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事

世上萬物都分陰陽,蛙就屬於陽,它來自水裏。先是在小河或池塘中,那浮著的一片黏糊糊的東西內有了些黑點,黑點長大了,生出條尾巴,便跟著魚遊。它以為它也是魚,遊著遊著,有天把尾巴遊掉了,從水裏爬上岸來。

有兩種動物對自己的出身疑惑不已,一種是蝴蝶,本是在地上爬的,怎麽竟飛到空中?一種是蛙,為什麽可以在湖河裏又可以在陸地上?蝴蝶不吭聲的,一生都在尋訪著哪一朵花是它的前世,而蛙隻是驚叫:哇!哇!哇!它的叫聲就成了它的名字。蛙是人從來沒有豢養過卻與人不即不離的動物,它和燕子一樣古老。但燕子是報春的,在人家的門楣上和屋梁上處之超然。蛙永遠在水畔和田野,關注著吃,吃成了大肚子,再就是繁殖。

蛙的眼睛間距很寬,似乎有的還長在前額,有的就長在了額的兩側,大而圓,不閉合。它剛出生時的驚歎,後來可能是看到了湖河或陸地的許多穢事與不祥,驚歎遂為質問,進而抒發,便日夜蛙聲不歇。愈是質問,愈是抒發,生出了怒氣和誌氣,脖子下就有了大的氣囊。春秋時越王勾踐為吳所敗,被釋放的路上,見一蛙,下車恭拜,說:“彼亦有氣者?!”立下雪恥誌向,修德治兵,最終成了“春秋五霸”之一。

諧音是中國民間的一種獨特思維,把蝙蝠能聯係到福,把有魚能聯係到有餘,甚至在那麽多的刺繡、剪紙、石刻、繪圖上,女媧的造像就是隻蛙。我的名字裏有個凹字,我也諧音呀,就喜歡蛙,於是家裏收藏了各種各樣的石蛙、水蛙、陶蛙、玉蛙和瓷蛙。在收藏越來越多的時候,我發覺我的胳膊腿細起來,肚腹日漸碩大。我戲謔自己也成一隻蛙了,一隻會寫作的蛙。

或許蛙的叫聲是多了些,這叫聲使有些人聽著舒坦,也讓有些人聽了膽寒。毛澤東寫過蛙詩:“獨坐池塘如虎踞,綠蔭底下養精神。春來我不先開口,哪個蟲兒敢作聲。”但蛙也有不叫的時候,它若不叫,這個世界才是空曠和恐懼。我在廣西的鄉下見過用蛙防賊的事,是把蛙盛在帶孔的土罐裏,置於院子四角,夜裏在蛙鳴中主人安睡,而突然沒了叫聲,主人趕緊出來查看,果然有賊已潛入院。

雖然有青蛙王子的童話,但更有“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笑話。蛙確實樣子醜陋,暴睛闊嘴,且短胳膊短腿的,走路還是跳著,一跳一拃遠,一跳一拃遠。但我終於讀到一本古書,上麵寫著蟾蜍、癩蛤蟆都是蛙的別名,還寫著嫦娥的名字原來叫恒我,說:“昔者,恒我竊毋死之藥於西王母,服之以奔月。將往,而枚占於有黃。有黃占之日:吉。翩翩歸妹,獨將西行。逢天晦芒,毋驚毋恐,後且大昌。恒我遂托身於月,是為蟾蜍。”

啊哈,蛙是由美人變的,它是長生,它是黑夜中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