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暗流湧動

一方有恃無恐,一方委屈求全。

談判在房艾咄咄逼人的姿態中,以蝸牛般的速度進行,即便到晚膳時節,羅列的數十條款也隻談了一半。

扯皮是免不了的,討價還價、訴苦喊冤,生生將高檔次的談判變成地攤購物。

房艾蓄意拖時間,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變數。

即便是當年大康勢弱時,與北胡的談判依舊不是一天能完成的。

暫停了談判,唐間等人在大康府兵的簇擁下,進入北胡預留的一角營地,搭幕、起灶、生火造飯。

正常情況下,隻有終止談判,使節才會離開對方大營。

至於什麽賜宴,那是宗主國才能行使的權利。

宴請則免了吧,飲食習慣差異太大,且敏感時期,最好還是跟府兵們在一起用膳安全。

鬼曉得會不會有人借酒撒瘋,借機弄死使節?

反正,文官裏最危險的職業,使節絕對能名列前茅。

房艾來到丙丁夥的鍋旁,看著韋無牙在弄簡易的飯菜,默不作聲地送了一把柴火。

“咦,夥長不去與上官共食?”

稍稍得空的韋無牙,以玩笑的口吻說道。

近半年的相處,韋無牙也漸漸收起了那份謹小慎微。

夥長的出身是不凡,可人家也沒倨傲,照樣正常相處,也就無須擔心他整治了。

“哪有夥長拋開自己一夥人去陪上官用膳的道理?”房艾打了個哈哈。“再說了,韋大廚的手藝肯定更香一些。”

韋無牙不吭聲,嘴角那道弧線,弧度卻越來越大。

丙丁夥的府兵們都笑了起來,“韋大廚”的叫聲此起彼伏。

倒不是在奉承,府兵的飯菜,一般就兩個要求,做熟、能吃,味道普遍一言難盡。

經韋無牙手做出來的飯菜,雖然因為調料不多而減色,卻甩其他夥老遠了。

成默最有發言權,直接蓋棺定論:“前些年我隨老漢去右武衛蹭了一頓飯,據說還是手藝最好的那夥,味道也沒韋大廚的好,粟飯都是硬梆梆的,硌牙。”

開飯時間,府兵各自捧著自己滿滿的大碗,或站或蹲,以大鍋為中心,十步範圍內用膳。

府兵用膳,基本是風卷殘雲,管你什麽肉,管它肥與瘦,都沒得選擇。

吃得快與慢,也是衡量戰鬥力的標準之一。

雖說細嚼慢咽有利於健康,可府兵不行,萬一你細嚼慢咽幾口,敵人攻上來了,你吃還是不吃?

為了戰鬥力,府兵得保持用膳的速度。

於是,年輕時還好,老了腸胃容易出問題。

這就是一種犧牲。

成默吃完,目光前移:“嘿,旁邊這個營區有意思啊,隻有一頂幕屋孤零零地立在一邊,其他的幕屋好像刻意與它保持距離。”

房艾看了兩眼,將碗箸交給輔兵統一收拾,淡淡地開口:“你可以自信點,把‘好像’去掉。”

韋無牙負著雙手,老大爺似的踱了過來:“那是斯摩的帳篷。倒黴鬼奉命在金河防備金河軍,哪曉得天天跟他們遊奕廝殺的都是輔兵,柴總管早就金蟬脫殼,領兵到渾義河阻擊北胡人。”

然後,斯摩就因為過錯而被孤立了。

韋大廚消息挺靈的啊!

韋無牙眯著眼睛,仔細看了看斯摩的帳篷:“看到沒,幕外掛毛巾。今晚得早點睡咯。”

房艾補充了一句:“三更起。”

中間的營帳,安修仁渾身甲胄未卸,漆槍、橫刀都隨身攜帶。

“不會那麽巧吧?”唐間嘀咕了兩句,倒頭就睡。

出來當使節,就要有不能活著回去的覺悟。

雖說大家都叫嚷著“兩軍交戰,不斬來使”,可使節的死亡率仍舊挺高的。

無所謂了,都一把老骨頭,兒子好幾個了,爵位也有了,還有什麽遺憾的?

……

北胡大帳中,吐苾敲著椅子扶手,琢磨這些條款能不能應下,定襄道軍幾天能撤軍。

“雅爾金,我們的糧草,還能支撐幾天?”

欲穀設來了靈魂一擊。

所有酋首都變了臉色。

雅爾金麵色黯淡:“隻能維持三天,還是減半供應。”

減半,這就很要命了。

吐苾咬牙:“知會下去,驢、羊全部宰了,隻留馬匹。大康兵馬一撤,各部立刻分散。”

分散之後的糧草呢?

不用問,當然是就近掠奪。

至於說附近都是北胡子民……

潰兵不搶糧,大約史上挑不出幾支軍隊,何況北胡劫掠成性。

“執思失力,你覺得這次議和,能不能成功?”吐苾將目光轉向幾乎是透明人的執思失力。

執思失力苦笑。

說假話,會害了大家;

說真話,會害了自己。

“應該能成吧。”

對不起各位了,執思失力不是聖賢,隻是個貪生怕死的普通人。

何況,可汗的疏遠是如此的明顯。

營帳內響起快活的笑聲,仿佛定襄道軍已經拔營而走。

熱寒提議:“可汗,我覺得,不能拖了,明天我們快刀斬亂麻,不是特別刁難的條款,直接通過,務必要上午達成條件、出國書,讓定襄道軍下午讓路。”

吐苾長歎一聲。

他何嚐不想讓定襄道軍麻溜滾犢子?

“不是特別刁難的條款”,嗬嗬,今天所有的條款,條條卡在北胡的生死線上,搞得吐苾現在看在座各位都像私通大康的。

真的,不是各位酋首,真沒法掌握這分寸、產量。

所有酋首都相信,最大的困難是如何退讓、退讓多少。

隻要條件給夠了,大康一定會撤軍。

……

斯摩的大帳裏,隻有一名親兵在侍候。

唯一的親兵。

隱隱約約地,斯摩手下的兵馬,被欲穀設等各部酋首以五花八門的理由“借”走了,能留一名親兵,都得“感謝”他們手下留情。

這都是斯摩高鼻深目外貌的鍋。

歧視這東西,無所不在,隻是這一次的後果比較嚴重。

“特勤,趕緊想辦法吧!再這樣下去,外麵的流言就要成真了!”

與斯摩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兵眉眼裏透著焦急。

這份焦急,不僅僅是為斯摩,也是為自己。

那些酋首肆無忌憚地剝奪了特勤的兵馬,眼看可汗默許,一定會殺死斯摩的,自然也不介意同時殺死唯一的親兵,也算死無對證了。

你大可以用最大的惡意揣測人性。

斯摩默默地在胳膊上綁縛一塊白布,又撕了塊白布丟給親兵。

火把、火油,早已準備到位。

這一夜,暗流湧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