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落荒而逃
領軍在外,最怕兩件事。
一是營嘯,二是夜襲。
營嘯是最無解的事,也許隻是幾個心理負擔重的軍士,在噩夢中驚叫,引發炸營,導致盲目的自相殘殺、慌亂的潰逃。
《資治通鑒·第一百三十三卷》:(南朝宋·蕭)道成與(杜)黑騾拒戰,自晡達旦,矢石不息;其夜,大雨,鼓叫不複相聞。將士積日不得寢食,軍中馬夜驚,城內亂走。
《後漢書·董卓列傳》:其後牛輔營中無故大驚,輔懼,乃齎金寶逾城走。
夜襲,除非是你早有防備,否則突然遇襲,比營嘯好不到哪裏去。
夜襲唯一的好處是,至少你死得明白。
不是所有控弦之士都有鐵甲,大康鐵甲的普及率也隻有府兵的一半,除非是如這三千精挑過的鐵騎。
這一次,舒獵打頭,房艾與丙丁夥為策應,如錐子一般紮入慌亂的北胡軍,長矛、長撾、漆槍,首要的目標不是殺敵,而是挑飛火堆,引火燒幕布,冰冷的鐵甲反射著火光。
因為,放手讓你殺,就是一萬頭豬也得殺好久。
讓他們混亂,其損失絕對大過直接殺伐。
擋路者,挑飛、撞飛、踏之。
軍隊絕對是這世上最難了解的組織。
心齊時,他們以血肉之軀,抵抗槍林彈雨、抗拒洪水猛獸、爬冰臥雪而無悔;
潰亂時,他們自相殘殺、爭相逃命,誰阻攔在前,雖是父子手足也毫不猶豫地拔刀相向,成千上萬的人馬也能被幾百騎趕羊似的攆著跑。
“殺!”
馬背上,吐渾邪紅著眼,孤身向先鋒軍殺來。
好像唐吉訶德啊!
房艾一撾砸到長矛上,兩人的手掌都有些發麻,吐渾邪**的戰馬甚至倒退了兩步。
純粹的個人武藝、力量,兩人大致懸殊不大,可房艾的戰馬衝得正歡,吐渾邪的戰馬根本就提不起速來,助力不足,吃虧難免。
“撾鍾考鼓宮殿傾”裏的撾,卻不是指撾這種兵器,而是撾字的另外一個含義——擊打。
因為長撾用的人少,竟沒人為此賦詩,真是遺憾。
撾筆如斧刃,斬落吐渾邪幾縷發絲,順便在他臉上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印,血珠在麵上凝結。
吐渾邪麵色一變。
老了,昔日吐渾有名的勇士,竟在後生麵前落了下風。
沒錯,吐渾邪出身吐渾,先輩還是誇呂可汗的旁係,隻是因為沒落了,才俯身為臣,陪嫁到北胡。
房艾身上,製式的山文甲讓吐渾邪判斷出,眼前隻不過是大康軍中的無名小卒!
過招的時間,其實很快,有破口大罵的工夫,十來招就過去了。
吐渾邪越打越心寒。
對麵的小卒身邊,無人為他策應,可那小卒的撾越舞越狂,撾指險些戳到自己的眼睛了!
營地裏,沒有哪塊幕布不著火。
馬圈裏的馬匹發足跳出柵欄,四散狂奔,不知道有多少北胡兵馬被撞飛、踩踏。
控弦之士現在連從來沒操練過的牧民都不如,紛紛似無頭蒼蠅亂衝,相互間拔刀相向。
遇上定襄道先鋒軍,這些亂兵連抵擋一下的心思都沒有,隻是四散而逃,平日裏最高深的刀法,盡數用在了攔路的袍澤身上。
雖然這算是上陣,但府兵們最多是中獲到下獲,上獲並不多。
因為,他們的主要目的,並不是殺敵,而是徹底打亂敵軍,不讓他們成建製地集結。
雜亂無章的北胡兵,是沒有任何抵抗力的。
全力一刀,砍不破堅硬的山文甲,斬不開馬鎧,所有人都在驚慌逃竄,即便你是勇士又如何?
就算你擋得了刀槍,擋得住身著馬鎧、重逾兩千斤的戰馬衝撞麽?
負隅頑抗在這時刻沒有任何意義,吐渾邪暗歎一聲,掉轉馬頭奔向晨曦未起的黑暗曠野。
竟然,連撐到五更都做不到啊!
晨曦緩緩刺破黑暗,將草原的生機盎然、營地的殘肢斷臂一並照亮。
……
駐紮在磧口要地的吐苾可汗,擦了一把臉,痛飲了一碗牛奶茶湯,總算精神振奮了。
大康的團茶,最大的買主不是本土,是北胡、西胡等番邦。
因為,這些以遊牧為生的民族,是不會種植糧食、蔬菜的,平日的飲食是肉、奶為主。
肉食雖好,嚴重失衡誰也受不了,便秘、有痔青年就是常事了。
不知道是誰發現了飲茶可以有效預防便秘的好處,北胡有點權勢的人,都會對大康的商隊放下屠刀,廉價售出牛馬,隻為了換取粗劣的團茶。
即便以吐苾可汗這尊,也沒有能力享受到陽羨紫筍,隻能品嚐到一些中檔的團茶,時不時還能吐一小截茶梗子。
因為,那些奸商,要價太嚇人了!
在大康,賣三文五碗的劣質團茶,一斤也就五十文錢;
在草原上,奸商們敢換三隻羊!
吐苾清楚地知道,在長安,一隻羊至少賣一百五十文錢!
要不是必須倚仗奸商們弄來茶葉,以吐苾可汗的暴脾氣,早就把他們拿去喂韃子犬了。
沙缽羅小汗蘇尼失率五萬人馬,已經與什缽苾交上手了,並且占了上風,卻心存顧忌,不敢直接滅了什缽苾。
因為,在什缽苾部以北,誰也說不清楚,什麽時候多了一支萬人的大康府兵!
遊奕看過大纛,才知道這是大康靈州都督薛叔的兵馬。
這一萬人,既盯著北胡,也盯著什缽苾部。
誰也不知道,薛叔這位老辣的將軍,會從哪裏開始下手,會對誰下手。
萬一他一個飛撲,把什缽苾部滅了,什缽苾找誰哭去?
蘇尼失同樣需要謹防薛叔出手,更要防他直接撇下兩邊兵馬攻王庭,難不成到時候自己要跟在後頭聞屁?
東部打得壓抑,非戰之罪啊!
東南的定襄城,前有康蘇蜜接應偽朝小皇帝,後有吐渾邪率一萬兵馬策應,應該早就到了吧?
康蘇蜜這個沒頭腦,不會是把整個偽朝給拖來了吧?
一名侍衛表情複雜地走進來,躬身撫胸:“稟可汗,吐渾邪回來了。”
吐渾邪回來了,可不是載譽而歸,是铩羽而歸、落荒而逃,一萬人馬,死在營地的大約一半,他卻隻能收攏了五十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