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刺殺

沙果叫柰,是沒問題的。

林檎這個詞,卻是隨時代不同、地域不同而變化著指向,在當前的大康確認指為蘋果,有詩“紅妝妓妒水林檎”、“野桃山杏水林檎”稱頌。

柰在昆明池畔常見,味道並不太好;

林檎為外來物種,在鬥門鎮很罕見。

這個叫祈媚的女掌櫃,還真的熟悉昆明池一帶,在上林署報備之後,帶著房艾與劉仁貴行了不到一個時辰,在昆明池畔找到了一片柰林,大約百株左右,嫩葉蒼翠欲滴。

旁邊不遠處,十棵左右的林檎長勢並不好,蔫頭巴腦的,顯得沒精神。

祈媚要報備的原因,是這一天的時間,必須得給她算進已服的勞役裏。

情誼歸情誼,活計歸活計。

劉仁貴在祈媚的協助下,把種兩片小樹林的農戶找來,以抵租庸調、換地的辦法,獲取了林木。

為什麽不是獲取土地?

因為,這一片土地,本就是上林署的,農戶不過是租用而已。

祈媚真有心了。

這個地方離上林署衙不算太遠,水源便利,征發人工也容易。

“柰好種不好吃,林檎好吃不好種,寺丞是打算效仿《齊民要術》,將林檎接於柰上?”劉仁貴大致看懂了房艾的思路。“《齊民要術》接梨於杜梨,存活極少,怕不易吧?”

祈媚眼中異彩連連。

想不到這個剛烈的漢子,連農活都懂呀。

房艾微笑:“劉監事倒是懂得不少。不過,同樣是嫁接,砧木的樹齡影響很大,這才是我要找二至五齡沙果……柰的原因,超過五年,樹的恢複力會降低,導致成功率下降。”

劉仁貴瞪大了眼睛。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這說法,偏偏又覺得好像挺有道理的。

“穗枝通常要留二至四個芽,按砧木的預留接口位置不同,分根接、枝接與芽接,這些我會慢慢教。這林子,需要一名農戶日常維護,需要兩到十名勞力協助。”

“無須丁男,隻要身體沒問題,靈便一些,中男與女子無妨。物,大剪子兩把,鋒利的薄刃小刀兩把,幹淨的素麻布一匹,裁成一掌寬吧,略細的繩子若幹。”

準備人力物力是要時間的,房艾隻能耐著性子,隨劉仁貴回鬥門鎮歇息。

日頭偏西,土路泛黃,一騎狂奔,伴隨著驚慌失措的聲音:“閃開!馬驚了!”

馬是棗紅色的烏孫天馬,四肢勻稱,身軀健碩,鬃毛飛揚,即便是在狂奔中也不失優雅,可惜漢武帝那個渣男得到汗血寶馬後,就摒棄了烏孫天馬。

反正,不管怎麽說,烏孫天馬的質量都比大康本土的馬種強,唯一的缺陷是負重能力承擔不起日益增長的兵甲重量,倒是王孫公子們騫馬多用得到。

馬上的騎手看上去驚慌失措,手中的韁繩似乎在拚命勒緊。

然而,房艾知道,一切不過是偽裝。

那看似緊繃的韁繩,其實根本沒使力,對烏孫天馬沒有絲毫影響。

兩條踩在馬蹬上的腿,看似慌到晃動,實則拚命踢著馬腹,催促加速。

馬背上的騎手,尖嘴猴腮,卻是譙嗣郡公周道吾,一個被國子監以品行不端之名免除的笑話,因為他爹薨而繼承了郡公的廢物,連個從九品的實職都沒撈到的紈絝子弟,對大康最大的貢獻大概是造肥。

房艾的身手,當然能輕而易舉地閃開。

房吉祥也絕對沒問題。

可是,身後的劉業民、蕭長德、劉仁貴、祈媚,絕對有人要重傷。

本來呢,他們傷也就傷了,可跟著本官出來的人受傷,本官的顏麵往哪裏擱?

更何況,房艾百分百肯定,周道吾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馬勢迅猛。

祈媚忍不住驚叫出聲,卻被劉仁貴單手拖到一棵槐樹後方閃避;

劉業民身子前衝,似乎想救下房艾,卻被房吉祥摁住肩頭,動彈不得;

蕭長德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天生反應遲鈍,居然沒有一點反應。

馬頭離房艾隻有兩步!

刀如匹練,映著殘陽,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

血光刹那間噴薄,潤了大地,濕了官袍,灑了房艾一臉,讓那眼珠子顯得格外猩紅。

馬頭落地,馬身兀自往前衝了兩步,才轟然倒下,重逾兩千斤的馬身壓住周道吾的一條腿,瘦猴似的周道吾立刻鬼哭狼嚎。

廢話,你被兩千斤壓壓試試!

這是兩千斤,不是倆千金!

拚命地掙紮,手足並用,周道吾終於在腿被壓廢之前鑽了出來,怒氣衝天地伸手指向房艾,就要開罵。

“啊!我的半個手掌!”

周道吾慘叫。

剛才太緊張了,居然沒察覺半個手掌已經飛到路邊,被一條灰色的野狗叼走了。

周道吾才想起,自己打算為未來姐夫孫寵出口氣時,那些狐朋狗友為什麽笑得如此詭異。

狠人,這是個徹頭徹尾的狠人。

自家的身世在對方麵前一文不值,即便是未來姐夫府上,頂級外戚的身份,也不過與對方旗鼓相當;

自己是郡公,對方也是郡公,還多了實職;

原以為房艾就是力大,什麽北胡、偽梁的戰功就是蹭來的,頂天就是當了個狗頭軍師。

可是,看著房艾血紅的雙眼,周道吾渾身顫栗,連嚎叫都強行止住了。

這個時候,有誰說房艾要殺自己,周道吾絕對深信不疑。

“上林署!立刻遣人,快馬入城,急報太極宮,有人要刺殺襄陽郡公、司農寺丞房艾!”

劉仁貴這一嗓子,把半個鬥門鎮都心動了。

上林署輪值的署丞莫之文,聞訊大驚,牽出快馬騎上,拚命打馬往長安城安化門奔去。

至於說長安城的關閉城門、宵禁,在這種大事麵前,都得退一步。

署中留值的府、史、監事、典事、掌固,一擁而上,將周道吾摁倒綁上,尋了個偏方的百姓,給他手掌包紮止血。

不是心善,主要是傷口有點大,不止血的話,周道吾可能會血盡而亡。

鬥門鎮的百姓,因為劉仁貴這一嗓子,多數人從宅院裏出來,點起火把,生起火堆,順便熱情地請劉監事吃個餅兒。

至於房艾,臉上、衣袍上都是血,手中橫刀也未入鞘,看上去凶神惡煞的,百姓不敢接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