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細劍出鞘

清晨的渝州城往往布滿了大霧,也與渝州城本身的地勢有關,所以渝州城也被人稱作霧都。恒峰有早起的習慣,醒來時天剛蒙蒙亮,那一線魚肚白在渝州城是看不見了,窗外都是迷迷蒙蒙的大霧,把窗戶支起來,霧氣會飄進屋裏,伸手一抓仿佛錦緞入手般柔滑,很快又在手裏消失不見了,隻留下一點溫潤。

大霧罩城的情形讓恒峰有些恍惚,蜀山上麵也是這樣,山巔之上終日雲霧繚繞,比仙境也不差了,這樣的霧不像妖物侵襲時候那樣的妖氣一樣壓抑和心驚膽顫,反而讓人覺得安逸和享受。每天在這樣的環境裏醒來,也難怪渝州城的人都是那麽閑適和自若了,哪怕生活平淡清苦一些,吵吵鬧鬧都是別樣的情趣,絕不會讓人覺得浮躁。

把纖毫取下來擦了擦,又練了三個周天的心法,鼻息如龍,那乳白色的霧從鼻尖進去走上一圈又從鼻尖出來,如走龍蛇。渝州城山多,人住的地方就小,不像錦繡城那樣稍微富一點的人家裏麵都帶有一個後院,所以恒峰就舍下了練劍的想法,否則這擺下了一張床就有些見絀的房間恐怕要毀了個幹淨。走完心法,天已經大亮,霧氣還沒散卻顯得更美了,遠處影影綽綽的山巒、江水和房屋看不真切,卻因為這霧裏看花的感覺變得無比美妙,陽光偶爾見縫插針的從雲霧中探頭,曬得人心裏暖。

昨天那引路的小孩已經在樓下叫了兩遍,恒峰因為練心法沒去管他,此時此刻練完了,自然著急忙慌的下去一見。老板不知道在哪裏睡著,也不見人,恒峰想是不是應該少付一些房錢,隨即又啞然一笑,好像經過了昨天,自己清冷的性子轉了不少,也開始關注起房錢來了。

恒峰還沒有用過早飯,小孩也是想到了,端了一碗湯麵,渝州城的人好食辣,就連湯麵也是紅彤彤的,恒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覺得它要吃些苦頭了,蜀山雖然也是在益州境內,卻因為修道而吃得清淡,不像益州其他地方以辣為歡,所以大清早的這麽一碗又油又辣的湯麵就跟小孩一家人的熱情一樣吃不消。

想了想,恒峰還是接過了,吃得滿頭大汗,他也不知道有多久沒有像這樣酣暢淋漓的流過一場汗了。把湯頭都沒有剩下一滴的空碗遞還給小孩問道:“昨夜吃便爐的時候,你說要去江對麵看老頭子耍銅錢劍,什麽時候走?”

小孩把碗接過來說道:“還得等上兩個時辰,這個時候太早了,我有兩個朋友也要去,而且擺渡的也要吃早飯不是?”恒峰也覺得自己太心急了,點了點頭讓小孩拿著空碗回去了。

又過了兩個時辰小孩來喚恒峰,恒峰出門看,小孩身邊又跟了兩個更小的小孩,長得一模一樣,頂著鍋蓋頭,穿著短卦,光著兩個屁股蛋赤著雙腳,一個還掛著鼻涕,可愛極了。

三個小孩手裏一人拿了一根粘杆,就是一根細長的木棍,上麵裹了厚厚的一層蛛網,也不知道三個小孩是從哪個地方去弄了這麽多蛛網。小孩給恒峰介紹道:“這個是大雙,這個流鼻涕的是小雙,他們兩是孿生兄弟,別看年紀小,打架卻是一把好手。”

恒峰對三小孩能不能打架沒興趣,卻問道:“你們這粘杆是做什麽用的?”

小雙摸了摸鼻涕,甩著剛剛見光的雛鳥上前兩步說道:“這都不知道,兄弟怎麽混的?這粘杆自然是用來粘叮叮貓的,這個時候的叮叮貓用粘杆粘住,晚上帶回家讓娘給下油鍋裏炸,又香又脆。”

恒峰聽明白了,這叮叮貓就是渝州話裏的蜻蜓,他對這種吃食無感,就不接著說下去了。

之前那小孩看他興趣缺缺就說道:“不說了,我們走吧,擺渡的白二叔也上工了。”

大小雙似乎唯這個小孩的命是從,馬上就跟在後麵走了,恒峰背著纖毫,腰裏斜挎著那把被道家符咒壓住的劍跟在最後頭。

艄公白二叔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大晴天裏也帶著鬥笠,披著蓑衣,一條長篙撐著一條竹筏,一邊走一邊灑著漁網,看來是想弄些外快貼補家用。約莫是人多了太重,恒峰站上竹筏就下沉了一截,白二叔說道:“客官,你這不成,你背上的東西重了,這樣過不了。”恒峰說:“你把我們送到對岸去,我多給些銀子,您看成嗎?”

終究還是錢這王八蛋最為管用使得白二叔點了點頭,去旁邊借了條小木船來才上了路,白二叔開始用槳劃,始終覺得不順手,就又換成了竹篙,就露出了滿意的笑,回頭對恒峰說:“還是自己的家夥用著順手。”恒峰報之一笑也不知道說什麽,索性閉嘴。

這個時候江上的叮叮貓很多,飛來飛去的,大小雙眼急手快,一粘一個準,粘住了馬上收回來把獵物從粘杆上麵取下來,撕掉翅膀,塞到短卦口袋裏。引路小孩卻不去粘了,隻盯著恒峰腰間的劍看,思緒早就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恒峰問他:“你帶著粘杆,怎麽不跟他們一起捉?”

小孩反問:“哥,你腰上這把劍給我摸摸,成嗎?”

恒峰搖搖頭,見小孩有些沮喪的神情便從後背取下纖毫,遞過去:“這把可以。”

終究還是大玩具討小孩歡喜,就連大小雙都被吸引過來,隻不過沒有了看劍小孩作為競爭對手,他們短卦口袋裏早就塞滿了蠕動的叮叮貓了。

下了船給過船錢,一回頭便是一條山路,渝州城就是這樣,除了江河就是山了,江這邊是山,江對麵還是山。順著山路走到頭就能看到一座廟,廟很小,香火卻不少,門口站著個穿黃色道袍的老頭,賊眉鼠眼的,兩撇八字胡細長,像極了老鼠的須子。

老頭舉著銅錢劍正在做法,麵前跪了一對年輕夫妻,三小孩喜歡熱鬧,仗著身子小在人群中擠到了最前頭。恒峰縱身一躍便到了樹上,聽那老頭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是為年輕夫婦求子,倒也有模有樣。年輕夫妻走了又來個老嫗跪下,先是給香火錢,又說了自己保家宅的夙願,就跪下了,老頭又是好生耍了一通銅錢劍,銅錢劍上陣陣精光射出,惹得圍觀的人大呼神技。

替老嫗做完法,老頭朗聲說道:“今日的三位有緣人已經達成所願,貧道法力耗盡,諸位請回吧。”

眾人才散了去,三小孩找到恒峰,對他吼道:“哥,我們回吧,大神跳完了。”恒峰從樹上跳下,對三小孩說道:“你們先回吧,我還有些事要辦,給你們銀子,路上小心點。”三小孩拿了銀子便走了,恒峰也往廟裏去了。

此時此刻的雲藏鋒才拖家帶口的踏入渝州城,出發的頭一天晚上和陳龍象對飲喝了個酩酊大醉,起床時已經快午時了。幾人匆匆忙忙出發,終究是慢了坐船順流而下的恒峰一步到達渝州城。

才進渝州城,陳龍象身材的母針就開始發出嗡鳴,散著瑩瑩光華,陳龍象從身上取出母針說道:“看來恒兄說得不錯,賊人就在渝州城無疑了,隻是找到恐怕要得要些世間,希望恒兄別單獨遇上了賊人。”雲藏鋒點點頭算是對陳龍象的附和。歐陽紅袖卻從馬車裏麵探出頭來說:“既然到了地方,就到本小姐大展身手的時候了,那邊的胖哥哥,你把母針借我一用。”

自打塗渺渺加入了女子隊伍,馬車就更重了,三個女人一天在馬車裏嘀嘀咕咕的說話,歐陽紅袖的性格也越來越向著大小姐轉變了,隻是那風情怎麽也改不了。陳龍象有些不滿歐陽紅袖的稱呼,卻還是溫順的把母針遞給了歐陽紅袖,歐陽紅袖接過母針,右臂一抖,赤練小蛇從金絲鑲邊的袖口探出腦袋來,伸出信子在母針上麵一舔就縮回去了,歐陽紅袖道:“成了。”

雲藏鋒問:“什麽成了?”歐陽紅袖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著雲藏鋒:“你真以為隻有他們蜀山有這尋物的偏方?我歐陽家訓練出來的小可愛比他們也不差,隻不過他們是算出來的,距離多遠都行。小可愛們可以感覺到東西互相之間的聯係,卻因為是活物總有些限製距離上的限製的,不過,靈獸的本能比人類可怕得多了,從來沒失手過。”

陳龍象大喜過望,急忙道:“那麻煩歐陽弟妹指路。”

歐陽紅袖紅著臉呸了一聲:“誰是你弟妹,別亂叫。”即便這麽說,卻還是順從的給眾人指起路來。

恒峰踏進廟門,老道士正把銅錢劍收進匣子裏,感覺到身後有人跟進來,回頭說道:“這位善人,貧道今日不便施法了,您請回吧。”恒峰露出一個微笑來,將纖毫從身後取下,揭開上麵的裹劍布說道:“道友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我為了行走方便沒有穿道袍你就認不出來了無妨,這把劍你總不該不認識吧。”

老道士掃了一眼纖毫說道:“蜀山上的那個小道士?有何貴幹?”

恒峰搖搖頭:“道友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你剛裝進匣子裏的恐怕不是道友自己的東西吧。也罷,既然道友裝不明白,我就當你真不明白吧,我來是取兩件東西,一是銅錢劍,二是道友的項上頭。”

老道士搖了搖頭:“看來今天是不能善了了。出招吧。”此時,纖毫裹劍布全部落地。

恒峰先發製人,身隨劍動,奔襲而去,老道士不急不忙,雙手一抖,五指為爪,指甲尖銳如同凶獸,一把格開纖毫,另一隻手對準恒峰胸口斜抓而出。恒峰感覺胸前一陣涼意,胸腹同時向後一收,堪堪避過,仍然被銳爪帶走胸前幾塊白布,疾步而退,笑意更甚,問道:“不知道貴地拜的是哪路道祖?”

老道士扯掉爪子上的白布,兩縷鼠須一抖,說道:“不拜佛不拜仙,亦非佛亦非道。”話音一落,搶攻而來,身法如電,雙爪超凡,恒峰左擋右避,早就落了下風,寸寸退讓,不知不覺間被逼到了死角,老道士伸出一抓如靈蛇出洞,直襲恒峰胸口,恒峰借助纖毫體型優勢,擋在身前,竟將身體大部分遮住。

老道士露出一絲帶著輕蔑的笑意,以抓在纖毫之上的手臂為軸,淩空躍起,竟張開血口咬在纖毫之上,若是常人在此定會以為這老頭瘋了,隻有當事人恒峰露出一抹凝重之色。果不其然,纖毫發出一聲悲鳴,被老道士咬下一塊,老道士保持在劍上倒立的姿勢,雙手握住咬痕左右,同時發力,纖毫從中斷開,沒等恒峰從震驚中反應過來,老道士淩空翻轉,落地時順手一抓,在恒峰胸口留下四道血痕。

老道士一擊建功,毀劍傷人,一氣嗬成,比恒峰的實力怕不知道高到哪裏去了,麵帶輕笑的說道:“也不怕告訴你,反正你都是將死之人了。你可能已經知道我是妖了,我可以大方的告訴你,我的本體是一隻摸金鼠,你能怎麽辦?蜀山,嗬,不是專門殺妖的嗎?”

恒峰緩緩從被抓傷的地方站起來,咳嗽了兩聲卻帶出血來,說道:“是啊,蜀山可是專門殺妖的。”放在腰間細劍上的手緩緩將劍拔出半寸,一股殺意便彌漫開來,老道士隻覺眼前是汪洋血海還有四處躲竄哀鳴的亡魂。

天地間因為這肅殺之氣迸發而顯得安靜異常,隻有“鏘”的一聲,細劍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