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話:《72號》
【一切可怖從沒發生,麵對的僅是令人厭倦的現實,而已。】
“嘻嘻嘻嘻……”很窒息,不是嗎。
把無辜者扯進陰暗驚悚的無限隧道,迫使你掙紮向前,卻從不曾解釋為何。
甚至,讓你乏力走下去,隨之狠嘲你的懦弱……
隻有這條路,除了往前走,還能怎樣。
這也解釋了為何他們沒需要解釋。
雜聲很嘈吵,雙耳微微痕癢,兩者或許存在因果關係。
使關天翔回過神來的,是某人對左肩施以的碰撞。
“喂,喂,喂,醒了沒……電車男。”
多麽無稽的綽號,低級趣味。
微睜雙眸,思緒尚未恢複。
映入眼簾的,是殘舊的咖啡色膠椅、沾了斑斑鏽跡的玻璃、窗外微微顫動的灣區街巷……是車廂在顫動而已,白癡。
“叮叮。”數秒緩緩褪去,肩膀再次被擊打,是次力度明顯更大,可關天翔卻仍舊無動於衷。
粗略一看,似乎身處上層車頭右側座位──習以為常。
夜幕低垂,天花板白燈微亮,實質照明效果有限。
身後的乘客喋喋不休地傾談,關天翔隱約聽到誰在劇透著本地電影《哪一天我們會飛》的橋段。
車廂搖晃不定,玻璃外是一幕幕瞬間掠過的五光十色──哼?什麽?
關天翔呆盯左側車窗外的惠豐總行大廈。
熙來攘往的德輔道中,車擁擠得水泄不通,空氣中僅剩下煩厭,太熟悉的日常。
顛簸的電車驀然煞停,一隻粗手把關天翔硬生生扯到座位間狹窄的走廊,關天翔卻完全反應不過來。
“電車男,做春夢啊,叫都叫不醒。” 關天翔呆立電車站邊緣,凝望著漸遠的深綠色,腦海混亂不已……
“珠城”。
剛才正乘搭的,是由炮馬蒂開往珠城的72號電車,車身並無任何廣告,純綠車身簡潔富懷舊味道,比較罕見。
怎麽不是137號……嗯?為何關天翔會這樣想?為何是137號?腦海記憶瞬間交疊,龐大訊息量使關天翔禁不住頭疼,關天翔疾速從褲袋端出貧血藥丸,抽出一粒往嘴裏塞。
身旁是吵鬧不斷的某人,可關天翔隻是魂不守舍的撫摸下巴,接著是全身……
校服……名字是關天翔,對吧?對。怪異從未如斯困擾思緒,可關天翔竟然道不出因由……單憑感覺,似乎是經曆了什麽,甚至剛才還在經曆著……栗然是箇中韻律……但是,關天翔經曆了什麽?這段記憶很模糊……很零碎……而且正疾速褪色,直覺如是說。
但是突然的,關天翔按不住,吐出了一句話。
“小琴,對不起。”
什麽?關天翔愣住,注視著熙來攘往的德輔道中,記不起這句話的意義。
對……說話總是有意義的,不是嗎?為何要道歉,為了什麽,為何是向她?關天翔質問著兩秒半前的自己,答案卻不翼而飛──或許從不存在。
“怎樣,你發做夢做夠了沒有啊?”某把男聲猝然從旁吼道。
“夢……”關天翔恍然若失。
“嚇……你不是吧,連自己睡了全程都不知道?”夢……關天翔剛才……在電車上睡了?難道,那些模糊的恐怖記憶來自夢境……僅是這樣?“喂”關天翔被身旁的男生猛地一推,差點便失去平衡。
他毫不客氣地扯著關天翔的手臂:“是不是該吃藥了?”
關天翔站穩身子,儼如從虛無深淵被抽回現實般,瞬間回過神。
似乎到了這一秒,靈魂才回歸疲憊的肉體,關天翔才認知到當下的一切。
夢,嗯,就是這樣。
而關天翔現在已經醒來了。
“不要這樣說自己,你吃藥都浪費醫藥費。” 關天翔輕蔑一笑,聳聳肩,一如既往。
眼前的人,關天翔是認識的,而關天翔卻竟到了此刻方察覺。
韋文傑擺出一副“請勿放棄治療”的輕蔑,百分之一百九十三判斷關天翔剛才瘋掉或靈魂出竅了。
嗯,或許是百分之一百九十四。
意識秒速回複。
對,是關天翔約了韋文傑、葛韻初和詹姆到眾環大碗屋,隻是剛才三魂出竅而已。
沒錯,關天翔和文傑、韻初、詹姆及芊琴很是相熟,在5B班中他們經常混在一起揮霍聊天,當然功課也互相抄──參考就是了。
眼前跟關天翔身高相若的正是文傑──他總愛強調比關天翔高0。5公分。
看他浮誇的飛機頭,從不整潔的校服,黑褲子配比針還要尖的啡色皮鞋,想必你會斷言他是個愛鬧事、懶幽默的麻煩人吧?
沒錯,他就是個愛鬧事、懶幽默的麻煩人,程度遠超人類想像,他根本是個千年難遇的毒瘤,日夜製造著生態危機,惶恐末日遲一秒來臨。
因此,他是關天翔最要好的知己。
文傑有著健壯的體魄,不扣校服鈕、露出黑色背心的習慣也凸顯了這一點,或許是刻意的。
濃眉若非配以大眼看起來會更凶,高鼻子及尖下巴──誠然,以他端正的外表,若他願意抑製一下屁孩性格及狂擦鼻子等劣習,相信會受到不少女生青睞。
當然,那機會太渺茫了──“喂,你幹什麽,失戀?還是單戀?”文傑粗獷的聲線,把關天翔扯回現實。
關天翔並不像以往般輕佻回應,隻因此刻尚在整頓情緒。
22:36,他們倆對坐在大碗屋的六人卡位──餐廳走進來沒有四人卡座,在文傑連番滋擾侍應下才取到這個寬敞得多的位置。
餐廳座無虛席,鄰座男女在吵鬧不已,就跟M記裏的……
嗯?為何關天翔會聯想到M記?關天翔雙手托著下巴,皺著眉苦苦思索。
對,夢境中,M記的鄰座同樣在喧嘩,然後關天翔跟沉芊琴離開了M記,乘坐往珠城的尾班電車。
然後……好像經曆了驚悚的事情……嗯……其實不用細想,這所謂的恐怖夢境也未免太不合理了:芊琴對電車恨之入骨是公認事實的,她又怎可能主動要求乘搭呢?盡管未能瞬間整理恐怖的記憶,隻要一想到那些遭遇都是虛假夢境,思緒渾然放鬆許多。
印象中,好幾次從深刻的夢境醒來,初時真的還以為夢裏經曆的是真實遭遇,耗費幾分鍾甚至更長時間才確定那是幻想而已。
嗯,看少點小說吧關天翔。
一切可怖從沒發生,麵對的僅是令人厭倦的現實。
而已。
“喂,詹姆怎麽那麽沒底,遲到那麽久,真的煩死了。”文傑輕擦鼻子,撥了撥頭發,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日常的他嘴邊總是那首膾炙人口的《哪裏隻得我共你》,基於他天籟的地獄聲線和哼唱次數比呼吸頻密的關係,關天翔已對此本來悅耳的流行曲產生了恐懼症。
幸好,今晚他似乎啞掉了呢。
“啊傑屁孩,你又不罵韻初。” 關天翔狡猾的予以一笑。
他別過臉無言,接著姿勢生硬的擦了擦鼻子:“賭什麽都可以,詹姆一定又去錯餐廳。”
哈哈,關天翔的觀察果然準確無誤呢。
兩分鍾後,一個身材纖小的少女奔到他們倆麵前,及後一個男生慢條斯理的走來,二話不說便坐到了關天翔的身旁。
“我以為約在對麵商場那間大碗屋。”詹姆低頭擦著眼眸,語氣盡是淡然。
“唉,本席真是料事如神。”文傑撥著頭發苦笑,造作的拍了幾下掌,“我都說了是眾環大碗屋啦,你為什麽不去山頂的那間?”
“山頂沒有大碗屋,還有眾環有2間分店。”
詹姆徑自的取了任點餐單,迅速的填寫著各款刺身,近乎每項都寫上了雙位數,並且迅速翻到下一張。
“來,詹姆,經常都是來這家,跑去那家幹嘛,環遊世界啊?”
文傑的語氣固然不輕,尤其對詹姆,他倆從來水火不容,可他們早已習慣。
反正,文傑隻是用字誇張,而詹姆從不因而動怒──他根本毫不在乎。
詹姆不冷不暖的掃視著其他座位的顧客:“等等,等等,你約在『眾環大碗屋』,一般而言,那間是旗艦點,就是商場那間,我同韻初去那間是有充分理由──”
“好啦,我們快點點餐啦。”韻初向著關天翔苦笑,截斷了詹姆的話。
若果再不狠手,他倆真的會開個論壇繼續血拚3000回合。
關天翔失聲笑了起來,隻因他倆的溝通模式貫徹始終:因雞毛蒜皮之事起爭執,最終總是由“和平大使”韻初打圓場。
這樣的相處滑稽不已,為友誼注入了活力的色澤。
詹姆可說是個非典型宅男,身材偏瘦,身高剛好170公分。
他對凡事都淡然冷靜,寡言,狂熱於動漫、恐怖遊戲、都市傳說,另一方麵做事卻自信滿滿、異常認真、思考敏銳。
他白皙的皮膚,配上黑色粗框眼睛,五官端正但不刻意打扮。
唯一讓關天翔看不過眼的,或許就是對話時不直視對方的惡習──盡管或許他並非故意。
坐文傑身旁的是韻初,無人不愛的文靜女孩。
烏黑的中分長發,圓鼓鼓的臉配以晶瑩的雙目,155公分的身高──文傑悄悄告訴關天翔的,看起來像個可愛清純的日本少女,加上她不愛爭吵,待人友善的性格,跟5B班大部份同學也相處得很好,更3度被選為模範生。
由於她的英文名字為Moira Kok,愛好低級趣味的文傑喜歡調侃她為“流氓初”。
大概因為共同處理過不少4B班及5B班棘手的班務,他們五人又找到不少共同話題,大家很快便相熟,成了一個有趣的5人圈子,放學偶爾周圍玩,今天亦不例外。
關天翔顧著大快朵頤的文傑,盲目填寫吞拿魚刺身的詹姆及不斷帶起話題,隻喝了幾口熱茶的韻初,放懷的鬆了一口氣。
一切從來都正常,不堪回首的夢魘要褪去了。
隻是跟文傑坐個電車,怎麽中途睡著時會幻想到如此完整的遭遇呢,關天翔的想像力還真驚人,抑或是最近壓力泛濫了……等等。
關天翔狐疑的掃視著眼前的夥伴,淹沒笑容的是洶湧的疑惑。
5人圈子?當下隻有4個人,何來5人。
缺了的一員,是沉芊琴,“夢”裏唯一出現的她。
“小琴,對不起。”
那句莫名其妙的自語再次浮上腦海。
怎麽關天翔在噩夢中偏偏遇到芊琴,而不是其他人呢……是巧合嗎?
盡管“電車詭遇”僅是幻想,關天翔卻不禁介懷,現實中的芊琴身處哪裏?印象中,關天翔在夢裏反覆想著的,都是同一人。
但是,為什麽?
“翔?”韻初啜喝著熱茶,對關天翔輕輕一笑,叫別人姓名最後一個字是她的習慣,“怎麽了,沒胃口?”
“嗯,有點。” 關天翔隨口敷衍。
怎麽芊琴沒有來聚會?最初關天翔還感覺理所當然,然而事情很奇怪……他們不是5人組嗎?關天翔會否忘記了,其實她今天生病了?抑或有要事?“是呢,芊琴她今晚有什麽做,那麽忙?”
三人同時向關天翔望過來,除了詹姆以外也報以異樣眼神。
關天翔愣住,別過頭凝望頭頂的空調,心想自己是否說錯了什麽?明明是普通至極的問題而已──
“喂,你真的沒吃藥嗎?”文傑擱下筷子,忍不住笑起來,而關天翔隻是大惑不解的凝視著他。
怪異的是,韻初竟狐疑的注視著關天翔,目不轉睛。
本來青春輕鬆的畫麵,瞬間沾染了冰點以下的陌生。
“怎麽?怎麽不回答我?”直覺斷言,這是串通起來的惡作劇,盡管韻初不像會參與無聊的事情當中。
“為什麽你可以忍住不笑那麽久……”文傑輕擦鼻子,連番訕笑顯得關天翔十足答錯陳生貴姓的白癡。
“芊琴?千與芊琴?哈……”什麽?詹姆盯著關天翔,拿起紙巾印著嘴巴,內心似乎藏著疑惑,讓關天翔更是介懷。
“啊傑,你好壞啊,他說錯名字而已。”韻初苦笑著,凝望著關天翔,“千琳今晚去弦樂團練習啊,翔你知道的啊──”
一對筷子跌倒地上──被砸到地上,是清脆的響亮。
“不是千琳啊,是芊琴,沉芊琴啊!” 關天翔站起來,羞怒的拍了一下桌子,震翻了詹姆的筷子。
三人呆若木雞,韻初驚呼一聲,臉上流露的名為不解。
空氣凝結,5秒轉瞬過去,一個侍應把新一碟雜錦天婦羅擱在桌上唯一的空位。
“你們別玩啦……” 關天翔苦笑著,剛才的反應對於應付一個無聊的玩笑似乎過份了丁點。
“嚇,玩……”韻初尷尬的哭笑,不自然的卷著長發。
“喂,玩的就是你電車男。”文傑撥弄飛機頭,一副輕佻的神態。夠了。
關天翔懶理旁人的異樣目光,對他厲聲呼喝,差點禁不住一拳揮向他:“你是不是裝白癡啊?有病看醫生去!我們班的沉芊琴啊!”
怒不可遏的關天翔不曾想過,文傑的回答徹底使關天翔再次墮進深淵,不見底的深淵。
他擦了擦鼻子,呆然地凝視著關天翔,語氣怪異到了極點:“等等,我們班……”
他欲言又止的,可最終還是吐出這樣的一句話。
“我們班哪有人叫沉……芊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