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載歌載舞

辰時三刻,大康定襄道軍轅門大開,整齊的三百餘騎行兩側,使節唐間、左金吾衛大將軍安修仁居中,旁邊是個本不該在這位置上的小夥長,大鼓、金鐃、大角、大纛、鉞斧、方扇,白幹槍斜舉,漆槍掛鞍,吹吹打打前行。

北胡轅門早開,赤手空拳的北胡控弦之士,在熱寒的帶領下躬身撫胸,齊聲用蹩腳的漢話說到:“尊敬的大康使節,北胡歡迎你,在冰雪下分享呼吸……”

房艾掏了掏耳朵,尋思這詞咋這麽耳熟呢?

“唐公,北胡人沒誠意,我們就不要去了吧?”房艾在那裏絮絮叨叨。

“他們不是出來迎接了嗎?”唐間大惑不解。

房艾聲音有些大:“什麽呀!迎接人不得有女子載歌載舞嗎?哪怕是打仗沒女人吧,他們自己不能穿女裝、梳雲髻、塗粉抹唇脂、著花鈿,出來載歌載舞?別忘了,北胡可是什麽都擄掠,女子服飾怕多的是。”

熱寒的笑容停滯在臉上,眼裏卻凶光閃爍。

聽得懂漢話的控弦之士,直起了腰板,捏緊了拳頭。

房艾一指北胡人:“唐公,看到了沒有?沒誠意,要行凶啊!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反正我是不去了!”

唐間瞅了一眼憤怒的北胡人,隨即笑了:“既然如此,就不去了吧,最多回稟至尊,北胡沒有誠意。”

熱寒慌了,瞪了那些控弦之士一眼,堆出了憨厚的笑臉:“使節且慢!我立刻讓他們換裝,載歌載舞歡迎使節!”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你能想像,幾百個如花滿臉絡腮胡子、塗脂抹粉、雲髻高聳、水桶腰亂扭的妖嬈樣子麽?

男人真的豁出去,妖嬈就沒女人什麽事了——雖然挺辣眼睛的。

一個扭腰,身上緊繃的衣裳直接炸了;

一個擺臀,皮褲都掙崩了。

房艾的心理承受能力強悍,可旁邊的成默幾乎要吐了。

在這開放的時代,就是分桃斷袖也不會遭到歧視,可前提是你的麵容姣好,別弄個摳腳大漢女裝。

房艾擊掌:“不錯,不錯!當賞!”

兩枚銅錢打著旋兒落到了潔白雪地上,在慘淡的陽光照耀下,顯得如此的刺眼。

熱寒心頭雖怒,卻也知道,這一定是定襄道軍不同意北胡的議和(乞降),故意派人攪渾水。

不生氣,不生氣,北胡的大業要緊,為了可汗,就是舔靴子都得幹。

忍!

忍字心頭一把刀!

忍得大康正式同意北胡議和,哄得大康退兵,一年之後,且看我北胡如何複仇!

房艾入帳,看見己方位置隻給唐間、安修仁留了虎皮椅,頓時冷笑:“唐公啊!你看北胡全無誠意,座位都不留夠,意思是要你站著談呐。”

椅子這東西,還真是冷地方的原產物,從前叫胡床。

所以,“床前明月光”的床,究竟是指床鋪還是胡床?

吐苾的嘴角抽了抽,欲穀設趕緊開口:“座椅是給使節、安大將軍坐的,你這裝扮,不過區區兵卒,也想與兩位上官共座?”

房艾抱臂、抖腿,略帶輕浮地四十五度角仰望……篷頂,明顯不屑答話。

唐間輕笑:“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康襄陽郡公、鴻臚寺丞房艾。”

生著炭火的帳篷裏,溫度似乎驟降。

房艾這個名字,北胡人恨之入骨。

這是十五年來第一個突襲北胡腹心的禍害,生生撕開北胡極力遮掩的虛弱,導致鐵勒人心氣大漲,竟真敢與北胡搏命。

北胡殘存的精銳,與薛國拚殺中死得過多,導致北胡實力下降得太快,在大康五路齊出的攻擊下節節敗退……不,是轉進。

罪魁禍首啊!

如果可以,北胡各首領恨不得把房艾撕了生吃,連蘸水都不要那種。

可惜,在議和的緊要關頭,誰也不敢動他一根手指頭——哪怕人家已經送上門了。

吐苾強擠出笑臉:“原來是襄陽郡公當麵,那自然得加座。”

沒轍,你要說房艾臨時進使團不合規矩,人家鴻臚寺丞的官身,介入邦交很合適,合適到北胡吃了蒼蠅一般惡心。

略略疑惑的是,打穿北胡的奇人,居然有那麽輕佻?

坐到虎皮椅上,房艾有些嘚瑟:“哎呀,想當初去薛國,真珠可汗乙失乙南親自為我獻唱,當時我就說了,啥時候能欣賞到吐苾可汗的歌舞,那就圓滿了。”

挑釁味十足的話,讓北胡的酋首們眯起眼睛,握緊拳頭,卻隻能拚命壓抑自己那快要爆發的情緒。

一國之君,除開像康世基在心情極度愉悅時率群臣跳戰舞外,就隻有淪為階下囚時才可能為房艾這種中低級官員獻舞了。

這是肆無忌憚的羞辱!

吐苾的眼珠子瞬間充滿血絲,低低地咆哮:“襄陽郡公,莫不是以為本汗不敢殺你?”

房艾攤手:“反正我已經羊入虎口,隨意好了。”

唐間輕敲桌麵,眸子裏帶著一絲嘲諷:“忘了告訴你們,寺丞的父親,是大康尚書左仆射房杜。”

酋首們瞬間啞然。

議和的關頭,大康的頂級紈絝來搗亂,這誰遭得住啊!

安修仁深深的眼窩裏,投射出來的眼神犀利:“即便他沒有身世、沒有官職,也是我大康之人,誰敢打他的主意,就不要談了,雙方擺明車馬大幹一場吧。”

別看安修仁是粟特人,可紮根隴右數代,對大康極有認同感。

順便提一嘴,走絲綢之路攫取利潤的人群,就是以粟特人為主。

吐苾重重咽下了這口氣:“是本汗衝動了。正事要緊。”

沒辦法,現在快山窮水盡了,熬不下去,隻能一時忍辱了。

談判正式開啟。

其實談國事,未必比去長安東市買菜討價還價差別有多大,無非是比較優雅地下刀子,每一刀下手可狠著呢。

在唐間的縱容下,房艾時不時對條款提出異議。

“割定襄城納入大康?說笑了,定襄城已經被大康打下來,自然是大康的領土,何須你們再割讓?每年貢良馬千匹,嘖嘖,小氣!我們一向是以萬為計量單位的。”

“大康出兵,你們無條件出仆從軍,每次最少三萬騎。”

房艾現在雅號“刀不快”,小刀片子磨得錚錚響。

吐苾可汗臉色灰敗。

整個北胡,一年出產良馬也就萬匹左右,全給大康,北胡喝風去?

割讓定襄城被否,好吧,倒真不用囉嗦,頂多以後再搶回來。

仆從軍則是鈍刀子割肉,你大康要是連續十年征戰,我北胡就得出三十萬人次,其中多數還有去無回!

不管是真心投降還是假意拖時間,可以預料的是,即便沒有任何意外,北胡也需要至少三年才能恢複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