也好看不到那裏去。』

自從飛在空中的蓮兒無意間發現這個古老車廂後,這裏就變成她與皓錫的秘密基地。

皓錫本來隻想偶爾來偷懶一下,但是蓮兒把這裏布置得越來越漂亮,讓他也喜歡上了這個地方。

鬥狗是沒有隱私權的,他們脖子上的項圈有監聽裝置,生活中的一切聲響都會被聽見。

為了避開教官的注意,皓錫與蓮兒用寫的方式來溝通,尤其是在談到過去事情的時候。

皓錫與蓮兒都想不起來過去的事,特別是有關親人的部分。

他們隻知道自己是住在沼澤的沼畸人,皓銀是二哥,自己是弟弟。

他們被正義的天都軍征召,一起來到狗窩。雖然猜測是項圈把彼此的記憶給鎖住了,但項圈根本取不下來。

琳斯訓練官曾經說過,項圈與大腦神經連結,如果取下來會立即死亡。

但是他們又很想知道以前的事,於是兩人約定,隻要一想到過去的事,就要馬上畫下來或寫下來,免得被項圈給消除。

不知何時,這個車廂已經貼滿他們的畫與文字。

『最後一次來這裏了。』皓錫寫著:『真的不告訴二哥這裏的事?』

『我怕他會生氣。而且⋯⋯我想把這裏當成我們兩人的秘密。』

皓錫抬起頭,看著坐在地上寫字的蓮兒,她的臉上並沒有特別的表情。

天藍色頭發晶瑩地落在小小的肩膀上,比發色稍淺一點的水藍色瞳孔,勻稱纖細的身材與秀美的臉蛋,雖然稚氣未脫,蓮兒未來想必是個清麗的美少女。

皓錫覺得蓮兒有點太倚賴自己了。

據蓮兒所說,她以前腳不良於行的時候,都是自己在照顧她。後來在狗窩裝上金屬義肢,也是自己陪她度過適應的痛苦時期。

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兩人到哪裏都在一起。就連上級要蓮兒到女性軍舍去就寢,都是強迫了很久才答應。

『你的褲管又破了,我幫你補一補。』

『你補的技術好差,我補的都比你好看。』

『少囉嗦,快把腳伸過來。』

看著笨手笨腳,縫著迷彩軍褲的蓮兒,皓錫心中的感受很複雜。

或許是過去的記憶被鎖住了,皓錫並不記得小時候和蓮兒的事,隻記得蓮兒是他們家收養的孩子。

對他來說,蓮兒既熟稔又陌生,多半時候像個囉嗦的妹妹,有時又像認識不久的可愛小女孩,這個近與遠的距離讓他有點困擾。

不知蓮兒是如何作想,單純的她應該不會想這麽多吧。

皓錫習慣性地抬頭望向窗外,夜越來越深了,四周一片寂靜。看到皓錫在發呆,蓮兒不滿地拿筆戳了戳皓錫的頭,寫下字句:

『你每次都在看天空,真的那麽想要到天都去嗎?』

『你不也看到影片了?那麽美的都市,誰不想去啊?』

『那些景色太美麗了⋯⋯讓我覺得很害怕,怕它不是真實的。』

『怎麽可能不是真的?』

皓錫隨手寫著,忽然他發現蓮兒的手在發抖。

『我們贏了,真的就能夠到天都嗎?”蓮兒手上的筆不斷顫抖,她低頭用力寫著:

『如果我們明天輸了,會怎麽樣?如果要贏,又要殺好多人。我好怕,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