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鬥門鎮

槐嫩葉搗汁和入麵粉,做成細麵條,煮熟後放入冰水中浸漂,其色鮮碧,然後撈起,以熟油澆拌,放入井中或冰窖中冷藏。

食用時再加佐料調味,成為令人爽心適口的消暑佳食,稱之“冷淘”。

《唐六典》:“太官(光祿寺禦廚大官)令夏供槐葉冷淘。凡朝會燕饗,九品以上並供其膳食。”

房艾沒想到,才孟春而已,鬥門鎮就能吃到正宗的冷淘麵。

當然,房艾、房吉祥、司農府劉業民、司農史蕭長德吃的不是素麵,加雞肉的。

滾燙濃鬱的雞湯另外裝一碗,油花在湯汁裏綻放,香。

“一碗冷,一碗熱,舒坦!”

冷淘在長安的風行不是沒道理的。

大康時代的長安城,確實比較熱,所以人想嚐點冷麵。

關中槐樹多,槐葉汁和麵算是本地特產,跟嶺南拿地菠蘿蒸肉一樣。

微胖的劉業民輕笑:“寺丞說不定能吃到昆明池裏的鯉魚、鯽魚呢。”

蕭長德板著臉:“現在可以,夏天不行。夏三月,川澤不入網罟(gǔ),以成魚鱉之長。”

劉業民輕輕搖頭。

這個同僚啊,沒救了,好好的,你隻說前頭半句不行嗎?

後半句,簡直就是自斷入品的機會!

上官說了要夏天捕魚嗎?

上林署的官吏偶爾會路過冷淘鋪子,腰有水桶粗的女掌櫃殷勤地打招呼,偶爾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掌櫃與上林署的人關係不錯呀。”房艾隨口誇了句。

風韻猶存的女掌櫃,羞澀地扭了一下水桶腰:“什麽呀!就是街坊鄰居嘛。”

房艾心頭一動,笑意隱晦:“聽說,上林署於去年秋,來了一個倔頭巴腦的家夥,說是犯了事,陛下寬宏大量,免了他死罪,貶他為最末品的監事……”

女掌櫃瞪著多情的桃花眼,雙手叉腰:“什麽叫犯了事?會不會說話?人家那叫為民……請命!就是皇帝也寬恕了他,要不然你以為誰都能惹那麽大事還活著?”

房艾嘻嘻笑了:“看上了?可惜,人家有妻兒,不到署令這一級是不能納妾的。”

女掌櫃有些羞澀地以帕掩口,頰上一抹飛紅:“那又怎麽樣呢?當不了他的妾,當外室也行,就是露水姻緣人家也心甘情願。”

不知道她是真看中劉仁貴的粗豪,還是百姓骨子裏的清官情緒作祟。

總而言之,這番言論,即便是在風氣比較開放的大康,也略顯過頭。

鋪子裏的幾名主顧卻沒覺得哪裏不對,連兩名長者都在起哄:“要是別人,我們可不答應。劉監事,老少都沒話說,是真漢子!”

房艾目瞪口呆。

老劉在這片,威望不低呀。

“要是上林署讓劉仁貴征發你們的歲役,當如何?”劉業民笑問。

歲役就是庸,每年二十天的免費勞動期,官府可不管吃的。

幾名漢子拍著胸膛:“不是鬥門鎮的漢子吹,丁男出歲役,隻出七分力。劉公差遣,必然十分!”

丁男,指男子二十一歲,必須承擔征兵、勞役、稅賦等所有義務。

“某公”這種稱謂,在大康,隻有德高望重的人才會被人這樣稱呼。

可見劉仁貴當初打死上官,在民間是什麽反響。

呃,有點尷尬。

即便是在曆朝曆代中較為注重民生的大康,實際上也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到位,注重民生,指的是大勢。

王侯多如狗,公子遍地走,指望他們不欺壓百姓,比登天都難。

畢竟,他們也隻能欺壓弱小。

所以,能理解國子監把大群官員勳爵的子弟壓到二十歲。才準出監了吧?

歲數大一點,至少沒那麽歇斯底裏、肆無忌憚。

像魯寧那樣的,隻能說天性暴戾,教化不了的,活該被劉仁貴打死。

不管劉仁貴出發點是什麽,他都以生命捍衛了律法、為無辜百姓打了個公道。

至少,劉仁貴在上林署期間,鬥門鎮百姓不用擔心哪個公子哥兒在地頭上胡來了。

真·畫像貼門上驅邪。

所以,百姓憑什麽不擁護呢?

或許會有人嘲諷劉仁貴手段粗糙剛烈,百姓隻有一句話回敬:有能耐,你收拾了一個魯寧之後再來評判。

做事的人永遠不完美,袖手旁觀的人總是居高臨下。

說曹操,曹操到,著青色官袍的劉仁貴來到冷淘麵鋪子,過略低的門頭時,他本能地低了一下頭顱。

“一碗冷淘,一碗湯,監事慢用。”

女掌櫃不待劉仁貴開口,自覺地按他的習慣上湯麵,順手將劉仁貴擺桌麵上的五文錢收了。

喜歡歸喜歡,買賣歸買賣,不用混為一談。

順便,桃花眼眨動,一個大大的媚眼拋給了劉仁貴。

可惜,銅鐵直男劉仁貴,直接無視了。

司農史蕭長德輕聲讚歎:“我輩楷模。”

司農府劉業民回了一個大白眼,沒說話。

縱觀曆史,像劉仁貴這樣倔強的家夥,有幾個得善終的?

過剛易折,這話不是沒道理的。

劉仁貴的吃相,一如他的長相,粗豪,沒有方士的儒雅與慢條斯理,反而像府兵一般風卷殘雲。

用膳完畢,掏出素布淨口、手,劉仁貴起身,對房艾叉手:“下官見過寺丞。”

革帶,鉤煒,假帶,方心,襪,履,綠袍,加上身邊的司農府、司農史,還有近日司農寺的符牒,足夠說明房艾的身份。

大康服飾,三品以上服紫,五品以下服緋,六品、七品服綠,八品、九品服青。

(第三十四章的服色錯誤,已更正。)

房艾對這身環保色官服,始終有莫名的嫌棄感。

大康的方心曲領,是七品以上官員著官服時,在中單(內衣)上加上一圈圓形的襯布,使領部凸起。

房艾回禮:“監事在這鬥門鎮,威望很高啊!不知道監事現在負責什麽名目?”

劉仁貴輕歎:“無所事事。即便沒有人找下官的麻煩,也沒有具體事務安排到下官,反正上林署的監事有十人,多我一個不多,少我一個不少。”

這是官場的常態,對付刺頭,讓他坐冷板凳。

房艾微笑:“那麽,你知道昆明池畔,哪裏有二至五年的沙果樹,哪裏有林檎樹幺?”

劉仁貴難住了。

不懂就是不懂,沒法裝懂。

女掌櫃立刻叫道:“回寺丞,小民知道哪裏有柰與林檎,願帶監事與你們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