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前倨後恭
皇城之內，建國門外。
薛國特勤乙失銅盤坐在四方館裏，鷹隼一般的眼睛流露著貪婪。
一路行來，大康的富庶讓乙失銅迷了眼，誰知到了長安才曉得，什麽叫孤陋寡聞！
高聳的城牆，雄渾的氣魄，駱驛不絕的商隊，百餘坊區，人口近百萬……
乙失銅還不知道，前朝末帝為了彰顯風采，曾以絹帛包裹長安城內每一棵樹，每一棵！
難怪北胡老想著來劫掠大康，要是薛國與大康京畿接壤，乙失銅怕也要動歪腦筋了。
大康的報複？
大康的大敵是北胡，要動手也得先拿北胡開刀。
再說，不是還有吐渾那無賴做榜樣嗎？
反手就搶，斥責就認錯，轉頭又再搶。
就算把臉埋自個兒褲襠裏，那也熏不死。
搶錢嘛，不寒磣。
可惜，一路上見到的府兵，都讓乙失銅收斂了歪心思。
乙失銅不明白，那些半農半兵的府兵，是從哪裏來的底氣，看番邦人都看脖子，時不時迸出“五畝永業田”之類，讓人聽不懂卻又毛骨悚然的話。
如果是一地的府兵這樣，無所謂；
可所有接觸到的府兵，基本都這樣，就挺嚇人了。
誰都知道，中原王朝人口眾多，兵員也多，不是內部出問題，番邦永遠隻能望而卻步。
府兵士氣高昂，難怪以北胡草原霸主的地位，挾各部落的兵力，也沒法滅了大康。
別的不說，光是以命換命，北胡就得跪。
北胡的總人口，有長安城人口多嗎？
乙失銅想展現一下薛國的強大，奈何四方館的吏員根本不理睬。
本朝立國之始，四方館便從鴻臚寺剝離，交由中書省通事舍人管理。
四方通表，華夷納貢，皆受而進之。
看，跟鴻臚寺的職權又有交叉。
鴻臚寺的職責，有那麽一句：凡四方夷狄君長朝見者，辨其等位，以賓待之。
中書省是中樞，通事舍人們連見都懶得見乙失銅，讓他活生生晾了三天。
要不是長安城的美食太多、平康坊的姑娘太美，乙失銅都想發飆了。
鴻臚寺典客署掌固通傳乙失銅入署時，乙失銅陰翳的眼睛都閃過一絲喜色。
被晾得難受之極，終於得見大康官員，乙失銅憋著一肚子氣，想張口給大康為難一下。
“柳署令，你們大康的官，忒不是東西！用得著薛國，就跑草原上冊封；用不著薛國，就晾人玩！信不信薛國重投北胡懷抱啊！”乙失銅喊出了自以為最強烈的威脅。
怕了吧？
該說好話了吧？
該給好處了吧？
典客署令柳宗武捋著胡須：“大康自有法度，該安排哪家朝見議事，也自有順序。至於說薛國要投北胡……”
“那就投吧。”熟悉的聲音，伴著熟悉的麵孔出現在典客署內。
“你……你不是在司農寺？”對於房艾，乙失銅多少有點心理陰影。
契苾沙門被他揍了，北胡被他穿了，偽梁被他滅了。
即便薛國在反抗北胡，北胡在他們心目中依舊強大無比。
房艾一行五百人不到，直穿北胡腹地，將康蘇蜜部禍害得慘不忍睹，正在與乙失銅大戰的康蘇蜜得到消息，當場失聲痛哭。
與康蘇蜜捉對廝殺，乙失銅渾然不懼，卻也必須承認自己沒能力、沒膽略孤軍深入。
至於說房艾反手滅了偽梁，在乙失銅心裏卻泛不起一絲漣漪。
鼠無大小皆稱老，國也如是。
但是，一個隻剩一城、苟延殘喘、無聲無臭的偽梁，與威震四方的北胡，有可比性嗎？
乙失銅的腦子，確實不太夠用，但也不至於分不清厲害。
房艾撂開官袍，昂然坐在首席：“本官房艾，檢校鴻臚寺丞，有問題麽？”
乙失銅腦殼晃得跟撥浪鼓似的。
沒有，不敢有。
否則，這混賬會將自己揍到沒有問題，契苾沙門就是個明證。
在薛國他尚且如此囂張，回長安城肯定更肆無忌憚了。
乙失銅呐呐地回話：“回上官，沒問題，是外臣驚喜過度了。前麵的話，是外臣腦子發熱說的胡話，薛國與北胡仇深似海，就是戰到滅族也絕不降北胡。”
“去年一年，薛國牽製了北胡絕大部分兵力，拚掉了北胡二十萬柘羯、控弦之士，但自身的實力也迅速下降。若不是回鶻、契苾、同羅、仆骨等部側麵牽製北胡，怕真難維持下去。”
“薛國此來，奉上良駒千匹、健牛千頭，求上邦出兵分擔一下薛國的壓力！再硬拚下去，薛國撐不過今年！”
柳宗武詫異地掃了一眼年輕的上官。
在薛國，他究竟做了什麽，讓這囂張的薛國特勤立馬蔫了？
房艾笑了：“這就對了嘛，有事好好說事。禮物我們會請中書省通事舍人轉呈陛下，薛國的辛苦，大康也是心知肚明的，絕不會坐視不理。”
青史上寥寥幾筆的和平，背後都有無數人為之付出生命。
隻不過，這一次是薛國扛了大頭。
氣氛緩和下來，乙失銅絮絮叨叨，如祥林嫂一般訴說薛國的難處，彰示薛國的功勞。
康蘇蜜部幾乎沒了，五千兵馬隻剩下五百人；
小汗什缽苾的人馬，中了薛國、回鶻、契苾聯合設下的埋伏，十萬大軍屍橫遍野，什缽苾隻身逃回北胡，被惱怒的可汗吐苾當眾鞭笞。
北胡震怒之下，派了五十名附離出動，狙殺了薛國兩名俟斤、五百人馬。
薛國自身的損失也極大，十萬兵馬隻剩五萬可一戰。
房艾的眼睛一亮。
“薛國的功勞，本官一定如實稟告朝廷。相信陛下一定會為薛國撐腰的。”
……
送走乙失銅，柳宗武神色怪異地看向房艾：“上官，涉及兵事，我們不應輕諾啊！”
房艾輕笑：“站在你的角度，這麽看無可厚非。可站在大康的角度看，說不上唇亡齒寒，但薛國真被北胡滅了，多少要給大康增加一些壓力。”
“所以，薛國必須得撐到大康出兵北胡，這是大勢。”
“有空，多學習安興貴前輩的事跡與眼光。”
安興貴孤身為使，招撫盤踞在隴右的偽涼王，未果，遂鼓動涼王麾下將領，綁了涼王歸康，成為大康史上“一人平一國”的首例。
憑此功績，安興貴被封右武侯大將軍、涼國公，堪稱大康外交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