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拔撾四顧心茫然

馬鳴風蕭蕭,壯士配橫刀。

朔州的馬邑,隻是個重要的城,卻不是縣城。

前朝的馬邑縣,最終並入善陽縣。

朔州原本有善陽縣、常寧縣,因為立國初省常寧縣,成了一州隻有一縣、一縣卻有三城的奇怪編製。

北胡最後一次入侵,正是趁大康新舊勢力更迭、兵力被引烏城之際,打破了馬邑,**,寇入大康涇陽縣一帶,直逼京師。

這其中有沒有故太子舊部的運作,不得而知。

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

這一次,兵部尚書李癡親任定襄道行軍大總管,統二萬步騎,從馬邑殺了出來。

李癡這個人,醉心於兵事,卻不太擅長官場站隊那一套,要不是領兵作戰的本事不遜於康世基,說不定早就坐冷板凳了。

房艾的丙丁夥,照樣混於大軍中,一點也不起眼。

丙丁夥依舊歸校尉舒獵管。

哦,錯了,請稱呼他舒將軍。

從七品上的別將也是將軍,雜號將軍。

這是李癡當眾拔擢的,卻有正兒八經的敕授,是走了中書省、門下省、尚書省吏部的正式程序,意味著皇帝不再壓舒獵的功勞了。

舒獵卻根本看不到半點喜怒,仿佛右遷與他毫無關係。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舒獵的心性沉穩之極,眼裏隻有這一戰。

行至惡陽嶺,李癡接到遊奕與定襄城中安插的探子回報,駐馬與定襄道行軍副總管張錦簡單交待幾句,拋下大軍,自領三千騎,不帶輔兵,一人雙馬,晝夜兼程趕往定襄城。

看看,李癡就是那麽心高氣傲,康世基以三千玄甲重騎破反王十萬大軍,他也要以三千騎展現自己不弱於至尊的軍事才華。

若是有一個醒目的人,當斥責一句:遜於至尊怎麽了?

可惜,當世有資格斥責李癡的人,太少了。

房艾與成默上次在北胡就是那麽趕路的,基本適應這種節奏,其他八位同窗加同袍卻真吃苦了。

長途趕路,腰、腿費力是自然的,但最難受的是大腿內側磨破皮,火辣辣地痛,說多了都是淚。

騎馬時、戰鬥時,哪怕痛也會忍著;

可一旦下馬歇息,那滋味才叫人齜牙咧嘴。

可誰剛開始不是這樣呢?

……

定襄城頂著個城的名頭,其實連大康的縣城都不如。

城牆低矮,連三丈都沒有,城門處更是讓騎馬的人要低著腦袋過甬道。

城內一半土石壘就的屋子,一半是幕。

人口少,窮,習慣農耕的百姓偏偏隻能以放牧度日,征收的稅賦大頭給北胡朝貢,少數供那一萬兵馬半饑半飽地活著。

長期處於沒有戰爭威脅的環境,人早產生了惰性。

基本生存都無法保證時,鋼鐵般堅韌的忠誠意誌也難免打折扣。

北胡人要帶他們唯一的主心骨撤離時,城頭上、城門內外的定襄軍仿佛被人抽去了筋,一個個軟得連動一下手指頭的力氣都沒有。

城門處,康蘇蜜騎在馬上,凶惡的麵容上,第一次現出彌勒佛般的笑容。

手上的玉印,藍玉、螭紐、六麵、一角黃金補缺、魚鳥篆文,上書“受命於天,既壽永昌”,是中原王朝更迭中不可或缺的傳國玉璽。

一個大一統王朝,必須得到傳國玉璽,才被承認是正朔,認為是受命於天;

失去傳國玉璽,則表示氣數已盡。

登基而無傳國玉璽,被譏為“白版皇帝”,這也是大康立國十二年,兀自有人跳得歡的原因。

大康如果獲得傳國玉璽,統治地位會更鞏固些。

康蘇蜜雖然不太懂中原曆史文化,卻也知道,小皇帝依依不舍地交出的傳國玉璽,值錢,值大錢!

“俟斤!”

行在前方的本部控弦之士尖叫。

康蘇蜜抬眼,嘴張大著,傳國玉璽險些從手上掉落。

不遠處,塵卷如龍,馬蹄陣陣,大地在顫抖。

看那氣勢,說是萬騎,康蘇蜜絕對信!

一把將玉璽塞進袍子裏,康蘇蜜驚叫:“快走!是大康軍隊!”

人仰馬翻,五百本部兵馬,護著麻木的小皇帝一行人,豖突狼奔,連那一車財寶都顧不上,一溜煙向西奔逃。

康蘇蜜想得很好,即便定襄軍再廢物,關上城門,好歹能為他們拖延一天的時間。

不,哪怕是半天也好!

康蘇蜜卻不知道,小皇帝在定襄城,定襄軍再廢也會搏上一搏,看看會不會瘦羊變駱駝。

帶走了小皇帝,卻是抽走定襄軍的脊柱。

一支連效忠對象都沒有的軍隊,還是軍隊麽?

為誰而戰?

尤其,看著大康定襄道兵馬人馬具甲,奔騰而來的氣勢,讓人望而生畏。

對付上規模具裝騎兵的辦法,除了同樣以具裝騎兵還擊,就是以長柄陌刀還擊。

陌刀於大康立國之初,在江淮出現過,威力很驚人。

但是,陌刀對鑄造工藝要求高,對陌刀手的身體素質要求更高,即便是房艾這號人物都最多能勉強過了選拔,所以隻能暫時沉寂了。

定襄軍連城門都沒關,輕車熟路地閃到一邊,棄刀兵、跪下,動作一氣嗬成、行雲流水,姿態堪稱標準,一看就是練過的。

打頭的丙丁夥雖然驚訝,依舊縱馬闖進了定襄城。

定襄城中有沒有埋伏,不重要。

裏麵就是刀山火海,房艾也必須闖一闖。

當然,更重要的因素是,具裝的馬匹,狂奔起來,短時間、短距離沒法停下。

然而,直到衝進城中心,依舊沒看到一個可戰之敵。

可憐房艾這饑渴難耐的長撾啊,硬是沒有飲血的機會。

拔撾四顧心茫然!

城頭上,定襄軍的大纛緩緩降落,白布條在城頭上有氣無力地揚了兩下,道路兩側全部是丟棄的刀兵、下跪的降兵。

從秦朝起,白布就有投降之意。

《史記·高祖本紀》就有記載,“秦王子嬰素車白馬,係頸以組,封皇帝璽符節,降軹道旁。”

“怎麽就降了呢?”

成默無趣地空舞了兩下馬槊,為跳**之功不翼而飛感到惆悵。

一般而言,軍中是不殺俘的,但是也有例外。

《舊唐書·列傳第一百四十九》記載:(李世民)收靺鞨(俘虜)三千三百,盡坑之。

因為,靺鞨早先是臣服於唐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