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紮心了

房艾執筆,以柳體寫下《贈玄都女道士淩空》,褚裘的臉色更灰敗了。

他的父親,起居郎褚良,一手楷書當世前三,褚裘更以此自傲。

但是,自創字體的房艾,雖然還未登峰造極,理論上說,卻是與褚良同一等級!

可惡!

差距竟然越來越大!

褚裘給房艾添亂,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

父親褚良是孫無思一係的官員,他自然而然與孫寵關係親近,可誰知一夜之間變了天,孫寵雖還是嫡長子,卻再也不是嗣子了。

這樣一來,褚裘幾年間委屈求全,在溜須拍馬與保全尊嚴間殫精竭慮,盡數付之東流了。

一個被攆下嗣子位的嫡長子,屁也不是。

幾年辛苦白費,褚裘這一肚子氣自然要撒,可總不能撒到孫寵身上吧?

於是,對房艾下嘴也就可以理解了。

順便提一句,唆使周道吾找房艾麻煩的,正是褚裘。

淩空道長目不轉睛地看著鎮紙壓住的竹紙,讚不絕口:“想不到如今的紙,竟能白璧無瑕。房二公子這手字,骨力遒勁,每一筆都盡顯錚錚之意,果然如國子監所傳,自開一派,可為宗師。”

行家!

房艾回話:“道長謬讚。字雖略有機巧,終究火候不到,還需要時間沉澱。”

成默忍不住賣弄:“道長是不知道,這白紙,也是房艾造的。”

房艾翻了個白眼,卻沒有責怪成默。

房氏紙坊的存在,早晚要現於眾人眼前,藏都藏不住。

至少,在老爹房杜入土之前,沒有誰敢明目張膽地打紙坊的主意。

淩空道長杏眼眨動,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貧道欲購一千刀,為觀中善信抄寫《黃庭經》,不知房二公子方便否?”

必須方便!

就是黃韻兒知道此事,也隻會欣然景從。

一刀紙百張,千刀紙的數量,其實並不多。

但是,淩空道長這舉動,卻是隱約表明了宗室與道家的態度。

誰想動歪腦筋,想想房氏、宗室、道家聯合的威力,看看自己的小身板能不能扛得住。

但是,也僅限於態度,至於會不會真幫忙站台,不好說。

憑著一首詩,人家就全力以赴幫助你,想啥好事呢?

接下來,無論是擊鼓傳花,還是命題詩文,房艾雖然盡量藏拙,卻總是受到優待。

相貌不差、武能滅國、文能賦一流詩句,兼之生財有道,還不是走商賈之路,這條件能讓多少小娘子心動!

即便大家出身都不錯,也難遇到這樣優質的郎君啊!

於是,平時豪放的小娘子,捏著嗓子、耐著性子,一個個收斂起肆意的舉動,淑女風範十足,還隱隱有羞答答的姿態,像極了礦泉水瓶都擰不開的女生,偏偏看向房艾的眼神都火熱。

房艾能體會到唐三藏在盤絲洞是什麽感覺了。

老娘這一手夠狠!

成默樂嗬嗬地四下勾搭,彰顯著自己的肌肉,居然真有小娘子青眼有加。

成金明確表過態,二郎成亮娶公主,大郎這兔崽子的婚事嘛,隻要不辱沒門楣,由他自個兒初選,最後由崔氏把關。

所以,成默現在是浪到起飛。

逗逗這位小娘子,哄哄那位窈窕淑女,成默隻覺得人生從未如此愜意過。

感謝大康風氣的開放,那些小娘子,不是長途跋涉,連羃籬都不用帶了。

“房艾兄長!”

脆生生的聲音中,著圓領鵝黃高腰襦裙、披淺紅紗羅衫、梳雙垂髻、插雲雀雙股銀釵,鉛粉少施、胭脂淡抹、黛眉未描、額貼梅花鈿、麵靨斜紅唇脂皆淡雅,眼如夜空閃亮的星,鼻如玉雕晶瑩的小娘子蹦了出來,絲毫沒有文雅的意思。

高娬,禮部祠部司郎中高旅的妹子,吏部尚書高檢的愛女,孫皇後的表妹。

進國子監之前,高娬這個小魔女總是纏著房艾,讓高旅側目相視。

房艾忍不住笑了:“咦,高娬長大了呀!我記得以前你不喜歡塗脂粉的,每天都要摔胭脂盒子。”

高娬擠到房艾身邊坐下,雙手托腮,一臉的憂鬱:“現在也不喜歡塗呀!可我娘臨終時說,不會塗抹這些東西,難找到如意郎君呐!”

高娬的母親鮮於氏,賢良淑德,在前朝高檢獲罪貶官嶺南時,管住整個家,替高檢贍養年邁的母親、照顧孀居且拖兒帶女的妹妹,撐住了高家最艱難的歲月。

鮮於氏薨時,高旅哀悴逾禮,當時尚未奪嫡的康世基下王教勸導:“孝子之道,毀不滅性。汝宜強食,不得過禮。”

高娬也跟著守了近三年的孝,從以前的小丫頭出挑成小娘子了。

“你爹沒給你尋婆家?”

熟人之間,說話就隨意多了,房艾拿高娬逗樂子。

高娬挑眉:“那些凡夫俗子也配!我高娬的夫君,不說文武雙全,起碼文能獻國策,武能定一方,好歹占一樣。隻會吟詩作畫,沒用!”

在角落裏默不作聲的褚裘,再次感受到千鈞的重擊。

武不用說,憑褚裘的小胳膊小腿,連當府兵都不夠格,人家房艾殺了北胡一個對穿。

國策,褚裘還沒有獻過一次,而房艾《平胡策》在國子司業歐陽久酒的推薦下,進入朝堂,成功被朝廷采納。

別人還在忸怩,高娬大大方方地抓起一個林檎,絲毫沒有淑女風範地啃起來:“這個林檎,汁多,脆,就是不夠甜!”

房艾本能地講解:“因為林檎本身不是關中樹種,在關中雖然勉強能活,勢頭卻不好。除非是林檎嫁接到柰樹上,借助柰樹良好的生存能力結果。”

褚裘忍不住哈哈大笑:“胡說八道!林檎怎麽可能接到柰樹上!嘩眾取寵!”

房艾擊掌:“天晴了,雨停了,你覺得你又行了。不學無術不是你的錯,跳出來找抽就是你的不對了。”

“成默,告訴這位大能人,《齊民要術》卷四,梨。”

成默桀桀怪笑:“以鋸截杜,令去地五六寸。不纏,恐插時皮披。留杜高者,梨枝繁茂,遇大風則披。其高留杜者……”

淑女們矜持地掩口而笑,高娬粉拳捶著桌麵,笑得花枝招展。

“哎呦,被抽了吧?不懂農家事,兀自指手畫腳!哎喲,連成默這大老粗都不如……”

這話,紮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