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艱難的決定
吐苾可汗滿臉驚訝。
撥給吐渾邪的一萬控弦之士,雖然不是太精銳,戰鬥力好歹也說得過去,怎麽會慘到百不存一?
就算遇到大康精銳之師,打不過吐渾邪還能逃吧?
好歹在草原生活了半輩子,這還用得著人教?
記得年幼時,吐渾邪還教過自己這些道理吧?
吐渾邪伏地,聲音沮喪:“稟可汗,在我部到達定襄城三十裏時,已近黃昏,就地紮營。遊奕得到的消息,康蘇蜜裹挾偽朝小皇帝,向大康定襄道行軍大總管李癡投降。”
“因為探聽得李癡隻率了三千騎,我放鬆了警惕,覺得隻要五更早起,說不定還能把他們堵在定襄城裏。”
“然後,李癡三千具裝騎兵,四更天夜襲!”
“整個營地完全亂了,沒有人聽軍令,哪怕我將牛角號吹響,依舊沒用,兵敗如山倒。”
“一切都是老臣的罪過,請可汗懲罰。”
吐苾可汗一腳踢飛個墩子,咬牙切齒:“本汗倒是小覷了這個李癡。偷襲,不講武德!”
四更天夜襲,就是吐苾自己領軍,也難免中招,畢竟這是人最困的時段。
即便不用偷襲,那三千具裝騎兵,吐渾邪也擋不住的!
你犯得著偷襲嗎?
吐渾邪終究是吐苾最依賴的人,即便統軍無方,即便近乎全軍覆沒,吐苾也不可能要了他的命,隻是在帳中抽了十鞭子了事。
什缽苾表示有話要說:為什麽同樣是兵敗,同樣是鞭笞,吐渾邪隻挨了十鞭子,還是在帳中抽的,我這個侄兒卻要當眾被鞭二十?
我,什缽苾,小汗,不配要臉麽?
要說區別對待,難道不是親侄兒更親近?
“可汗,我願率二萬人馬,與李癡一戰!”北胡名將執思失力請戰。
吐苾沉思了許久,輕輕擺手:“李癡自率三千騎為先鋒,其後必定有大軍相隨。”
這個判斷很準確,三千騎都是正兵,都是具裝騎兵,不可能長期脫離後方,孤軍作戰。
剛不可久。
另外,一個無法宣之於口、公諸於眾的理由,在吐苾的心頭縈繞。
執思失力能打、會拚,還善於交涉外務,可在打到涇陽時,吐苾可汗派他入長安談判勒索,結果康世基足足關押了執思失力十天。
這十天,到底發生了什麽?
康世基有沒有嚴刑拷打,逼迫執思失力投誠?
有沒有用金錢、官爵、美色**於他?
誰能保證,那十天裏,忠誠的執思失力會不會背叛,成為大康的一顆暗子?
如果沒有什缽苾的背叛,吐苾或許能忽略過去,可現在是如鯁在喉,偏偏又沒法吐出來。
要不然,吐苾犯得著出昏招,非要讓不擅長領軍的吐渾邪帶兵?
不信任的種子一旦發芽,就是執思失力死於當場、將心兒慢慢摘下,也不能讓它有半點消退。
用列子的話說,這叫疑鄰盜斧。
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吐苾是信了。
再說,也不是看不起執思失力,李癡老兒在大康還是很有一番戰績的,絕對比執思失力強悍。
從地理條件上說,磧口雖然在戈壁灘上,卻自西南向東北緩緩傾斜,隻利於進攻,不利於防守。
李癡這種兵法大家,絕對能以少數人馬,玩出個十麵埋伏來。
到時候四麵皆敵,士氣絕對重挫。
“令附離通傳叔父蘇尼失,撤軍回陰山。所有人,今日拔帳,隨本汗退回陰山,據險而守。”
吐苾可汗的盤算,自有其目的。
退守陰山,是因為陰山分隔漠南、漠北,真到沒有退路,大不了率部去漠北,逼迫鐵勒幾個部族退讓,吃上一年苦頭,再重回漠南。
畢竟,漠北的水草比漠南差遠了,水草豐美的漠南,漢人尚且占不住,沒事跑漠北做什麽?
曆代中原王朝,有能力反擊時,也多數止步漠南,隻有霍去病、竇憲、耿秉、耿夔(kuí)幾個倔種真殺到漠北,封狼居胥、燕然勒石。
狼居胥山,是後世蒙古的肯特山脈。
燕然山,後世蒙古的杭愛山,也是薛國乙失乙南念念不忘的都尉揵山,也寫作鬱督軍山。
吐苾的算計是不錯,也符合遊牧民族的戰法,可獨獨忘了軍心。
有時候,是一步都不能退,就如官渡之戰被打得狼狽之極、卻仍咬牙死撐的曹阿瞞。
退了,說不定就是投鞭斷流的苻堅。
張蠔敗謝石於肥南,謝玄、謝琰勒卒數萬,陣以待之。蠔乃退,列陣逼肥水。王師不得渡,遣使謂(苻)融曰:“君懸軍深入,置陣逼水,此持久之計,豈欲戰者乎?若小退師,令將士周旋,仆與君公緩轡而觀之,不亦美乎!”融於是麾軍卻陣,欲因其濟水,覆而取之。軍遂奔退,製之不可止——《晉書·載記十四·苻堅(下)》。
平定五公之亂、滅前燕、前仇池國、前涼、代國,一統北方,姐弟同納後宮的大秦天王苻堅,軍事能力可不弱,卻因為退後,加上前麵俘虜的晉將呼敗,頓時兵敗如山倒了。
執思失力苦諫:“可汗,不可退兵!這會傷了士氣!”
本來這士氣就不高,大家隻是憑著胸中一口氣硬撐,你這一退,意味著示弱,這一口氣不得散了嗎?
吐苾可汗搖頭,一臉冷漠:“草原上,幾百年來,不都是這麽應對漢家的麽?”
執思失力啞口無言。
風寒、風熱,你都服同一個方子,吃不死你!
現在硬著頭皮上,好歹能拚殘定襄道軍大半。
隻要後退一步,憑這些新征兵員居多的人馬,就算沒遇到任何襲擊,能跟著到陰山的人,有七成就不錯了。
但是,自己終究隻是個俟斤啊!
上頭的葉護、設、特勤都閉口不言,自己這馬群裏的野驢子,多個什麽事?
吐苾可汗最近的脾氣可不太好,據說他身邊擄來的大康女子,已經死光了。
倒是他原先起家的莫賀咄部、他弟弟欲穀設、吐屯熱寒,一直緊緊跟隨。
鬱射設、蔭奈特勤、思結俟斤無奈領命,各自集結部眾、驅趕牛羊,頂著北風向陰山進發,一路上都是族人的汙言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