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話:《哪裏有芊琴這個人》

【那個她從你生命裏匿跡,原來感覺比失去一切更錐心。】

不禁懷疑,下一秒是否會把“往下”的按鈕毀掉。

思緒混亂到極致,如波濤洶湧的怒潮。

食指發狂似的狂戳,升降機卻總是在二十層以上徘徊,等候時間至少數分鍾。

數十秒前才問了詹姆現在的時間:00:53。

聽罷,關天翔懶理韻初和文傑的阻撓,焦心如焚的急奔出餐廳。

00:39,炮馬蒂往珠城的尾班電車開出時間。

若它沒有延遲,現已駛出14分鍾有多。

關天翔固然不知它此刻駛到哪裏……總之很快便會到達餐廳樓下的車站,隨之繼續駛向珠城。

第六感不斷鞭策著關天翔,非趕上尾班車不可……但是……關天翔卻說不出緣由。

他們竟對沈芊琴毫無印象……這……怎麽可能……“翔,你怎麽了……”韻初趕到電梯口喘息著,盯住關天翔那狂戳按鈕的紅腫右手。

天翔不予理會,扯開身旁的消防門,拔腿往下層狂飆。

腦海投影著清晰的記憶,他們5人明明是打死不離的密友……尤其韻初和芊琴最愛一起逛時代廣場了,關天翔怎可能記錯,怎可能……

但剛才,夥伴都對芊琴毫無印象……感覺就是,“沉芊琴”這人從不存在……並非“消失”了,而是從來都沒有於現實存在過。

不明白,不明白……那個她從生命裏匿跡,原來感覺比失去一切更錐心。

關天翔躍出商場大堂,在人流稀疏的德輔道中穿梭,撞到幾個低頭按手機的途人,耳際盡是咒罵。

關天翔氣急敗壞的跑到永隆銀行對開的無人電車站,在“順豐金融”的車站廣告牌旁停下喘息。

“呼哧……呼哧……”暈眩一如既往的襲來,可關天翔卻隻顧察看周圍,追溯著尾班電車的蹤跡──她的蹤跡。

趕得及嗎……趕得及嗎……炮馬蒂往珠城的路軌,由皇後大道東通往沿海起,從灣仔、金鍾、眾環,直到西環近乎是直路一條,軌道甚少拐彎

關天翔往金鍾方向一瞄──淩晨的德輔道中車流稀疏,沒有任何電車正在行駛,一瞥隻是兩條死氣沉沉的平行鐵軌。

關天翔轉過頭,望向反方向的上環,臉色頓時鐵青。

“喂,電車男,你幹嘛!”文傑倉猝跑到電車站的廣告牌旁,上氣不接下氣的扯拉關天翔的純白襯衫。

關天翔卻粗暴地推開他,沿著上環方向路軌的電車疾跑。

“翔!翔!”背後的微弱女聲離關天翔漸遠。

距關天翔20米的前方是一輛行駛中的電車,似乎剛剛駛離了永隆銀行,正往西環方向進發。

本漸褪色的詭異夢境與現實交疊,感覺就如重複經曆過去,予人隱隱的悚然之感。

街上的陌人均盯著沿路軌疾跑的關天翔,似是緣於關天翔貌似一個瘋子。

或許,關天翔根本是。

腦袋灼燒著,思緒如玻璃被敲碎成萬塊,詭異的既視感卻竄上心頭……前方的電車,必定有什麽不妥之處……

芊琴……會在電車上嗎……對,一定就在電車上……就是現在!前方的電車“轟隆轟隆”向前,如現實化的夢魘,如夢魘般的現實。

拚命跑了半個渣打馬拉鬆似的,137號電車才到達下個車站,蒼白燈光默然守候著自投羅網者。

關天翔趕及躍進車尾的入口,電車底層沒有半個乘客,那卻似乎是意料之內的。

關天翔耗盡僅餘的半口氣,衝上梯級……她一定在的……她一定在的……“小琴,小琴──”

關天翔緊抓上層樓梯口旁的扶手,渾身的汗已分不清是體熱抑或緊張所致……芊琴……關天翔呆望著空無一人的上層車廂,電車顛簸啟程,情緒隨之顫動。

視線漸漸朦朧,體力早已透支。

是關天翔瘋掉了嗎……搖**的車廂往著珠城駛進──或者說,最有可能是這樣。

關天翔心力交瘁的躺在樓梯口旁的地麵,精神壓力飆至無法承受的程度。

沉芊琴……這人……是誰?隨著車廂不止的搖晃,記憶裏對她的印象無聲崩塌。

她……並不存在……她,僅是夢裏的幻想,而已。

很虛無,那卻是鐵一般的事實……關天翔緊抱著頭,如患上妄想症一般,接受不了所謂的事實。

腦海閃過一幅幅與女孩獨處的畫麵:她在地鐵座位不小心睡著了,撞跌了關天翔手裏的Iphone……他們倆在5B班課室用塗改液在木桌塗寫著老師的花名,還差點被發現……在圖書館的她左手掩嘴呼氣,一本正經的模樣……

難道,這些都……隻是幻想?

就連當中的情感都是幻想出來的……嗎?失去的感覺,就是世界僅剩無盡的灰色,剩下電車的“轟隆”──“你可不可以……幫我保管這把結他?”驀然浮現的一句話,在淩亂的寂然裏泛起波濤。

關天翔恍然的喘息著,手往口袋竄,抽出了深藍錢包。

關天翔癲狂似的將卡片逐張抽出……數秒溜走,地板滿是狼藉,雙手緊抓一小張殘破的黃紙,身軀顫抖不已。

朦朧視線落在紙上的名字,卻隨即朦朧得看不見了。

“你可不可以……幫我保管這把結他?”

男孩愣住片刻:“嗯?”

“直到……”女孩晶瑩的雙眸左顧右盼。

“直到我……肯去座坐一次電車。”男孩愕然一番,接著隻是苦笑:“和我坐?”

女孩左手掩著嘴巴,接著是甜絲絲的莞爾:“嗯。”她隨即背負著米色背囊往大街遠去,遺下了破舊的木結他。

“我叫關天翔,”男孩往纖小的身影大喊。

“你叫什麽名字?”

“嚇……”女孩轉身,裝了個鬼臉,“女生怎麽可以隨便把名字告訴陌生人,尤其是怪叔叔。”

“小學雞。”男孩沒趣的調侃。

“開玩笑的啦,不要這樣啦,關先生。”女孩終究莞爾一笑,小聲道出了自己的姓名。

男孩注視著漸遠的溫柔身影,陷入複雜情緒之中。

他連忙取出了書包裏一本格仔簿,撕出一小塊,寫上了她的名字。

男孩將之存放於錢包中,內心縈繞著一句話。

他們倆必定會再見的,因此在再次遇到你前,關天翔必定會牢牢記住。

“沉千琴”,格仔紙上寫著,字體難得整潔。

這是……初遇那天寫下的。

嗯。

沒什麽大不了……怎麽視線卻模糊了。

關天翔把她的名字記在紙上,並且一直存放在錢包裏,當時關天翔還寫錯了“千萬”的“千”……記憶終究清晰了……她是存在的……對,是真的……

小琴,對不起……是我將你遺棄在夢魘裏,自己卻回到安然之中,甚至幾乎將你忘掉了。

雙手把格仔簿紙放緊按在胸口,好讓自己感覺擁抱著什麽。

關天翔按捺著激動不已的情緒,腦海承受著新一輪的衝擊,校褲沾了幾滴淚而已。

倏忽,一隻手觸碰肩膀,第一秒關天翔還以為那是車長。

“翔……”

韻初撿起滿地卡片,將關天翔攙扶到車尾座位,關天翔卻徑自走到第一排右邊橫凳坐下,精神疲勞和苦惱使雙目緊閉。

耳際是文傑的吵鬧,可韻初隨即把他趕到了遠處。

良久,關天翔拭幹雙眸的情緒,理智稍微回複──電車已駛至上環,西城從窗邊略過。

“對不起啊,我們都沒有搞清楚……但我們真的不認識沉芊琴……所以以為你說的是千琳……”韻初的聲線猶疑,似乎尚未弄清楚狀況,隻是隨便予以安撫。

當然不是,章千琳是另一位同班女生……絕非沉芊琴……

關天翔轉過頭,電車頂層除了韻初和終究閉嘴的文傑,還有坐在第二排低著頭的詹姆。

從他們身上淩亂的校服可以看得出,他們想必是察覺到關天翔的異常,於是立即結賬,並且趕上了關天翔。

他們定必覺得關天翔精神分裂了,關天翔卻管不了太多。

單憑手上這張紙,關天翔實在肯定,沉芊琴是真實存在的。

她絕非什麽幻想……這已經足夠了……但是……所謂的“惡夢”,是真實的經曆。

若果是這樣,關天翔遭遇到的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呢?為何……芊琴會消失呢……她……現在又在哪裏呢?等等。

關天翔渾身觸電般,轉身猛搖詹姆的瘦小肩膀,“《嗜血異度》裏麵,沒返回現實世界,被困於異空間的角色最後點……”他罕有的朝著關天翔看,眼神顯示他多少猜到了關天翔遭遇的事情。

《嗜血異度》,2014年轟動一時的日本科幻恐怖漫畫,講述一班人睡醒以後身處異空間,僅少量生還者成功回到現實世界。

某天上課時,目睹詹姆在桌麵閱讀這本漫畫,他便約略跟關天翔簡介故事。

那管合理與否,當下的遭遇跟《嗜血異度》似乎類同。

關天翔和芊琴乘坐的電車駛到了恐怖隧道……最後,隻有關天翔以“夢醒”方式返回現實,芊琴卻……“喪失存在。”

詹姆的神態淡然,眼眸卻渲染激動,“困在異空間,現實世界的人遺忘他們的存在。” 關天翔的臉色比頭頂的燈束還要煞白。

答案早在腦海潛伏,隻是由冷靜的詹姆口裏道出,栗然**千倍。

尾班電車徐徐行駛,一切儼如漫無目的,恐懼從某處竄入了心扉。

幸好關天翔對超自然現象的接受能力不遜,否則關天翔定必徹底崩潰,甚至去看精神科,告訴醫生腦海裏有個叫“沉芊琴”的不存在女生。

或許,先前經曆的是百分百真實,或許關天翔回到現實後,芊琴仍舊被困黑隧裏,從沒回來過……對,應該是這樣!若果以這套假設推敲,那麽當下的137號尾班電車,會否再次不停總站,駛往詭異的無盡空間?

關天翔放開了詹姆,再次緊閉雙眸,芊琴流淚的模樣卻在記憶空間浮現。

一陣錐心之痛隨愧疚萌生……是關天翔的疏忽……令她在現實消失……令她被困於絕望的異空間裏……不要。

他們倆必定會再見的,因此在再次遇到她前,關天翔必定會牢牢記住。

小琴,不管用什麽方法,關天翔都要把她救回來。

耳際是韻初柔弱的聲線,她好像在跟詹姆說,提議先讓關天翔安靜一下。

電車似乎隻有她們4名乘客,然而關天翔思緒雜亂,隻能閉著眼整頓思緒,無力把同伴驅離電車。

睜開雙眸的一霎,泓都3座淡入,電車竟已駛近灣區西的盡頭。

盡管臨近疊合斯街的總站牌,電車卻毫無減速跡象……

殘舊的車站、整條淩晨的吉席街不見半個人影,宛如死城般。

關天翔呆望著車窗……一切簡直儼如重複經曆似的,隻是身旁不是芊琴──電車越過珠城總站,繼續往泓都3座方向駛。

尾班車……果然不停珠城總站……熟悉的栗然鑽滿全身,關天翔不禁嘲笑一小時前好Pure好True的自己,視一切為純碎夢境的自己。

車窗前是平行軌道,兩旁再沒有樓宇。

周邊被霧般的朦朧包圍,不見任何事物,不見路途盡頭……簡而言之,前方的詭異景象……根本儼如“夢境”裏複製出來似的。

身後的夥伴想必因眼前驚悚而張口結舌吧?但是,文傑、韻初、詹姆現在怎樣了……他們不是應身處電車內嗎?車廂內怎麽鴉雀無聲?“你們……沒事吧?” 關天翔戰栗的問道,卻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正當關天翔打算回頭察看他們,將所謂“夢境”娓娓道來時,一把女聲卻讓關天翔瞬間雞皮疙瘩起來。

“不應該來……”聲線盡是哀怨,微弱卻仿如從骨子裏發出般。

關天翔呆然,不敢轉頭,說話吞吞吐吐:“韻……韻初?”

其實除了韻初,還能是誰呢?車廂裏就隻有她一位女生了……不……不太像是韻初,她的聲線盡管微弱,但要高音一些。

猝然,夢境與當下交疊著,關天翔頓然察覺到最可怕的事情。

細聽下,女聲是從椅底傳來的,跟上一遍情況如出一轍。

空氣沾滿了畏懼,車廂內彌漫著恐怖。

猝然,腿部傳來一陣痛楚,突如其來的刺激嚇得關天翔打了一個寒顫。

她……來了……關天翔低頭顧著纏緊左腿的白手,冰冷的恐怖熟悉不過。

關天翔屏住氣息,緊閉雙眸,沒有反抗,或者說關天翔根本不懂予以反應……

在電車猝然駛進無盡漆黑之前的瞬間,椅底冒出了一副慘白的臉,白手的主人對關天翔詭異一笑,扭曲的麵容跟上次一模一樣。

披著芊琴肌膚的怪物……但那不可能是芊琴。

不要……漆黑、漆黑、漆黑……不知過了多久,黑蒙蒙中的關天翔才恍然發現,自己一直是清醒的。

刺骨的涼氣**著肌膚,四周寂靜得像稍為吭聲都會招致殺機一般。

很熟悉的氛圍,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