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長大

未來幾天裏,謝富華沒有來上學,二十七中裏謠言四起,有說他瘋了,有說他傻了,還有人幹脆說他死了……

這一點我還是有譜的,瘋傻的可能性不大,死是完全不可能。那就是一條普普通通的蛇,又沒得道行,在人體內呆不了幾天。可結果似乎比我預料的要嚴重很多,幾天過後,傳來謝富華轉校的消息,他不是轉到本市別的學校,而是直接和他們家人一起去了南方。

這時候我把事情捋了捋,才發現自己漏算了一件事,那條蛇的確很普通,可被我那樣活活凍成冰坨子後,就不普通了,動物和人一樣,也是有怨氣的……

原來我預計,也就最多折騰三天,現在看來,沒個把月出不來,這下夠那小子受的。

聽到這個消息的當天,放學後,我心情複雜騎行在回家的路上,腦海裏一直在琢磨這事。這時候我倒是沒多少內疚了,一路都在想著關於巫術的事,真用過一次後才發現,這東西遠比我想的深奧,威力也要大很多。

我施加在謝富華身上的巫術,說起來不過就是個小把戲,擱在上古,應該就是初入門的“見習巫覡”倒騰的惡作劇,可就是這麽個不起眼的小巫術,竟然就造成了這麽嚴重的後果。

自此以後,我對巫術多了一份敬畏之心。

胡思亂想中,我騎著車子進了單位大院,發現方小梅正站在大院門口,看見我來了後,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以為她是要質問我關於謝富華的事,心裏有些氣,也不下車,就這麽兩腳踩地甕聲甕氣問:“說吧,找我什麽事?”

出乎預料,方小梅並沒有如我想象般咄咄逼人追問,反而低著頭,囁嚅著欲言又止。我覺得挺尷尬,可又得拿出姿態,也不問,就這麽仰著頭看天。

僵持了一會兒後,方小梅終於先開口說話,細如蚊訥,“我……我爸爸辭職了,全家都要搬去南方,等期末考完了後,就得走了……”

這話聽得我一愣,方小梅爸爸可是造船廠的實權人物,端的是金飯碗,怎麽會突然要辭職?要知道,那可是個“吃拿卡要”的年代,貪汙受賄都是擺在明麵上的,他爸爸這個科長的各色收入……我也不知道,反正據說是個驚人的數字。

不說科長,就是我爸爸小小一采購員,各種灰色收入都不少,足夠我們家過得滋滋潤潤的。而且方小梅剛才說的明明白白,他爸爸不是停薪留職,而是直接辭職了,這代表他連將來的退休金和待遇都不要了,這事情透著一股不合理。

麵對我的質疑,方小梅低著頭不停搖,也不知她是什麽意思,臨了丟下一句“你保重”,轉過身逃也似的跑了,把我給鬧了個莫名其妙。

過了沒幾天,我就明白了方小梅爸爸為什麽要這麽做,同時也體現出了人家那才是大魚,有本事,而我爸爸,不過是大浪裏的小蝦米。

那是我期末考的最後一天,整個考試過程還算順利,既沒有驚喜也沒有意外,我估計還是班上倒數幾名。我爸爸早就對我不抱太大希望了,但凡考試後,他隻問一句話:“是不是倒數第一?”

不是的話,那就毫無問題,他繼續喝自己的酒,打自己的麻將,對我不聞不問。在他心目中,隻要不是倒數第一,那就沒什麽好丟人的,下麵不是還有嘛。

不得不說,我還是挺喜歡老爹這個性格,盡管不太靠譜,可我完全沒有壓力,活得自在。

這一天,考完早早回到了家中,推開門爹媽都在,我打了個招呼,直接鑽進了衛生間。我想先一個人琢磨下,待會兒該怎麽回應爹媽的提問,我得掌握好這個度。

可現實卻是,我今天以及以後,都不需要再麵對爸媽這方麵的質問了。

我在衛生間裏蹲了半天,這才想起來事情有些不對勁,我剛打招呼的時候,爸媽都沒搭理我,這態度似乎有些不尋常。

我把衛生間的門打開一線,向外偷偷看,發現爸媽依然維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坐在客廳裏。

我們家是單位的筒子樓,兩室一廳,進門的客廳正對著衛生間。從我的角度看過去,爸爸坐在沙發上,低著頭抽煙,麵前的煙灰缸裏已經塞滿了煙蒂,呈現**狀。

爸爸是個講究的人,平時總穿的人五人六,發型一絲不亂,可現在的他用蓬頭垢麵都不足以形容,整個人顯得萎靡不振。

媽媽側身坐在爸爸旁邊,神情凝重,倆人全都不說話,屋子裏烏煙瘴氣也不開窗。

我那時候已經懂些事了,看見爹媽這架勢,心裏“咯噔”一聲,出事了!

原來,造船廠要搞什麽股份製改製,首先要清除冗員,而我的爸爸,就在這其中。在這一天,我聽到了一個新的名詞——下崗。

廠方給被下崗職工兩條路,要麽拿一份股份,要麽就給兩萬塊錢徹底買斷工齡,總之從此後你就別再來造船廠上班了。然而,我爸爸哪一條路都走不了,他被人舉報了有貪汙受賄行為,即將接受審查。

這一天,我家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

那時候對這方麵管的還不嚴,私人財產受保護這一條都還沒有被正式寫入法律條文,我爸爸並沒有侵占公款,所以不是什麽大罪。說白了,改製合作方就是用這個來要挾我爸爸,讓他“淨身出戶”。

他們的目的達到了,後來我爸爸就這麽幹幹淨淨被從造船廠趕了出來,一毛錢沒撈著,從此變成了無業遊民。家裏的頂梁柱塌了,一家三口的重擔壓在了媽媽身上,原本寬裕的生活轉眼變得清苦。

在家裏悶了一段時間後,爸爸開始整日整夜不著家,說是在外麵和朋友倒騰做生意,就是基本不見有錢回來。媽媽倒是沒抱怨什麽,依舊勤勤懇懇持家,從不讓我凍著餓著。

而我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學習努力了很多,也基本不再胡鬧了,成績開始逐步提升。

我家這樣的並不是孤立事件,在那一撥下崗大潮中,許多下崗家庭都有過類似經曆,有些夫妻雙雙下崗的,比我家的境遇還要艱難。

這件事情的影響,直到我初中畢業的時候才漸漸平息了下來,經過兩年的臥薪嚐膽,我出人意外的考出了個好成績,被市第九中學錄取。九中在本市高中裏算是第二梯隊的排頭兵,僅次於一中和附中,能被錄取,家裏人一致認為,我出息了……

高中三年,在平淡無波中度過,由於我底子有些薄,盡管已經足夠努力,還是和一本擦肩而過,最終考上了本市的一家二本院校。就在這一年,我爸爸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方向,攢了部夏利跑出租,家裏生活又漸漸好了起來。

時光飛逝,不知不覺我大學畢業了,在一位親戚的關照下,進了中鐵快運當調度員。在這近十年中,我再也沒有碰過巫術,幾乎都忘了自己還有這本事,去看外公的時候,他老人家也從不問這方麵的事情。

如果不是發生了那件事,我的人生軌跡可能會很簡單,在職場打拚一步步往上爬,然後娶妻生子,過著平淡而又幸福的生活。

說起來,這件事還是和我的開眼有關,用外公的話說,這就是命。

那一年我24歲,剛升了一級,在火車站中鐵貨運當倉庫管理員。說是管理員,其實偌大的倉庫就我一人,理貨、發貨、登記全都我一個……

我對此毫無怨言,並且很熱愛這個崗位,好歹職務頭銜上有“管理員”仨字兒,對於一個剛畢業沒多久的小青年來說,我已經很滿足了。並且公司給了承諾,會盡快招個人協助我工作,這就表明,很快我手底下就有人了!

試問這一點有幾個人能做到?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入職還沒幾天,到了倉庫後,我照例先逛一遍,看看有沒有需要整理的地方。據說我的前任壓根就不太管事,我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想好好表現一番,以報答本分公司經理的提拔之恩。

倉庫很大,貨很雜,什麽都有,我從外逛到裏,果然在最角落發現了問題。那裏堆著大量教輔書,全是本市新華書店的,我走到近處的時候,忽然聽見裏麵有動靜。

這聲音不好形容,有些像老鼠咂嘴,“吧唧吧唧”的,我當時琢磨著,可能是有老鼠在裏麵做窩了。這麽大倉庫有老鼠難免,也不可能滅的盡,所以公司裏有損耗指標,壞了點貨也攤不到我頭上。

由於書堆得太高,爬起來很麻煩,我不知怎麽的,就想到開眼看一下,要真是老鼠的話,就算了,回頭向上麵報損。

已經好幾年沒開過眼了,這一次有點慢,大概用了三分多鍾我才打開了第三隻眼,然後就看見了驚悚的一幕。

出現在我視線中的並不是耗子,而是兩團人形光影,正在書堆裏麵糾結翻滾,動的很有規律。這一驚非同小可,我的汗頓時就下來了,連忙睜開眼,順手在旁邊拽過來根木棍。

倉庫裏進賊了這是!

這裏麵可有好多高價值貨物,一旦遭了賊,損失難以想象!

我右手提著棍子,左手猛力一推,外麵的書堆應聲而倒,果然露出裏麵倆人來,我想都沒想,掄著棍子對上麵那人腦門就是一下。

棍子剛掄出去,裏麵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我被嚇了一哆嗦,怎麽是女的?聲音還特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