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大雪滿弓刀

十一萬大軍,駐地是好大的一片。

即便舒獵成功踹營,逼得北胡控弦之士四散逃竄,依舊影響不了大局。

因為,那僅僅是前營啊!

就算是定襄道軍、金河軍、通漠軍隨後壓了上來,也不可能立即打到後營。

地盤大著呢,就算是放火,要燒到兵營也得好一陣子。

火光中,欲穀設部、蘇尼失部、阿史德部、奧射部漸漸集結。

五萬人馬雖然少了一些,卻並非全無反抗之力。

吐苾身著布背甲,戴著鐵盔,騎在心愛的北胡駿馬上,須發橫張,手執長矛,準備應戰。

布背甲,顧名思義,後方不是鐵甲,負重就減輕了一半,利於廝殺。

當然,有利必有弊,誰也保不齊會被人從後方攻擊。

但是,有眾多將士在,不是拚到最後,吐苾很難遇到這種危險。

舒獵團的鐵騎依舊不曾停歇,橫衝直撞地衝到吐苾陣前,所到之處皆腥風血雨,甲具被血染得通紅。

蘇尼失小汗生生派出一萬騎,以厚重的陣勢、悍不畏死的風格,終於將舒獵團的肆虐阻於眼前,卻損失了至少一千一百騎。

舒獵團,損失不到一百騎。

重裝騎兵對輕騎兵,廝殺的結果就是這麽不講道理。

就這,還是舒獵團在前營廝殺了一場、體力消耗過大的結果。

搖曳的火光中,映著從前營列陣而來的大康府兵。

“大康亡我北胡之心不死!此時此刻,唯有向死求生,才能保住狼祖給我們留下的基業!北胡兒郎,隨我殺!”

吐苾麵對前方,揮刀呐喊。

無路可退!

那便不退!

即便拚上一條命,也要讓大康崩一口牙,知道北胡即便是豌豆也是一顆銅豌豆!

“殺!”

控弦之士齊喝,聲震雲霄。

停止強攻的舒獵,目光閃爍,想著怎麽才能生擒酋首。

牛人就是牛人,在這時候想的居然不是如何保命。

“嗖”!

弦動,箭發。

舒獵眯眼,漆槍本能地輕擺,卻沒有見到箭矢。

一支利箭狠狠地射中了吐苾的後背,入肉三分,滾燙的鮮血瞬間染紅了背甲。

熱血沸騰的控弦之士,如同大冬天潑了一身雪水,什麽士氣都消失無蹤。

吐苾吐了一口血水,緩緩轉頭。

布背甲的弊端,它真就是要命啊!

看著手執角弓的奧射,吐苾滿目驚異:“奧射,我可是你親叔叔啊!”

奧射的醜臉上浮現出燦爛的笑容:“是啊!你還記得自己是叔叔啊,夥同那毒婦奪我汗位的時候,你怎麽就忘了呢?”

“你還是什缽苾的叔叔呢,怎麽就把他逼反了呢?什缽苾之後,下一個該除的,不就是我嗎?”

這話讓人辯無可辯。

吐苾的汗位,確實是可敦剝奪了奧射的繼承權,轉移到他身上的,沒得洗。

而上一位可汗,也就是奧射的父親,疑似“大郎喝藥”。

原因,與奧射一樣,長得醜。

雖然奧射與什缽苾的關係並不好,可你知道什麽叫兔死狐悲嗎?

誰又敢保證,吐苾的屠刀,最終不會揮向奧射呢?

涉及到汗位之爭,即便是欲穀設、蘇尼失,也得勒馬止步。

時機是否恰當另說,反正現在誰也不便插手,否則以北胡的傳統,他們兩位帶王族血統的人,也可以視為汗位的爭奪者。

到時候,明明白白的兩方對壘,搞不好就成一團漿糊了。

別看奧射人長得獐頭鼠目的,一手箭術卻堪稱一絕,連珠箭射得吐苾回不了本部,麾下莫賀咄部的救援又被奧射部極力阻攔。

一旁進入吃瓜模式的舒獵,看得目瞪口呆。

果然,還是這些大人物會玩,恩怨情仇什麽的,夠一部大戲了。

啊麽麽,不枉老舒辛苦一場,就這戲,回去能吹一年的。

打!

使力打!

打得好了,本將軍可以擊掌助興,甚至能打賞!

放心,不會是房艾那種小氣模樣,隻給兩文——怎麽也得三文起啊!

狼狽不堪的吐苾,眼見無法回陣,隻能咬牙打馬奔向黑暗處逃生,棄了所有部下。

從這一刻起,他隻是狼狽求生的北胡人吐苾,不再是吐苾可汗。

沒有哪位棄了部眾的可汗會再得到認同。

不久,黑暗中一聲北胡語高喝:“吐苾已死!”

奧射打馬出陣:“大康將軍,我奧射部願降!”

兵微將寡的阿史德部,無奈地隨奧射歸降。

蘇尼失小汗倒是想堅持一下,可看到定襄道軍厚重上前的陣勢,隻能歎一聲,下馬請降了。

狼祖恕罪,蘇尼失絕非貪生怕死,隻是想為北胡留下火種。

畢竟是老了,蘇尼失的勇氣也漸漸流逝了。

“衝出去!”

年富力強欲穀設不甘心失敗,揮矛大喝。

欲穀設部、吐苾本身的莫賀咄部,瞬間匯成一股近二萬人的洪流,向西奔去。

自然,也免不了與金河軍交鋒,留下了一半性命才得以脫身。

黑暗中,舉著火把的斯摩與親兵,笑容可掬地走了出來。

剛才那一聲,就是斯摩叫的。

不說遭不遭待見的話,至少斯摩的聲音,酋首們都很熟,本能地相信了可汗死亡的消息。

然而並沒有。

斯摩瞎喊一聲,隻是為了破北胡軍心而已,效果很好。

……

房艾他們實際上沒走多遠,眼睜睜看著欲穀設帶兵與金河軍交戰,隨後轉進,地麵上滿是屍首、兵甲,在淡薄的曙光中格外顯眼。

金河軍遣了一支偏師追殺。

房艾忍不住搖頭晃腦。

“月黑雁飛高,單於夜遁逃。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和張仆射塞下曲·其三》,唐·盧綸】

“月黑雁飛高”並非實景,而是意中之景。

雪夜月黑,大雁早已南飛,所以隻是虛指;而宿雁驚飛,透露出敵人正在行動。

“好詩!”

最佳捧哏成默,不管懂不懂,先擊掌喝彩。

唐間點頭:“風格雄勁,氣概豪邁,意蘊悠長,上佳之作,尤為應景。如此文采,這般膽略,司農寺那小衙門屈才了,老夫回去,請至尊省了你頭上鴻臚寺‘檢校’二字。”

房艾一笑:“唐公謬讚。”

至於官職,房艾短時間不可能往五品上蹦躂,換不換衙門任實職也不是唐間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