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贈詩
房艾倒是想喝個爛醉，以了結今天的差事，奈何這年頭的酒，沒一樣酒精度高的。
大康出名點兒的酒大致如下：
春暴酒、秋清酒、酴醵酒、桑落酒這四種禦酒；
波斯傳來的三勒漿、西域之法的葡萄酒、庶民小酌的綠蟻酒；
以稻米釀製的郢州富水酒、烏程若下酒、富平石凍春酒、劍南燒春酒、嶺南靈溪博羅酒、宜城九醞酒、潯陽湓水酒；
以糜、蜀黍製作的長安西市腔酒、蝦蟆陵郎官清酒、阿婆清酒。
可見，大康人多愛喝酒了，“會須一飲三百杯”在這個時代真不是吹牛，前提是牛眼杯。
因為，沒有把蒸餾技術用於酒上。
漢代海昏侯墓地就發掘出小型蒸餾器，據推測是蒸餾水銀的。
三勒漿不是葡萄酒，千萬別搞混了。
三勒之名，是因為三種原料：庵摩勒、毗梨勒、訶梨勒，其中庵摩勒在《千金翼方》還有記載，可以算是藥酒。
酒意微酣，紫雲樓的雜役過來邀請，房艾才知道老娘今天安排的用意。
華陽長公主無意人間富貴，在崇業坊玄都觀出家為坤道女冠，道號淩空。
玄都觀占地千畝，清靜淡雅，觀中最出名的景色是桃花。
也不知道在大康主流審美皆愛牡丹的時候，玄都觀怎麽會偏愛桃花。
有意思的是，崇業坊與靖善坊隔朱雀大街而立，玄都觀與大興善寺正門相對，隻能說前朝的設計者太會玩了。
來，佛道兩家方外之人，看看哪家手段強。
道家好清靜，如果不是朝廷有意扶持，還真未必有佛家招攬善信的能力。
紫雲樓主樓的人數過百，一眼望去，認識的都是官宦子弟、國子監生，往來無白丁嘛。
華陽長公主出家，並不是拒絕聯姻、和親之類的理由，而是從小身體不好，有早夭的跡象，先帝隻能將她送到玄都觀出家，指望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庇佑她長壽。
不施粉黛，沒貼花鈿，兩儀玄巾、黃褐（粗製）衣、麻鞋，手上一柄拂塵輕擺，舉止皆合禮數，是時下道家七品第中的第五品“道德”。
微風輕拂，站在紫雲樓靠外方位的華陽長公主，竟有飄飄欲仙的感覺。
風起雲湧，細雨連綿，然而隻到了這位淩空身長身邊便轉向遠去，給人一種神異的錯覺。
“無量天尊，貧道本該一心向道，奈何靜極思動，特邀約各位賢達一聚論詩文，請諸位勿怪。淩空稽首了。”
稽首這個詞，俗家版本與道家版本意義是不同的。
俗家是稽首，是跪拜大禮，九拜之一，原為臣子拜見君王時所用，後來，子拜父、拜天拜神、新婚夫婦拜天地父母、拜祖拜廟、拜師、拜墓等，也都用此大禮。
道家的稽首，對天尊神靈行跪拜禮時，雙手交抱成拳上不過眉，下不過膝。端身正立，二目垂簾，平心靜氣，二足離跪勢約五寸，二足跟距離約二寸，足尖相距約八寸。
對道友、信士，右手至地，左手加諸右手，首加諸左手，是為拜手稽首。
“真人客氣了。”
“就是，真人肯論詩，是我等福分。”
眾人紛紛應和。
淩空輕揚拂塵：“諸位善信，貧道才疏學淺，當不得‘真人’之稱，請稱呼‘道長’。”
房艾叉手：“淩空道長所言甚是，房艾恭敬不如從命了。”
成默叉手，憨笑道：“我成默也一樣。”
眾人驀然反應過來，道家雖然清靜無為，卻自有其規矩，道長、真人是兩個不同的層次，真人指的是學識淵博、修為較高的道士，不是誰都能稱呼的。
有文采的，開始搜腸刮肚。
沒文采的，如成默之流，老實閉嘴坐下，努力憋詩。
淩空道長不拘題目，於是各種寫景、抒情、詠物的詩陸續出台。
憑心而論，除了驚才絕豔之輩，年輕人寫詩，普遍水平不會太高，畢竟閱曆不足，情感經曆也不會太豐富。
淩空道長的涵養卻極好，即便是成默那信口胡謅的“遠看終南黑糊糊，上頭細來下頭粗。如把終南倒過來，下頭細來上頭粗。”都沒讓她動氣，依舊微笑勉勵。
張將軍這詩作怎麽穿到了成默身上。不得而知。
世人笑張將軍的詩粗俗，殊不知比屎尿屁強了幾百輩。
淩空道長妙目流轉，看向房艾，朱唇輕啟：“貧道聽說，梁國公府有麒麟子，允文允武，不知可有幸見識一番？”
房艾叉手：“道長若不嫌唐突，房艾願為道長賦詩一首，詩名《贈玄都女道士淩空》。”
“玄都女道士，頭戴兩儀巾。褐衣不濕雨，特異陽台雲。”
“足下著麻履，淩波生素塵。尋仙向方寸，應見魏夫人。”
【改自唐·李白《江上送女道士褚三清遊南嶽》】
陽台雲，神話中的神仙住所。
魏夫人，名魏華存，字賢安，坤道，道門稱她紫虛元君與南嶽魏夫人，晉代上清派第一代太師。
李白的原詩極好，房艾的改動稍稍降了點品質，卻勝在應景。
特別是“褐衣不濕雨”一句，襯托剛才的細雨，更是畫龍點睛。
成默洋洋得意，雖礙於華陽長公主在場不便嘚瑟，豐富的麵部表情卻盡顯張揚。
一片低低的議論聲。
雖然這詩，在平仄上不是太講究，其意境卻上乘，即便不喜歡也不能詆毀。
但是……
國子監太學生褚裘冷笑道：“尊卑不分！淩空道長何等身份，你何等身份，當不得‘敬贈’二字麽？”
議論陣陣。
不管怎麽說，淩空道長長公主的身份擺在那裏，房艾終究是臣子！
這下，房艾被抓住痛腳了！
淩空道長素手輕揚，擊掌喝道：“彩！應情應景，‘尋仙向方寸’更是神來之筆，道盡我玄門之秘！善信與道士，本就無上下之分，何來尊卑？若加‘敬’字，則由仙氣飄逸，變得俗不可耐。”
褚裘洋洋得意的臉色，立刻變成了豬肝色。
淩空道長的否定，已經讓他沒了顏麵，“俗不可耐”的評語更讓他遠離了方外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