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

一開窗,天上正經過一架飛機。於是風在起波,雲也翻滾,像演了戲,模擬著世上所有的詭譎和荒誕。那些還亮著殘光的星星,便瑟瑟不安,最後都病了,黯然墜落。

遠處埡口上的塔,漸漸清晰,應該有風鈴聲吧,傳來的卻是一群烏鴉,扇著翅膀在咯哇。

高高低低的房子沿著山根參錯,隨地賦形,棱角嶄新,這條小街的形勢就有些緊張。那危石上的老鬆,原本如一個亭子,現在一簇簇針一樣的葉子都張揚了,像是披掛了周身的箭。

家家開始生火做飯了,煙從囪裏出來,一疙瘩一疙瘩的黑煙,走了魂地往出冒。

一堵牆,其實是牌樓,簷角翹得很高,一直想飛的,到底還是站著。影子在西邊瘦長瘦長,後來就往回縮,縮到柱腳下了,是扔著的一件破襖,或者是臥了一隻狗。

斜對麵的場子邊,突出來的崖角上往下流水,水硬得如一根銀棍就插在那個潭窩裏。有雞在那裏喝水,一個小孩趔趔趄趄也去喝水,他拿著一隻碗去接,水到碗裏水又跑了,怎麽都接不住。

灰遝遝的霧就從山頂上流下來了,是失了腳地流,一下子跌在街的拐彎那兒,再騰起來成了白色的氣,開始極快地湧過來。有人吃醉了酒,鬼一樣地飄忽著,自言自語。但他在白氣裏仍然回到了自己家,沒有走錯門。

那個屋簷下吊著旗幌的門口,女人把門麵板一葉一葉安裝合攏了,便生起了小爐。一邊看著濕漉漉的石板街路,一邊熬藥。

一個夾著皮包的人已經站在樓下的台階上,拿著一張紙,在給店主說:這是文件,從北京到的省裏,從省裏到的縣裏,縣裏需要你們認真學習。店主啊啊著,在刮牙花子,抹在紙的四角,再把紙直接貼在了門上。

窗子關上了,窗子在褪色:由亮到灰,由灰到黑,全然就是夜了。拉滅了燈,燈使屋子在夜裏空空****。空**裏還是有著光和塵,細菌和病毒呀,用力地揮打了一下,任何痕跡都沒有留下。

突然手機在桌麵上嘶叫著打轉兒,像是一隻按住了還掙紮的知了。機屏上顯示的是那個歐洲朋友的名字。

還是坐下來吧。久久地坐在鏡子前,鏡子裏是我。

我是昨天晚上從城裏來到了秦嶺深處的小鎮上,一整天都待在這兩層樓的客棧裏。我百無聊賴地在看著這兒的一切,這兒的一切會不會也在看著我呢?我知道,隻有我看到了也有看我的,我才能把要看的一切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