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點卯

崇仁坊,梁國公府。

後院的菜畦裏,布衣素服的梁國夫人盧明珠,如農婦一般侍弄著菘(白菜)、波棱菜(菠菜)、馬齒莧、萊菔(蘿卜)、萵苣。

百官之首的尚書左仆射、梁國公房杜,也換上葛衣麻鞋,執著小瓢,輕快地為菜蔬澆水。

這個時候,梁國公府無人敢打擾他們——除了二公子房艾。

“哎呀,娘,菘菜可以吃了嘛,再長就老了!摘兩個下來吃古董羹。”

房艾叫道。

某些小說,穿越者發明火鍋,在吃法單純的古代,風靡天下。

好吧,拋開人類曆史不談,“鼎食”二字了解一下。

鼎,不僅指祭祀用器,在更古老的時代也指煮食物的器皿,未必能煮食物,不能燙個火鍋?

漢代就已經有類似現代的火鍋器皿,海昏侯墓就發現了一個鼎,鼎的上端是一個腹部飽滿、圓形口的容器,下端連接著一個炭盤,在曆史上被稱為“青銅溫鼎”,就是煮火鍋的器皿。

之所以別稱古董羹,是取湯沸時“咕咚”之音而得名。

盧明珠寵溺地看了房艾一眼,反手摘了兩棵菘菜、拔了一棵萵苣放入篾筐裏。

房杜瞟了房艾一眼,眼皮子垂下:“沒事跑人寺廟裏幹嘛?看破紅塵了?”

房艾怔了怔:“別說,如果真要尚公主的話,我不如剃度,敲著木魚,念著‘我賣豆腐’,反正有兄長給房氏繼承香火。”

盧明珠瞬間緊張起來:“那可不行!”

房杜輕輕擺手,陷入短暫的沉思中。

房艾這說法,像是胡來,卻未必不成。

原本房杜是讚成與皇室聯姻的,經過房艾的剖析,才突然發覺危機,盛極必衰、過猶不及,自己已經站在權力巔峰了,兒子再風頭無雙,想當曹賊麽?

出家而已,以梁國公府的能力,安排房杜為門僧並不勉強。

再說,出家又不是死了,大不了避過風頭再還俗嘛。

等等!

為什麽是比丘僧,不能是道人?

“沒法咯,我又不認識道士,倒是大興善寺玄謨禪師想要我布施經文。”

房杜倒沒有驚訝,畢竟二郎愛好廣泛,諸子百家都有涉獵,誰也說不準他的造詣如何。

至尊疏遠佛家,偏偏皇後又是佛家的虔誠信徒,這就尷尬了。

大康想抑製佛家,結果顧慮重重。

所以,選擇道家還是佛家,真不容易決斷。

“行吧,你與大興善寺談好,真到那一步,先遁入空門,熬個十年左右再還俗。隻是,你得想好,襄陽郡公的爵位可能就徹底飛了。”

單純一個郡公爵位,其實算不了什麽,就是一些純粹的待遇、俸祿,當豬養而已。

如果加上實職,立馬不一樣了。

一個頂著郡公頭銜的員外郎,連侍郎都得忌憚幾分。

盧明珠雖然不樂意,卻知道在政事上,夫君的主意的對的。

哎,想抱二郎的孩子,咋就那麽難?

古董羹飄香,淡紅的羊肉卷燙幾息就白嫩誘人,切得較細的菘菜在鑊裏隨湯翻滾為點綴,碧綠的萵苣片如同藍田玉般晶瑩。

騰騰的水霧,讓一個家,真實而有溫度。

房杜細細嚼著粟米飯,挾了一箸萵苣,轉頭看向房艾:“明天記得去禮部點卯。”

房艾愣了:“不是,爹你這是鬧啥呢?我一個吃鹽不管鹹的檢校員外郎,點啥卯?”

點卯這事,在大康要求是比較嚴格的,誤了時辰、或者直接不到衙門,是會被杖責、罰俸甚至是貶黜的,可也隻是要求在衙門正式任職的官吏點卯,從來沒聽說過檢校官職要點卯的。

要不然,史上那位檢校十五職的官老爺,不得一天就把屁股打爛了?

“至尊要巡視禮部。”

房杜給出的理由,讓房艾無法拒絕。

端人飯碗服人管,天經地義。

……

點卯,時時辰就是卯時,相當後世的5-7點,最遲不得超過7點,雞叫頭遍就得往皇城趕,所以朝廷的大員、部寺監衙門上下官吏,宅院都是以皇城為原點向外延伸的。

住得遠的,別人卯時起身都來得及,你得寅時就起床,鬧心不?

一天兩天能堅持,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了啊!

夏天還好,早起隻是有些涼快,冬天可是能把零件冷縮的。

難怪有人不為五鬥米折腰,家境好一些的,自然懶得受這份罪。

所謂當官不自由,自由不當官。

房艾打著嗬欠,騎著青海驄,在房吉祥的護衛下,晃晃悠悠地進了皇城,連方向都不用找,本能地進了禮部。

沒法子,官二代,對衙門就是那麽熟稔。

禮部尚書豆寬在公廨內開始點卯,本以為房艾可能會遲到,哪曉得房艾雖然一副沒睡醒的模樣,卻已經到位了。

儀態肯定是有些不足的,但房艾他爹是百官之首,沒有仇怨、利益糾葛,豆寬也犯不上得罪房艾。

何況,房艾這個員外郎還是檢校的。

“員外郎初赴任,你們幾個將他的公房安置了。”豆寬索性人情做到位,安排祠部司主事與掌固,將房艾的席位定下。

員外郎在祠部司隻是佐官,當然享受不了獨居一室的待遇,房艾這檢校員外郎是與正牌員外郎裴宣機同一間公房。

依製,祠部司隻有一個員外郎。

房吉祥烹起茶湯,從褡褳裏取出個油紙包,翻出幾張色澤如雲、油酥鹹香的石傲餅。

裴宣機聞著石傲餅的香味,咽了口唾液。

石傲餅是新豐縣(後世臨潼)的特產,料也不出奇,隻是銅錢厚的麵餅,在洗幹淨的鵝卵石中間放置烘焙,在沒有用早膳的時刻顯得格外勾人腸胃。

裴宣機走到房艾麵前,輕輕咳了一聲:“快點吃,讓別人看到不好。分我一塊。”

這也是個妙人,可惜他那戶部尚書的老爹終究歲數太大,薨了,不然他至少是個郎中。

房艾翻開油紙,露出色澤金黃、外皮酥脆、層多餡香的白肉胡餅,壞笑著看向與老爹歲數差不多的裴宣機。

就是引誘人。

白肉胡餅,又被人稱為關中大肉餅。

公房門掩著,三個人吃得賊香。

有點噎了,則來上一碗濃鬱的茶湯,這樣的滋味,挺不錯的。

裴宣機之所以沒用早膳,其實是這年頭普遍一日兩餐。

生產能力上不去麽,隻能勒緊褲腰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