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陳家

陳白澤聞言如被雷霆痛擊一般,隻覺得世間一片昏暗,你是公子你了不起?我也是公子啊,雖說是鎮上的公子,但也是公子啊,你搶走我喜歡的不說,還讓她做妾,還想把我發小也搶走,這真是叔叔可以忍嬸嬸忍不了了,陳白澤忽地起身,手指著敖陣,想說些什麽,但始終沒有說出口,朱嫋看到他這樣,緩緩說道。“坐下吧,太難看”

陳白澤訕訕坐下,餘光瞄到沐紅鯉,看見後者麵色如常有一絲不解。當日四人分道揚鑣之後,沐敖兩人就互相往來,暗生情愫,敖陣便趕在春節前夕上門提親,沐家當然是滿心歡喜,可是敖家一個老祖宗說了這麽一句話,“沐家,小門小戶,沐家地女兒即使再有靈氣,後天又能保留幾分,空長了一副漂亮皮囊,這一輩子隻能做妾,想鯉魚躍龍門,也得看看有沒有這個命,朱家的女兒不錯,我去看過,你去提親,如果她同意,我給你們一起辦婚事,如果她不同意,你這妾也別想娶了”這話從敖家傳出,傳入了沐家耳裏,沐家再不濟,也是這縣城裏有頭有臉地生意人,當場差人退回了聘禮,自家地女兒給別人做妾,那以後我沐家在縣城還要不要混了,沐家那個同父異母地弟弟則揚言要打斷敖陣的第三條腿,讓敖陣除了自己姐姐,不再有別的女人。沐家更是安排了別的媒人,沐紅鯉每次都不鹹不淡的打發走,沐家人也不敢逼迫這位倔強的小姐,要是在春節前鬧出人命,不僅家裏不好過,來年生意也要受損失,更何況敖家下過聘禮了,沐家接了,現在退了聘禮,但是敖家沒接,那沐紅鯉就是敖家的人,萬一出事,敖家肯定是不會放過沐家的。這事鬧了不少日子,一直等到京城一封書信寄到沐家,沐家那位女主人才鬆了口,沐老爺趕緊找媒人去敖府,有這位老爺的書信在,別說沐家的女兒去做妾,就是去做個通房丫頭,也不算委屈了沐家,整個沐家上下歡天喜地,隻有沐家那位女主人恨得咬牙切齒。暗地懊悔,當年怎麽就這麽心軟,早知道就該刮花她的臉,現在靠上了這麽一座大山,難道要自己跟兒子以後去看她臉色過活?

敖家老祖宗還是那句話,朱家女兒同意,我給你們一起辦婚事,朱家女兒不同意,那就等你找著合適的妻子,再辦,你沐紅鯉可以進我敖家門,沒有名分,而且一輩子也隻能做妾。

沐紅鯉點頭同意,奉茶給老祖宗的時候,沒有一絲怨恨,隻有遠離沐家的欣喜。

事情告一段落,敖陣連忙帶著沐紅鯉來朱家提親,滿懷期待的他,卻碰了一鼻子灰,敖陣跟沐紅鯉把這事從頭到尾講的繪聲繪色,朱嫋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聽的陳白澤牙齒發癢,感情你倆兩情雙悅,還拿我發小當擋箭牌,你沐紅鯉不是經常說就朱嫋一個朋友麽?朋友就是這麽用的?這麽低聲下四的就是為了去敖府做妾。看著沐紅鯉拉著朱嫋在一旁說悄悄話,陳白澤氣憤的看著敖陣。大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意味。

“陳兄,不必如此,既然他們女孩子在說悄悄話,我也給你說幾句貼心話。”敖陣道。“你說”陳白澤幾乎是牙咬著說出這句話。

“紅鯉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從鄉下來縣城做生意,她是鄉下奶奶帶大的,那一年她4歲,跟奶奶趕到縣城時,母親已經去世了,父親還是一家米行的小夥計,沒過多久,父親就入贅進了米行,本來一個小米行在她父親和後娘手裏越做越大,她四歲半的時候,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出生了。當時她不知道這意味這什麽,之後的日子一直持續到她十五歲,她十四歲的時候,她的後母就一心把她給嫁給她那個吃喝嫖賭樣樣精通的外甥,她躲不過,才跟朱嫋去了金陵,其實我在她四歲的時候就認識她了,隻是她不知道,那一年她披著麻布,攙著奶奶的手,雙臉凍得通紅,我跟老祖宗說,我長大要娶她,老祖宗說,隻要她能活過十四歲,就讓她入府做妾,我當時很開心,之後想通的時候,很害怕,害怕了十年,幸好,她活到了十四歲,那麽我便可以娶她了,白澤兄,我知道你喜歡紅鯉,可是畢竟是我先遇到的,畢竟她喜歡的是我,畢竟能給她想要的生活的還是我,畢竟我等了她十年。”從聽到敖陣的第一句話開始,陳白澤就抬著頭看,沒人知道他看什麽。或許他是在看敖陣有沒有說謊,或許他在透過敖陣的眼睛,看當年跪在城外孤墳旁的小姑娘。

“敖兄,我隻問你一句,如果你不姓敖,那麽沐紅鯉會嫁給你麽?”陳白澤一字一句的問。這句話問出口,陳白澤明顯看到沐紅鯉雙肩顫抖了一下。

“當然不會,如果我不姓敖,我是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我隻能在她受苦受難的時候心疼,而沒有能力去救她,如果我不姓敖,今天沐紅鯉會嫁給那個從她十二歲開始就對她流口水的所謂表哥,如果我不姓敖,我一輩子都會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看著自己想要的東西從手裏溜走,淪為別人的玩物,就像此刻的你一樣,所以你應該慶幸我姓敖,至少我是真心喜歡紅鯉,至少敖家在這縣城說得上話,假如沒有我,你現在隻能看著那個人渣騎著高頭大馬,大張旗鼓的接你的沐紅鯉回家洞房,雖然他到房間隻能看見一具屍體。一切都因為你沒能力。”敖陣似乎說完了十幾年積壓的苦悶,重重的呼了一口氣,說道。“如果朱嫋不同意,我會在這兩年內考取功名,到時候會求老祖宗讓紅鯉做妻。”

陳白澤點了點頭,他知道敖陣說的都是真的,假如沒有敖陣的出現,自己除了看沐紅鯉嫁給別人,沒有一點辦法。而以沐紅鯉的性格,肯定不會偷生。

“謝謝”陳白澤說道。

“謝個屁”門外傳來一聲嗬斥,老舊的屋門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一人從門外大步踏了進來。隻見來人一身青色勁裝,腰間配一柄重劍,平淡無奇的臉上,滿是驕傲的神情,像極了一隻大白鵝。

“二姐”

“北風姐”

陳北風轉頭對沐紅鯉說。“你想嫁便嫁,拖著別人幹什麽,你不爭了這麽多年?現在想起爭一個名分了?還有你,自己喜歡的女人被搶走了,還謝謝?誰教你的溫良恭儉讓,學的不錯啊”批評完之後,陳北風對朱嫋說道。“你做的不錯”

陳白澤心想,怎麽就不錯了,不當人媳婦就不錯了?就看陳北風轉向敖陣“你講的故事很精彩,但,那是你自己的事情,跟我們無關,你喜歡沐紅鯉,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擔驚受怕十幾年也是你自己的事情,既然都是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麽現在拿出來說,我弟弟也喜歡沐紅鯉,他就沒到處說,這點他比你好,更何況,沒有你敖陣,沐紅鯉就會嫁別人?我弟弟是沒什麽本事,可是難道我陳北風不是他姐姐?敖東海一封書信能讓沐家低頭,你可以讓敖東海來,看看我手裏鐵劍砍不砍得動他?”

敖陣一陣無奈,陳家二姐果然如傳聞一樣驕傲,敖東海,那可是本朝鎮守東方海域的大將軍,聖上特封的鎮海將軍,是站在這個世俗權利頂峰的幾人之一,本身武力也是世間一流,這陳北風果然大膽。敖陣家跟敖東海的關係極近,敖陣是當之無愧的世家子弟,至於為何在桃縣這個小城紮根,這就得問那位執掌敖家大權的老祖宗了。

“北風姐,我與敖陣是兩情相悅。”沐紅鯉低聲說道。

“收起你那柔柔弱弱的樣子,我不愛看,我弟弟問的對,如果他不是敖陣,你會兩情相悅?怕隻會落得個相看兩厭罷了。”

陳白澤小聲提醒,這個說法有挑撥別人夫妻關係的嫌疑,雖然他知道二姐沒有這個想法,卻被二姐訓斥道,“你喜歡的女人被人搶了也就算了,情愛一事本就屬你情我願,不管敖陣是不是姓敖,現實是他就姓敖,所以他們就是兩情相悅,但是你呢?話都不敢說,爭取都不敢爭取,活了這麽多年,有什麽用。”

陳北風說話向來都跟北風一樣,刮得人骨子裏疼。陳白澤習慣了,朱嫋習慣了,可是敖陣跟沐紅鯉不習慣,“陳北風,我敬你師從劍術大家,讓你是女子,你不要太過分。”敖陣看沐紅鯉臉色越來越難看,怒道。

“不用敬,我沒有師傅,也不用讓,早就聽說你敖陣得敖東海真傳,我也不欺負你,來,打一場”陳北風解下腰間鐵劍。敖陣見狀,從行囊裏抽出寶刀,劈了過去。

朱嫋跟陳北風去了陳家,沐紅鯉帶著昏迷的敖陣坐著馬車回縣城。陳白澤則是站在原地一直等天黑了,朱嫋父母問他要不要在這裏吃晚飯,他才醒悟過來,連忙擺手,回家去了。

二姐當真是生猛,一招就把敖陣拍暈了。

“春雨驚春清穀天,夏滿芒夏暑相連, 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 ”哼著從小哼到大的二十四節氣歌,陳白澤心情舒暢的回家,他特喜歡二姐那句話。

年前忙碌的時間過的很快,轉眼就除夕了,根據小鎮的習俗,是需要供桃神,貼對聯,還有小孩子最喜歡的領壓歲錢,而陳家最喜歡的是今天陳家大姐會熬一大鍋雞湯。

陳家大姐一年隻會做兩次雞湯,一次除夕,一次春節。

老爺子今天很開心,嘴裏又說著胡話,什麽鞭炮啊,春晚啊,電視啊什麽的,小時候陳白澤問爺爺,什麽叫爆竹啊,老爺子說用硝石、硫磺跟木炭在一個紙筒裏麵就能發生爆炸,聲音跟打雷一樣,陳白澤又問爺爺什麽是硝石,老爺子就笑著說天機不可泄露,至於春晚電視什麽的,老爺子隻是簡單的解釋了一下,陳白澤就沒有深究,今天又聽到,就存下了等給過壓歲錢,肯定得問問什麽是春晚的心思。

今天陳家人很多,陳老爺子,大伯也從京城趕了回來,陳白澤那個常年見不到的父親也坐在了餐桌上,大姐二姐,陳嬸,還有朱嫋一家。分主次坐下,一家人圍在圓桌上,觥籌交錯,著實一片和氣。

“今年啊,京城那邊會加大對我們桃縣的撥款,聽說是四皇子特喜歡我們這邊的桃子。”陳九霄喝了一杯自家釀造的桃花酒,笑著說道。四皇子陳白澤聽說過,是一個驚才絕豔的人物,但性子憊懶,喜歡吃食,喜好玉器,曾被聖上親口誇讚“得古往今來親王氣”。聽到陳九霄這個消息,朱嫋的父親連忙敬了陳九霄一杯,朱嫋家隻靠著租種陳家的地過活,閑時做些零工,所幸跟陳家做了鄰居,這麽多年,才比別的租客生活好了不少,朱嫋父親沒有大的誌向,一心想種好自家的地,女兒嫁一個如意郎君。

“今年的種子比往年好不少,朱大哥,我給你留了一批好的”陳五億對著朱嫋說道。朱嫋連忙給陳五億敬酒,“別人敬酒也不知道客氣一下,真是不懂人情世故”陳九霄教訓道。朱嫋父親連忙擺手說道沒事沒事,陳五億則說大兄教訓的是,然後回敬朱嫋父親,陳老爺子看著這幾個孩子,開心的摸著胡子。吃完年夜飯,喝完雞湯,就到了陳白澤跟朱嫋一起領壓歲錢的時候了,陳朱兩家不互給,陳老爺子給兩位小輩壓歲錢,陳家大姐按照慣例,給了兩本書,一人一本。

陳北風則說道禮物在路上,年後補起來。陳白澤不以為意,朱嫋欣喜若狂。一番熱鬧之後總歸是各回各家,各自拱被窩。

這大冷天,要是沒有親戚朋友歡坐一堂,哪有被窩暖和。

“姐,你知道杜少陵新寫了一首詩?”陳北風跟陳嘉站在院子裏,抬頭看著天空。陳嘉自然知道陳北風說的是那一首,“杜少陵辭官之後,便整天寫詞寫詩,估計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寫的是什麽。”

杜少陵生在京兆望族,奈何家道中落,仕途坎坷,便辭官隱居,專心做學問,真真博得一個美名,在如今詩壇獨樹一幟。如此人物,陳嘉評論不知寫的是什麽,著實不妥,但陳北風不覺得不妥,繼而說道、“北風破南極,朱鳳日威垂,還記得小時候爺爺讓我們挑書,我們各選一本,小弟那本是《山海經》,你的那本我一直沒有見過,也從沒見你說起過。”

陳嘉看著自己的妹妹,似乎看到了她以後的命運,輕歎一口氣,說道“不管世界如何變化,我們始終是真實存在的,就算朝夕相處的孩子變成了麵目可憎的惡魔,那他曾經也是跟我們一起長大的孩子,我們要做的,是把他帶回家裏來,家就這麽大,他能壞到哪裏去。”

陳北風默然不語。

屋內,陳老爺子跟兩位兒子看著門外的孩子,笑的很燦爛。“吉利今晚熬的雞湯有點淡啊,雞湯啊,還是味道重些好喝”陳五億嗯了一聲,陳九霄則是說道。“爹,您口味不能太重,少吃點鹽,對身體好”陳老爺子怒道“我還有幾年好活,然後帶點鹽去下麵吃?”陳九霄趕忙賠笑臉說大過年說些吉利話,陳五億則笑著說老爺子壽與天齊,惹得老爺子又是一陣訓斥。

“吉利很好,北風很好,嫋嫋也很好,就是白澤,你這個做父親的也不上上心,整天遊手好閑,不務正業,去金陵學了什麽啊,實在不行,給他討個媳婦,早日成家,也好讓我抱上重孫子。”

“爹,白澤還小,再說,他去金陵不是您的主意麽?”陳五億說道。陳老爺子怒目,隻想早早打發他們出去,遠沒有兩個孫女看著順眼,隻可惜二孫女整天不著家,還好大孫女陪著自己,不然自己真是孤寡老人了。對於陳五億說的陳白澤年紀還小的問題,老爺子毫不在意,“金陵王家有個丫頭不錯,讓他年後去拜訪拜訪,走動走動。”陳九霄跟陳五億相視一笑,各自回屋。

屋外,風漸起,寒意大漲。

陳嘉招呼陳北風回房,陳北風說再待一會,陳嘉便解了袍子給陳北風披上,囑咐一聲早點回去,便回房看書了,這本是真難看啊,看了這麽多年,也隻看懂一點點,這本書真好看啊,這一點點看了這麽多年。

陳嘉看著站在門外的丫頭。難道真的想讓她做開國第一位女將軍?但是爺爺既然給了,自然是有道理的。

昏暗的燈光下,朱嫋捧著一本書細細的讀著,借著微弱的燈光,看到書麵上好像有三個字,《山海經》。

陳北風回房,拿起自己的那本早就讀爛了的書,她翻開第一頁,上麵寫著“始計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