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跳級生林桁
離五一小長假結束還剩幾天時間,這日午後,衡月在家辦完公,合上電腦,看了眼窗外萎靡不振的日光,扭頭叫了坐在落地窗前的林桁一聲。
“林桁,你下午有安排嗎?沒有的話我們去趟學校。”
她這樣說,似乎是已經聯係好了林桁即將轉入的學校。
林桁對此並不知情,他愣愣抬起頭,些許訝異地望著衡月。
林桁爺爺生病離世那段時間,林桁不得已中途退學在家照顧老人,根本無暇學習。如今離高考隻剩一個多月,為了參加今年的高考,衡月接林桁到家的這些天,他一直在複習之前生疏的知識點。
他日日坐在衡月眼皮子底下,頭也不抬地看書刷題,衡月卻半句沒過問他的學習情況,好像對此並不關心。
林桁不知道她怎麽打算,但他寄人籬下,如今吃穿不愁已經是僥幸,不敢奢求更多,所以也沒主動提及上學的事。
畢竟就他所知,在北州讀書並不是一筆小費用。
但農村孩子聽得最多的就是“讀書改變命運”這句話,林桁嘴上不說,但心裏終歸是想上學,哪怕隻有一個多月。
此刻衡月突然通知他去學校,林桁微微睜大了眼睛看著她,實實在在地愣了片刻,連手裏的筆都忘了放下。
過了好幾秒他才反應過來衡月的意思,烏黑的眼珠對上衡月的視線,抿著唇,點頭重重地“嗯”了一聲,像是覺得不夠,而後又回了個“好”。
衡月難得從他嘴裏聽見兩個字的回複,她挑了下眉尾,拿起手機撥通了學校聯係人的電話。
她看著林桁嘴角揚起的那抹幾乎看不見的弧度,也忍不住勾了下唇,心道:原來還會笑……
林桁不知道衡月聯係的學校如何,也沒問之後衡月是需要他住校還是走讀,對他來說,能上學就行,並不貪圖更多。
衡月名下的資產涉獵各行各業,雖然許多她隻作投資並不管理,但股東的身份無疑給予了她極大的便利。
林桁即將就讀的學校是北州出名的私立學校——北陽高中,裏麵的學生非權即貴,要麽就是憑成績考進來的頂尖學子。衡月在該校持有近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也算是大股東了。
學校這邊臨時接到她要來學校的消息,以為她是前來視察,書記、校長等紛紛出動,七八人候在車庫門口迎她。
衡月也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學校的事以前是她母親在負責,母親離世後,股份才剛剛落到她手上。
她停穩車從車庫出來,看見教學樓下烏壓壓的大片人影,不太放心地轉頭看向身旁的林桁,見他神色如常並未露怯,才走上前去。
“哎呀,衡總,好久不見了。”領頭的校長看見衡月,微笑著快步迎來,朝她伸出了手。
衡月點頭示意,伸手同他虛握了一下:“秦校長。”
秦校長收回手,視線落在衡月身後半步的林桁身上,眯著眼就是一通胡吹:“這位就是您弟弟吧,衡總年輕有為,您弟弟也是少年英姿,不可多得呀!”
秦校長叫秦崖,五十來歲,戴著副金邊眼鏡,一副和藹的模樣,看著和公園遛彎的老大爺沒什麽兩樣,實則高瞻遠矚,能力非常。
他二十年前勞心勞苦辦了這所學校,當初也是他說動了衡月的母親投資。
對學生他是個盡職盡責的校長,對股東他立馬搖身一變,又成了精明的商人。
這所學校創辦不過二十年,卻一舉超過北州市各所名校,成了遠近聞名的頂尖校府,靠的就是雄厚的師資力量。
師資力量能在短時間內累積如此之快,純粹是用錢實打實砸出來的,當然,錢自然是從衡月這些大股東口袋裏掏。
對著衡月這樣的股東,秦崖嘴裏的漂亮話從來是一筐一筐往外倒。
莫說林桁長得的確標致,就算他樣貌平平,滿臉青春痘,秦崖也能真情實意地把他誇作人中龍鳳,同輩翹楚,仿佛已經看見林桁的雙腳踩進名校的大門。
衡月對這樣的場麵話見怪不怪,但林桁顯然不習慣這樣的吹捧,不過他也聽得出來這話是純粹的吹噓之語。
除了衡月,他在別人麵前向來沉著少語,因此隻禮貌地叫了聲“校長好”,就沒說話了。
活脫脫一個遵紀守法的好學生,在學校裏一幫富家少爺中,倒是少見地端正謙遜。
“嗯嗯,好,好。”秦崖笑眯眯地回他。
衡月今日隻是來帶林桁見一見他的班主任,沒打算搞得像領導視察一般隆重。
校長知曉後,神色頓時鬆快了幾分,眼角擠出兩道皺紋,請退眾人,一個人領著衡月和林桁往高中的年級主任辦公室走去。
假期還沒結束,如今學生也還沒返校,隻有老師提前到校備課開會,學校十分安靜。
林桁默不作聲地打量著校內先進的設施,自覺地在對衡月的欠款裏加上了一筆巨款。
他們穿過空曠寬大的操場,走近教學樓,衡月突然問:“秦校長,我今天第一次來,您怎麽知道林桁是我弟弟?我之前聯係也隻說要給一個孩子辦高中轉學,電話裏並沒有提及是誰。”
秦崖疑惑地“哦”了一聲,驚訝道:“顧總沒跟您說嗎?您聯係教務處之後,好像是第二天吧,顧總就打電話囑咐我,說您弟弟要辦轉學,托我好好照顧。”
衡月沉默片刻,神色如常地回道:“原是這樣,我是跟他提起過,這幾日忙,我給忘了。”
一旁的林桁敏銳地察覺到了衡月的異樣,他眉心動了動,很淺地撩了下眼皮,看向衡月明豔的側臉,但很快又收回了視線。
秦校長感歎道:“您和顧總相識十多年了吧,真是難得,他還特地托我轉告您,說孩子學習的事您不必太操心,這個年紀的男孩,都有自己的想法……”
秦崖的話匣子打開,東扯西扯說個不停,衡月微垂著眼,像是在思索什麽,也不知道聽沒聽。
幾人來到辦公室,見過高三的年級主任,校長互相介紹了幾句,就把話題引到了林桁的身上。高三的年級主任也是尖子一班的班主任,姓謝,校長還沒問過林桁的學習怎麽樣,就把人領到他這來,別的不說,至少麵子上是做足了。
四人坐下來,謝老師問衡月:“林桁現在是打算直接轉入高三是嗎?”
衡月之前沒問過林桁,也不太確定,她想起林桁中途退學的事,問他:“你高中的課程上完了嗎?”
林桁點頭:“嗯,課程都學完了,高三讀了一個多月。”
他說完,衡月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謝老師正打算問林桁為什麽高三退學,餘光突然瞥見秦校長對她小幅度搖了搖頭,她反應過來這不是她該打探的隱私,於是又把話憋了回去。
謝老師接著又了解了一下林桁的基本學習情況,譬如他之前用的哪版教材,選的哪幾個科目,學習進度到哪兒了,強勢和薄弱科目等等。
衡月能親自帶林桁來見她,顯然不是想讓他像某些富家子弟一樣混日子,兩人聊了二十多分鍾,臨走的時候,謝老師從辦公桌後碼得整齊的試卷堆裏抽出一套卷子給林桁:“你回去做一下,每科定時,像正規考試那樣,做完拍下來發給我,我讓各科老師給你改出來,咱先摸個底。”
林桁接過卷子,又和謝老師加了聯係方式。
衡月一直沒出聲,就看著林桁和謝老師聊,隻在有些林桁拿不準的事上出聲。
等他們聊完,兩人告別秦校長,又道過謝,衡月就帶林桁離開了。
學校離家不遠,兩三公裏的距離,回到家還不到五點,衡月叫住自覺往廚房去的林桁,拍了拍手邊的沙發:“坐。”
林桁不明所以地在她身旁坐下,他看見衡月搭在膝上的右手,突然想起什麽,不自覺伸手捂了下耳朵,但很快又放了下去。
衡月沒在意他有些奇怪的動作,想了想,問道:“林桁,我記得你今年十七了是嗎?”
林桁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他算了下時間,強行把年齡往上拔了拔:“馬上十八了。”
馬上十八……
衡月若有所思地點了下頭,那也就是才十七歲……
她想起林桁說高三退學的事,疑惑道:“你之前既然有段時間沒去學校,也就是十六歲的時候就讀到高三了,你們那邊讀書都讀得早嗎?”
衡月難得多問一句,她擔心林桁為了減省一年多的學費謊報學習進度,以他怕麻煩自己的態度,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林桁不知道衡月想的是這些,他搖了搖頭,老老實實道:“我十五歲上的高三,現在已經快兩年沒去學校了。”
衡月十分詫異:“南河的小初高學年不是十二年嗎?”
“是十二年。”林桁解釋道,“隻是我跳了兩級,小學跳了一級,初中又跳了一級。”
他像是知道衡月接下來要問什麽,抿了下唇:“讀書費錢,爺爺奶奶看病需要用錢,所以盡量能跳就跳,能省些開銷。”
衡月驚訝地看著他,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能跳就跳。
她當年讀書的時候可沒能力跳級,更別說在此期間還要照顧年邁病弱的長輩。
林桁身上有一股由內而生的堅毅之氣,支撐著他曆經苦難,愈挫愈韌。
衡月雖然早知道這一點,但聽他這般平淡地敘述出經曆過的苦楚,還是覺得難能可貴。
她本來還有點擔心林桁跟不上學習進度,現在看來完全是她多慮了,畢竟北州市的高考難度相比其他省份是出了名的簡單。
衡監護人徹底安下心,放林桁去廚房做飯去了。
林桁自律得完全不需要衡月提醒,吃完飯,他就拿出卷子安靜地坐在那兒開始寫。衡月擔心自己吵到他,抱起桌子上的電腦悄聲進了房間。
他一口氣做了兩張卷子,寫完已經是十二點,離定好的時間還有十多分鍾。林桁左右抻了抻脖頸,骨骼“哢、哢”兩聲響,他想起什麽,扭頭往身後一看,才發現沙發上空****,衡月已經不在客廳。
他回過頭,就這麽沉默地坐了一會兒,而後把桌麵收拾了一下,輕聲洗漱去了。
夜裏,林桁躺在**,輾轉反側,橫豎睡不著,四個小時內寫完兩張卷子,後果便是大腦活躍非常,林桁此時滿腦子都是白天秦崖和衡月聊天時提起的那位“顧總”。
林桁來北州的這些時日,衡月並沒有向他介紹過任何她的親屬或者朋友,她隻把她自己、家政阿姨以及她助理和司機的電話號碼告訴了他。
雖然住在一起好些天,但林桁此時突然發現,他對衡月幾乎是一無所知。
他不知道她的工作,甚至連她今年多少歲都不清楚。
而秦崖口中那個叫“顧總”的人,好像和她關係很好……
林桁抬起手臂搭在額頭上,無比清醒地躺了半個小時後,從床頭拿起了手機。
他打開瀏覽器,在搜索框裏敲下了“衡月”兩個字。
跳出的搜索結果不多,最新幾個月的消息幾乎都與衡月母親去世有關。
衡氏家族、離世等關鍵字充滿了他的視野,他往下劃了劃搜索結果,快速掃過幾條虛假到離譜的新聞,突然間,林桁動作猛地一頓,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因他意識到自己此刻的所做所為和窺探衡月隱私沒有任何分別。
一股羞愧之情似蛛網一般緊緊纏上心間,林桁攏緊眉心,無比唾棄自己的不恥。
他想退出瀏覽器,眼角卻瞥見一條標紅的大字:顧氏繼承人顧行舟取消與未婚妻衡氏千金衡月的訂婚,轉而與黎氏聯姻竟是因愛生恨……
這條資訊的發布時間在四年前,林桁剛接觸網絡不久,並不知道早些年的娛記為奪眼球能寫出怎樣荒謬的新聞,長指懸停在標題上,他看著“未婚妻”三個字,遲遲沒能回過神來。
林桁最終並沒有點進去,他思緒恍惚地退出瀏覽器,放下了手機。
不滿十八歲的少年,訂婚這種事在他這個年紀看來,遙遠得像是下半輩子才會發生的事,但對衡月來說卻不是。
林桁忽然意識到自己太過年輕,也太過累贅,他在衡月眼裏恐怕就隻是個沒長大的孩子,需要她耗費無數精力去照顧。
四下寂靜的深夜,林桁靠在床頭,後頸處的皮膚下沒由來地疼起來,仿佛有細針在裏麵一陣又一陣地戳刺。與之間相連的血管和筋脈牽引著胸膛下緩慢跳動的心髒,一並隱隱作痛。
在這陌生不明的情緒裏,林桁皺著眉,緩緩陷入了沉睡。
林桁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把幾張摸底卷刷完,發給了謝老師。入學前一日的午後難得閑暇,林桁溫習得差不多了,衡月和他窩在沙發裏看近期上線的一部國外電影。
電視屏幕尺寸大,窗簾垂落,房間光線昏暗,觀影體驗猶如置身私人影院。
電影情節正至**,忽然桌上手機振響,是衡月的手機來電,屏幕上顯示的是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她接通電話:“你好。”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有些耳熟的女人聲音:“喂,您好,是衡小姐嗎?我是謝雲,林桁的班主任,之前在學校見過麵,您還記得嗎?”
“記得。”衡月道。
不過……林桁的班主任?衡月記得上次去的時候謝老師還隻說是高三的年級主任,並沒有應允要帶林桁進她的班。
不等她想明白,謝老師又接著道:“不好意思在周末打擾您,打電話主要是想和您說一下林桁的事。”
衡月看了眼一旁端正坐在沙發上的林桁,找了個舒適的姿勢靠進沙發轉角:“沒事,你請說。”
電影的音量忽然降低,衡月抬頭看去,見林桁拿著遙控器,壓低聲音詢問她:“要先暫停嗎?”
衡月搖了下頭。
手機裏謝雲道:“是這樣,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之前我給了林桁一套摸底測的卷子?”
聽筒裏傳來鼠標點擊的“蹭、蹭”聲,謝老師提及此處,情緒有些高昂,語速都變快了:“各科老師已經把試卷改出來了,成績很不錯!因為林桁是在家做的,所以想問您一下這卷子是不是林桁自己獨立完成的?”
這套試卷是學校的老師五·一假前給高三的學生出的試題,網上並沒有答案,謝老師心裏已經大概有個譜,但還是覺得打個電話求證一下為好。
她怕衡月誤會她的意思,緊接著又解釋了一句,“因為林桁的測試成績實在出乎各科老師們的意料,想知道他是不是獨自按時完成的,如果是,這分數進一班就完全沒問題!”
一班是北陽高三成績最好的班,也是謝老師帶的班,每年高考市前十要占小半名額,進去可以說已經半隻腳踩進了清北。
林桁學習的時候衡月很少打擾他,也不像其他父母一樣老愛在孩子身旁亂晃。她並不知道林桁是怎麽完成的測試,對電話那頭道:“稍等,我問問他。”
衡月喚了聲“林桁”,問得毫不含蓄:“謝老師給你那套卷子你怎麽做的?定時了嗎?有沒有抄答案?”
林桁並不知道是學校老師打來的電話,見衡月忽然關心起他的學習,一時愣了片刻。
她跪坐在沙發上,一手舉著手機,另一隻手捂著聽筒,微抬起頭看向他。
熒屏光投射在他身上,烏黑的眼瞳裏反射出一層薄碎明亮的光。
“沒有。”他的睫毛顫了一下,明明已經相處了這麽長的時間,但他平日表現得和之前並沒有什麽區別,臉皮仍舊薄如宣紙,隻要衡月靠近些就開始燒。
此刻也一樣,隻是房間內昏暗,看不出少年白皙的耳郭邊那抹不顯眼的紅。
“自己定時做的,沒抄答案。”他乖乖地回答道。
衡月點頭,向電話那頭轉述了一遍:“他說是定時完成,沒抄。”
“好、好,那就好!”謝老師語氣聽起來十分欣喜。
摸不透底的轉校生忽然變成了重點尖子生,沒有哪個班主任會不高興,也難怪謝老師會為此事專門聯係衡月。
電影裏,主角二人曆經艱險逃出生天,劫後餘生的慶幸衝擊著兩人的心靈,他們並肩站在一起,望向遠方從地平線緩緩升起的金色朝陽。
炙熱的霞光射入兩人之間,灑落在一望無際的荒原上,視角緩慢拉近,主角二人不約而同地轉過來看向對方,四目相對,背景音樂忽然變得輕柔,畫麵定住,毫無征兆的,兩個人就抱在了一起。
國外電影一貫的熱情作風。
衡月握著手機,聽著耳機裏謝老師絮叨念著林桁的事,並沒有注意到電影的畫麵。
然而林桁卻是睜大了眼,有些震驚地看著電影裏的兩人。
他表情難得變化,衡月察覺出些異樣,順著林桁的視線看去,心下了然。
和“長輩”一起看電視偶遇親熱戲這種窘迫場麵少年雖是第一次經曆,但也知道這種情況越顯得在意氣氛越是尷尬,於是林桁隻好強迫自己盯著電影裏的主角二人不挪眼。
少年寬大的手掌搭在膝上,緊張地握緊又鬆開,思緒飄忽,電影壓根兒沒過腦子,好在沒多久,電影裏的畫麵便暗了下去。
衡月看著他幹淨修長的手指蜷了又鬆,對謝老師說:“不用,和其他同學一樣就好。”
謝老師還在說著林桁的事,想來是受了秦崖的意,大大小小的瑣碎事一律講得十分詳細,衡月聽了幾句,覺得轉述麻煩,開了免提,把手機放在了茶幾上,拍了下林桁,讓他自己聽著。
屏幕裏,電影仿佛重新開場,畫麵徐徐亮起,炙熱日光烘烤著一望無際的幹涸沙漠,一輛漆麵斑駁的暗紅色越野車停在黃沙之上,雖是遠景,也看得出車子正在小幅度地不停震晃。
畫麵拉近,鏡頭由半升的車窗照入車內,畫麵昏暗,卻遮不住聲音。
少年神色緊繃,側臉線條明晰,透著股冷厲感,偏偏耳根處卻紅得紮眼。
這部科幻片在網上大受好評,電影基調粗獷狂野,就連感情戲也是這樣,短短一分鍾不到的畫麵,氣氛張力滿到極限,足夠讓人浮想聯翩。
林桁不自在地快速眨了眨眼睛,謝老師的聲音從電話裏傳出來,幾縷通話的“絲絲”電流聲傳入耳中,衡月開了靜音,並不擔心電影聲音會傳到那邊去,但林桁並不知道。
雖然電影聲音不算大,謝老師好像也並沒有發現,但林桁卻有種羞恥感。
手機已經熄屏,林桁轉過頭,有些緊張地看向衡月,卻見衡月麵色自然地看著電影裏的兩人,仿佛並不在意。
林桁腦子裏亂作一片,他忐忑地僵坐了三四分鍾,強迫自己聽著謝老師的入學叮囑,後半情節什麽也沒看進去。
幾分鍾後,謝雲終於講完。衡月拿起手機對謝老師道過謝,若無其事地掛斷了電話。
第二天入學日,林桁還是爬起來給自己和衡月做了早餐,兩人住一起沒多久,衡月卻已經習慣每日都能吃上家常飯的日子。她喝著小米粥看收拾書包的少年,林桁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身來:“怎麽了?”
衡月搖頭道:“沒事。”
總不能告訴他自己在思考以後吃飯的問題。
吃完飯,衡月要去公司,開車送林桁去的學校,她沒進校,隻送到了門口。
林桁下車前衡月想起什麽,叫住了他:“把手機給我一下。”
林桁解開安全帶,從兜裏摸出手機,手機沒設密碼,界麵幹幹淨淨,除了係統自帶的軟件,什麽也沒下載。
好好一款智能手機被他用得像是兩百塊的老年機,實在有點暴殄天物。
衡月給他下了個微信,又幫他注冊了個號,然後給自己發了條好友申請。
手機界麵跳出申請消息,她通過後把手機遞給他:“好了,如果有什麽事給我發微信,重要的事打電話。”
林桁對電子設備沒太大興趣,一天看手機的時間不會超過十分鍾,他知道微信這個軟件,但顯然還不太會用,接過手機道了聲“嗯”。
衡月的微信ID是“NY”,林桁看著備注那一欄,不太熟練地敲著鍵盤,在NY兩個字後麵又輸入了兩個字:姐姐。
衡月也給林桁設了個備注,她偏頭看了眼校門口烏泱泱往裏湧的學生,問:“你們下午幾點放學,我來接你。”
“七點半。”林桁答道,但他立刻又搖了下頭,說,“不用,天太熱了,我自己能回來。”
衡月也不強求:“看你。”
高三已經不要求穿板正的校服,林桁今天穿了件灰色衛衣和黑色長褲,腳上套了雙運動鞋,整個人幹淨又挺拔。
他下了車,背著書包順著人群往校門口走,陽光透過樹葉落在他身上,襯得少年像是顆昂揚生長的白楊。
衡月看著此刻的他,忽然想起在安寧村時他泥土沾麵的模樣,心中生出一股說不出的成就感,這才是他本該有的模樣。
他本應背著書包走進校園,和同樣年輕、充滿活力的同學待在一起,走向未知而廣闊的人生,而不是像年過半百的老人一般紮根黃土中,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死後埋葬的地方。
“林桁。”衡月按下車窗,忽然喚了他一聲。
她聲音不大,混在學生吵鬧的談笑聲中聽不太真切,但不知怎的林桁聽得清清楚楚。
少年站定,見衡月好像有話要和他說,又大步走回來,彎腰看向車內的她:“怎麽了嗎?”
他生得高,站著腿都高過了車窗底部。
一隻白皙纖細的胳膊從車窗伸了出來,衡月摸了下他的腦袋,把他不太長的頭發揉得亂七八糟,纖細微涼的手指無意間擦過他的耳郭,那處一下就紅了一片。
衡月叫他回來好像就隻是一時興起為了揉他一把,像揉小狗腦袋似的。
她又一點點把他頭發理順,收回手:“好了,去吧。”
成年人的遊刃有餘和少年的局促在此時體現得淋漓盡致,林桁愣愣地看著她,好一會兒才給出反應:“嗯?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