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進食先嚐

廬州很大,兩人本也不相識,偏偏因為喜這口腹之欲而在興化坊相逢了。

釣魚佬與釣魚佬是知己,吃貨與吃貨是摯友,沒毛病。

為了吃煎白腸要不要放醋,兩個無聊的家夥還能爭上幾句,然後再和老家的肥西母雞比較一下滋味,感歎兩句鄉愁,來上幾句不算上佳卻也不太差的酸詩。

溜號是做官的傳統技能,不會溜號的官,不是一個合格的官。

就是溜號要有合適的理由,而外出撰寫碑誌,確實是一個好理由。

誰也不可能跟著去查證,梁涼到底給哪家寫了碑誌。

唐肥昌倒無所謂,反正興化坊與延康坊門對門,想回去也隻是片刻的事。

倒是梁涼,從皇城跑到這裏,至少隔了兩個坊區,不得不讓人感歎美食的**。

兩名官爺笑罵無忌,白身自然稍稍離開一點。

照舊互相取笑幾句,唐肥昌露出了一絲愁容。

梁涼呸了一口:“品秩比我高,還不在閑得發慌的清水衙門,有什麽不滿意的?矯情!”

唐肥昌悠悠地歎了口氣:“你個木頭懂什麽?若是可以,我寧願換到你的位置,悠閑養老,無為致仕。”

梁涼若有所思地點頭,轉身告別。

做官,也講究悟性。

悟性差的,一些破事你參不透玄機,自然而然就錯過了機緣。

悟性強的,也許隻是一些看起來無關的小事,都能讓他揣摩著差不離。

……

東宮。

在崇教殿被左右庶子、左右諭德嘮叨到厭煩,太子康秉乾趁著用膳時間,跑進了光天殿。

從少詹事昝玄被詹事房杜趕出東宮起,所有人的姿態微微改變,再沒人敢肆無忌憚地說“昏君”、“亡國之君”,隻是變得更絮叨了。

《論語·泰伯》中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的五種斷句,“茴”字的四種寫法,兩棵棗樹的分別……

讀書人使起壞來,能讓人瘋魔。

反正,康秉乾已經在心底埋下了憤怒的種子。

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待孤登基日,將你們送去平亂,看你們的仁義道德能不能說服盜賊。

康秉乾不知道,後世一個叫王守仁的書生竟真的辦到了。

康秉乾的膳食,是一碗羊肉羹,一缽燴鯉魚,一碗攪團,一碟產自藍田縣灞源的豆腐幹,兩個白肉胡餅。

相對來說,這已經很節儉了。

雖然規定有典膳局掌太子進膳,但多數時候,康秉乾還是願意吃太子內宮做的膳食。

無關口味,隻關信任。

畢竟,典膳局是東宮的部門,而太子內宮,才是康秉乾真正意義上的家。

康秉乾拿起箸,看了一眼盛菜上來的從八品掌食,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司饌呢?”

正常情況下,太子內宮侍候康秉乾用膳的,可是從六品司饌,怎麽也輪不到掌食侍候。

“王司饌偶感不適,不能侍奉殿下。”

康秉乾的麵上浮現出一絲奇怪的笑意:“孤的東宮,是有兩位司饌的吧?”

掌食怔了一下,趕緊回應:“回殿下,嶽司饌,前日就告假省親了啊!”

司饌、掌食、掌醫、掌園,這些都是東宮的內官,所有帶“司”與“掌”字的,是官,不是太子的妻妾,不是宮女,當然也能告假省親。

即便不是大康這樣風氣開放的時代,女官也是事實存在的,總不能宮裏每個女子都是皇帝、太子的女人吧?

唯一的區別,是女性官員能否進入朝堂。

康秉乾一指飯菜:“試吃。”

掌食愣住了。

康秉乾麵帶譏笑地擺手。

兩名左內率東宮千牛按著橫刀刀柄,擋在太子身前。

兩名左內率備身侍奉護在太子左右,皮盾持起。

兩名凶神惡煞的備身侍奉控製住這名驚慌失措的掌食。

“大約你還不知道司饌的職司,除了管膳食、管掌食、管掌醫、管掌園,還必須進食先嚐。連這都不知道,你怎麽有膽算計王司饌,跑來送膳食的?”

“來人!將掌醫召來,辨認膳食是否有問題。左內率去控製了典膳廚,仔仔細細檢查,一絲不可放過。”

“你也別想著一死了之,想想你宮外的家人。”

這年頭,可是講株連的。

尤其是送進宮的女官、宮女、宦者。

當然,如果是戰敗被俘入宮的宦者、宮女,那無所謂了,最多是死同一批進宮的。

左內率迅速動起來,率、副率、長史、錄事參軍、兵曹參軍、胄曹參軍、東宮千牛、備身侍奉全部動了起來。

左右內率是貼身保護太子的力量,不統府兵,左內率總人數不到一百,動起來卻很驚人,光天殿瞬間成了一座堅固的堡壘。

即便左內率最低等的備身侍奉都是官員子嗣,也在此時體現出優良的戰鬥素質,即便真廝殺起來也未必遜色於府兵。

太子左衛率聞風而動,上千府兵殺氣騰騰地護住整個東宮的架勢,將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的官吏們唬得緊張起來,一個個抄起手中的戒尺。

入東宮的官吏,非衛率,依律都得上繳刀劍的。

三名太子內宮的掌醫來了,東宮藥藏局四名侍醫、九名典藥也到了,各有各的手法驗證,很快得出結論,所有膳食裏都蘊含著毒藥,無味的毒藥。

無味,就意味著毒性稍弱,也許不能當場毒死人,卻能慢慢摧毀身體。

典膳廚被翻了個底朝天,所有食材、酒水、臘肉都讓細腰犬嚐了個遍,多少器皿被摔成了八瓣,看那場景你說鬼子進村也有人信。

東宮的權力構成,除了詹事府下轄左右春坊、十衛率之外,還有下轄食官署、典倉署、司藏署的太子家令寺,下轄廄牧署的太子仆寺,掌宗族次序、禮樂、刑罰及漏刻政令的太子率更寺。

整個東宮,像是個微縮的朝廷,每個衙門都能在這裏找到影子。

有意思的是,食官署也管膳食,卻類似光祿寺,隻在太子宴請屬官時亮手藝。

太子率更寺的掌固根本不講什麽避諱,拉了條長凳,將那名掌食按到凳上,水火棍照著大腚就打,率更丞黑著臉審案,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東宮。

不像一些傳說中提及,說率更丞隻掌刻漏,整個太子率更寺的具體執掌是在率更丞手中,率更令更多是名譽上領職。

現任率更令七十多歲,走路都要打飄了,不可能執掌具體事務。

依律,太子率更寺審過之後,應送大理寺處置。

但是,人犯能不能挺到那時候,就是個玄之又玄的問題了。

人暈了,一盆冷水激醒。

要是在率更丞沒問出答案前打死人犯,就是掌固的手藝不到家,就會受懲罰。

掌食暈死,澆醒,再打,即便全身衣物被血染紅,偏偏骨骼髒器都沒受到很大的衝擊,這就是掌固們在炫技了。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就是鐵打的漢子,也挨不住兩輪杖刑,何況掌食區區女流。

率更丞審到結果,手掌輕輕地下壓,掌固的水火棍“一個不慎”,正正打在掌食的脊柱上,一聲淒厲的慘叫,世界安靜了。

“太子率更寺審問完畢,人犯禁不住拷打,卒。”

率更丞飛快地在卷宗上疾書。

東宮的人犯理論上應交給大理寺,但也隻是理論上。

強忍著惡心與難受的康秉乾看了一眼卷宗,忍不住冷笑。

不出意料,這名掌食,家人遭到了挾持,才不得不行險下藥。

不過,估計她的家人,已經在黃泉路上與她匯合了。

“殿下,案情是否通報大理寺?”

率更丞小心翼翼地詢問。

康秉乾眸子閃過一絲厲芒:“當然得依律通報,讓任城郡王知道東宮的異動。令:太子左內率、太子右內率、太子左監門率、太子右監門率護持東宮,嚴加防守;太子左衛率、太子右衛率、太子左司禦率、太子右司禦率、太子左清道率、太子右清道率全麵出動,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幕後主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