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紮心

“將軍淩厲,康蘇蜜絕非對手。大康雄兵,也不是我部殘兵敗將能敵的。”

這一輩子,康蘇蜜第一次對北胡之外的人低頭。

高高昂起的頭顱啊,隻要低了一次,就再也抬不起來了。

舒獵的笑容帶了一絲狠厲:“可是,本將為什麽要答應呢?斬了你們頭顱,將士可以得到陣獲,也能為當初北胡寇虐大康而複仇。就是本團,也不乏從你們禍害之地出來的府兵。”

康蘇蜜愕然抬頭,看到舒獵身後的府兵,麵甲之下,冰冷的眸子散發著熾烈的恨意。

這就是他之前為什麽想死拚、不願投降的緣故啊!

卑微地笑了笑,表示自己沒有敵意,康蘇蜜說出了自己的倚仗:“可是,偽朝小皇帝在我手上啊!”

房艾忍不住打馬上前,看到舒獵眼中默許之色,開口插話:“殺光你們,我們自取。隻要得到小皇帝,死的活的無關緊要。”

這話有點忽悠的成分,敵酋的死活,結果還是不同的。

跳**功與降功有區別,但兵部司的令史在側,不可能真的殺降,否則自會有懲處。

殺降這種事,還真是隻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就是那麽不講道理。

康蘇蜜低頭想了想,隻能掏出最後的底牌:“我手上,還有中原的傳國玉璽。不是威脅,如果非逼著死戰的話,即便是無意損毀,誰也不能保證打鬥時會不會造成破壞。”

傳國玉璽,真是很強大的理由,讓人欲拒不能。

玉璽交到李癡手中,以李癡的博聞廣識,迅速分辨出來,這是真貨。

一騎著胡服奔來,手中執一麵褪色小旗,迎風獵獵作響。

李癡微微擺手,舉弓的府兵垂下弓箭,卻並未收回箭矢。

“兵部職方司遊偵甲三十七號,報定襄道行軍大總管:北胡可汗吐苾,率大軍十五萬,於磧口分兵。五萬軍由新任沙缽羅小汗蘇尼失率領,向北平郡王什缽苾部攻擊;十萬軍由吐苾親領,接應康蘇蜜,其先鋒一萬騎,由吐苾母隨嫁之臣吐渾邪執掌,距我軍不到三十裏。”

職方司這個部門,載於史冊的編製少得可憐,郎中一人,員外郎一人,主事二人,令史四人,書令史九人,掌固四人,掌天下之地圖及城隍、鎮戍、烽侯之數,辨其邦國、都鄙之遠近及四夷之歸化。

其他的不說,地圖,憑這幾號人,頂多夠畫圖的,當然是由名不見經傳的遊偵負責四下察看地圖,順便打探個消息了。

事實上,曆朝曆代,都不乏這些拋頭顱灑熱血、將性命搭上,守衛國度卻又藉藉無名的真勇士。

李癡本身就是實職兵部尚書,不是檢校那種,當然對遊偵這一套很熟悉。

事實上,大康現在的一整套兵備,都是李癡在前朝的基礎上進行調整的,不過三年,大康府兵的戰鬥力就與過去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向來話少的舒獵忍不住開口:“康蘇蜜真是命中注定該被俘啊!嘖嘖,三十裏外就是援兵,他偏偏就是撐不到。”

角落裏,沮喪的康蘇蜜捂著心口,很想給自己兩個耳光。

難道是上次祭祀狼祖不夠虔誠,導致狼祖不願意保佑自己麽?

騎馬的三十裏,真的不遠啊!

為什麽自己就撐不到與胡祿達官吐渾邪會合呢?

這就是命啊!

康蘇蜜幽怨地看了一眼舒獵。

話少的人,還居然很會紮心!

李癡臉上浮現出一絲輕笑:“這位可汗,還真看不起老夫啊!覺得我定襄道的兵馬是紙紮的?還敢分兵對付什缽苾?”

說歸說,什缽苾能分擔部分壓力,對當前戰局還是很有裨益的。

至於說什缽苾已經歸順了大康……

坦白地說,大家都是各取所需,你不會以為什缽苾部就真對大康歸心了吧?不會以為羈縻了就萬事大吉了吧?

為什麽中原的大敵一向是草原,除了草原生存不易,人口膨脹就隻能出去搶、內部廝殺減員外,中原王朝取得草原也沒法長久控製,才是真正的問題。

如果這個年代有加特林菩薩,保證北胡載歌載舞。

李癡藝高人膽大,趁著黃昏,引三千騎行到吐渾邪部十裏外暫歇,不許生火,人馬披氈禦寒。

三更時分,借著微弱的星光重新啟程步行,到吐渾邪部五裏外,已是四更時分。

選擇這個距離是有原因的。

太遠起步,容易打草驚蛇;

太近了,馬匹的衝勢還沒起來。

更何況,誰能保證北胡軍中就沒有地聽?

沒有輔兵的協助,裝配甲胄、馬鎧就隻能靠自己與同袍,丙丁夥的府兵才發現,房艾之前讓他們跟韋無牙學習的雜項技能,真的派上了用場。

不是說不學一定就裝不上,隻是速度絕對會拖後腿。

可見,多學一門技能,哪怕暫時用不上,也絕對不是壞事。

人披甲、馬具裝,鉗馬銜枚,騖行潛掩,偃旗裹甲。

北胡軍營地的火堆,卻是定襄道先鋒軍最好的指引。

四更天,正是人睡眠最好的時候,吐渾邪枕著皮囊、裹著氈子,睡得很香,口水順著嘴角緩緩滑落。

夢裏,吐渾邪覺得自己看著那笑得明豔動人的少女婆施,渾身都是力氣。

可是,身份的差異,比天塹還大啊!

吐渾邪隻能眼睜睜看著婆施出嫁,自己成為陪嫁的臣子,隻能看著她誕下吐苾,在她臨終前發誓用生命照顧吐苾。

是夢,還是刻骨銘心的記憶,吐渾邪已經分不清了。

本來,吐渾邪能成為附離的,吐苾可汗卻將他派出來領軍。

吐渾邪知道,吐苾可汗手中不是沒有將領可用,是沒有將領可信。

北線與薛國征戰的各部,出工不出力;

金河畔的斯摩,正與大康金河軍對峙,雖半年間試探不斷,卻從來沒有真正的決戰;

親侄兒什缽苾舉部相叛,讓北胡隱隱動搖。

所以,吐苾對於掌軍人選,斟酌了又斟酌,寧願打敗仗也不肯讓略有動搖的將領上位。

好夢易醒啊!

吐渾邪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瞼,耳畔隱約有響動聲。真心不舒服。

甩了甩迷糊的腦袋,吐渾邪臉色劇變,猛然跳起,一手執長矛,一手牛角,驀然衝出幕屋,迅速奔到自己的愛馬身邊,“嘟嘟”地吹響牛角號。

無數具裝騎兵,踹破簡陋的柵欄,衝進吐渾邪部的營地!

剛剛被驚醒的北胡控弦之士,連神智都沒有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