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出監

七月流火。

房艾等十名國子監生，被國子司業歐陽久酒當眾宣布出監。

不是出監獄，是從國子監畢業了。

話說這個詞，真讓房艾別扭了好幾天，好好的時代精英，整得跟唱“鐵門啊鐵窗”的精神小夥似的。

出監的監生，有一個共同點，弓馬嫻熟。

你說國子監怎麽知道他們的長處？

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國子監雖然不能齊頭並進，射箭與禦車、騎馬還是會傳授的，誰的武藝出眾，自然監內很清楚。

十名曾經的監生，一人一碗長安西市腔酒，歐陽久酒也舉碗相對。

“老夫一生之憾，是不得見胡酋授首。再年輕二十歲，老夫定舍棄一切，策馬橫刀！現在，曾經的國子監生，我的後輩們，能不能解老夫之憾，看你們了！飲勝！”

一口氣，歐陽久酒飲了一碗下去，花白的胡須上都沾了些酒。

“當不負司業所望。飲勝！”

房艾帶頭，飲盡酒水。

“出監！”

歐陽久酒咆哮。

十名年輕人背負刀弓，在同窗的幫助下穿戴好甲胄，騎上自己的戰馬，緩緩駛出國子監。

保密？

沒必要的，全大康都憋著一口氣，要狠狠地收拾北胡。

不僅大康知道這一天將要臨近，就連北胡都知道，隻是不知道大康緊繃的弦什麽時候鬆手，複仇之箭射向哪裏，損失會有多大。

全副的山文甲，在四十斤以上，加上馬槊、漆槍、弓箭、鐧、鋼鞭之類的，還有騎手的重量，將近二百斤。

如果是具裝騎兵，再將馬鎧重量算上，三百斤妥妥的。

所以，一人雙馬，甚至正兵與輔兵比例高達一對一。

因為，沒有輔兵協助，正兵自己穿卸甲都比較困難。

所以，計算大康兵力的時候，一個千人的折衝府，你大致得按兩千人計算。

鋼鞭、鐧不是哪個名將的專利，最多是名將使得好一些。

自從具裝騎兵橫空出世，普通的刀槍便失去了鋒芒，鈍器類的鐧、鋼鞭應運而生，一擊便能讓重甲之內的敵人吐血。

在兵曹史的指引下，房艾等人出了長安城，北上至漢長安城遺址附近，才下馬、卸甲。

每個人都是一身的汗水。

本來天氣就熱得要死，再在這鐵罐子裏捂那麽長時間，都快虛脫了。

所以，別看府兵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所向無敵的樣子很威風，不經曆過，你絕不知道他們的苦。

曾經緊緊跟隨的房吉祥，不可能再相隨，被房艾派去暗中關照房氏紙坊了。

男人，總得長大的。

兵曹史向大步邁來的漢子拱手：“舒校尉，人已帶到。”

房艾與成默悄悄鬆了口氣。

是熟人就好，至少不會刻意針對。

說來也奇怪，論實職的品秩，房艾還在舒獵之上，現在居然被舒獵管了。

不過，在軍中，房艾本就不是太熟，貿然讓他上高位，那是害人害己。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冤得一匹的趙括，在沒紙的時代紙上談兵，有軍事理論卻從來沒下底層的經驗，然後驟然為一軍主帥，結果悲劇了。

“你們將自成一夥，自選夥長，我會安排五匹馱馬、五名輔兵協助你們。記住，擂鼓聚兵，三通鼓不到，重責、除名甚至是斬首。”

舒獵的話倒也幹淨利落，軍規自有兵曹史逐條傳達。

《衛禁律》、《擅興律》、《捕亡律》、《宮衛令》、《軍防令》、《兵部式》、《兵部格》，條條框框很多，在軍中興風作浪純粹是活得不耐煩了。

武備開始鬆懈的話，證明這個王朝走向了衰弱期。

國勢鼎盛、蒸蒸日上的大康，正在厲兵秣馬、誓雪前恥的大康，絕不會任由誰壞了規矩。

夥長，主廚膳飯食、養病、守火、內衣、資椎采、戰陣不預，仁義者任。

成默都沒考慮，直接張口：“老成就選房艾了！”

開玩笑，房艾雖然在具體事務上還不熟悉，但他膽子大，不跟他跟誰？

其他人相互看看，似乎也沒誰比房艾更有威望的，也沒有了意見。

五名輔兵牽著五匹馱馬，順帶拉著一馬車物資。

為首那名四旬有餘的輔兵，張開缺了門牙的嘴笑道：“丙丁夥輔兵韋無牙等，見過夥長。”

不要問為什麽偌大年紀還在軍中廝混，“財均者取強，力均者取富，財力又均，先取多丁”，三年一選府兵，一朝選中，終身為兵，二十得入，六十得還。

不要小看輔兵，正兵戰死，他們會自動掄著橫刀、木槍，補上正兵的位置。

至於韋無牙，則完全是個例外。

這個熬過了前朝末年的輔兵，之所以一直呆在軍中，是因為在戰亂年代他的家人已經盡喪，又不會其他營生。

他的戰鬥力一般，補正兵無望，但當輔兵，協助正兵管理甲胄、幕（帳篷）、牲口、鍋、幹糧、麩皮、馬盂（馬槽）、刀子、銼子、鉗子、鑽子、藥袋、火石袋、鹽袋、解結錐、礪石、麻鞋、攤子、桍帑、抹額、六帶帽子、氈帽子、氈床、皮裘、皮褲、皮囊袋、鍬、錘、斧、鋸、鑿、鐮、切草刀、布行槽、大小胡瓢、披氈、披馬氈、引馬索、插鍵（鎖）、絆索、鞍轡革帶，及三黃丸、水解散、瘧痢藥、金槍刀箭藥等人藥，韋無牙卻是一等一的好手，絕對讓正兵無後顧之憂。

【以上資料取自唐·李筌《太白陰經》卷四：戰具·軍裝篇】

別看房艾他們打小耳濡目染，這些不會的雜事多了。

看著韋無牙他們迅速地組裝著幕，房艾他們出於學習的心理，合力裝了一具幕，結果令人噴飯。

幕倒是裝起來了，就是看著歪歪扭扭的，好像隨時能倒塌。

成默捂著肚皮大笑：“看我家老漢裝幕，賊簡單！結果上手才知道，腦子會了，手廢了！”

韋無牙笑道：“諸位袍澤是幹大事的人，這種小事，還是我們輔兵來吧。”

有正兵情不自禁地點頭。

就是，交給輔兵多爽快，大不了征戰時分他們一點功勞嘛。

房艾擺手，正色道：“韋無牙這話，卻是錯了。這些雜事，輔兵幹得，正兵就幹不得？想想有一天，我們如冠軍侯一般，脫離了後方，沒有任何輔助，深入敵國，難道天當被、地當床？”

“這些生存的技能，不一定要精通，卻必須得會。韋無牙，認真指點，是哪裏不對，我們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