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太子出兵

東宮的政事權力掌握在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手裏,調兵的魚符可是掌握在康秉乾手中。

無魚符出兵,是為亂兵;

有魚符出兵,是為正兵,即便是十六衛也不敢阻攔。

奉命出動的六率中,隻有太子左清道率、太子右清道率是專攻儀仗、巡邏的,其餘四衛率,手頭雖然隻有幾千人,卻是大半為真正的府兵,能打仗的府兵,不是樣子貨!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太子右衛率恰恰將延康坊包圍住,卻沒有絲毫動靜。

這更嚇人了。

齊王府裏,幾個彩瓷瓶被摔得稀巴爛,齊王佩劍淺淺地卡在檀香紫檀桌裏,尷尬得讓人摳腳丫。

檀香紫檀,也叫小葉紫檀,堅硬致密,大規模用作宮廷家具、樂器,也是本朝的事,有人因此寫了一句詩證明,“琵琶聲亮紫檀槽”。

檀香紫檀,與作藥材的紫檀木,是兩個不同的物種。

以房艾的力氣,想一刀破檀香紫檀都辦不到,康綸寶這是自取其辱。

康綸寶知道,以太子的聰慧,自然會懷疑到齊王府,可你沒證據不是?

想不到,康秉乾沒工夫講道理,直接把太子右衛率派出,圍住延康坊,隨時可能血洗齊王府!

康綸寶不是沒想過讓齊王親事府、帳內府出去對峙,甚至血拚一場,可三百三十三親事、六百六十七帳內,加起來也不過千人,不但人數比太子右衛率少,還沒人家精銳,出去是送人頭!

太子右衛率,麾下有親府、勳府、翊府,僅僅翊府隊正就二十人,府兵過千。

更別說親府、勳府基本是官員子弟了。

傷到一個,你在朝堂上就多了不止一個對頭。

巡視長安城的右金吾衛府兵,看到延康坊的場景,立馬向自家中郎將稟告。

中郎將牛犇一撥馬頭,華麗地繞過了延康坊。

隻要我沒看見,事情就一定不存在。

同行的兵曹參軍有些忐忑:“中郎將,這樣繞開,有些不妥吧?”

牛犇一聲笑:“記住,我們右金吾衛翊府,隻管得長安城左右六街晝夜巡邏之事。你覺得,我們是得罪得起東宮,還是得罪得起齊王府?到時候可肥豬照鏡子——裏外不是人咯!”

真正的聰明人,是不會摻和這一攤渾水的。

從什麽龍,按部就班做我的官,安安穩穩活到告老還鄉,它不香嗎?

正四品下每年五十貫的俸錢,二百八十石俸料,七百畝職田,夠用了!

康世基開了個壞頭,皇室繼承難免血雨腥風,習慣吧!

……

兩儀殿中,三品以上官員齊聚,與禦座上臉色忽紅忽白的康世基,一起聽候宦者們匆匆的稟報。

東宮有人下毒了,太子率更寺審訊出來了,人犯打死了……

大理卿、任城郡王康紹宗撫須苦笑。

太子明擺著不願將人犯交大理寺,不是不信任大理寺,是不信任屙屎都歪朝一邊的至尊啊!

道理很簡單,普通人別說接觸太子,就是東宮那三處管膳食的機構,都未必能分得清楚。

即便你分清了,沒有利益衝突,吃飽了撐的冒著全家被株連的危險對太子下手?

任城郡王可以摳著大腚發誓,要不是齊王幹的,他跟齊王姓!

啊,忘了,任城郡王與齊王,本就是一個姓。

一個個的,為了那把椅子,人都不當了。

當年的宮廷變故前,康紹宗在兩位堂兄之間左右為難,選擇了帶兵抵禦北胡,並不參與行險。

如今,又到了變故的時刻麽?

康紹宗暗暗歎氣,小崽子羽翼未豐就想翻天,嗬嗬。

難不成接下來你也逼至尊升任太上皇?

蠢!

太子六衛率的出動,讓諸位大臣震驚。

平日麵對那些少詹事、左庶子、右庶子不斷退縮的太子康秉乾,此時的霸道,比起至尊當年也不遑多讓。

父未老,子已壯……

未必是好事啊!

想想漢戾太子劉據!

太子右衛率包圍延康坊的消息,讓君臣的眉心齊齊一跳。

這是要明刀明槍血洗了麽?

嗬嗬,果然是至尊的血脈,深得兄弟鬩牆精髓。

“命左衛翊一府中郎將鄭廣率兵,逼太子右衛率撤回。”

康世基惱火地下令。

這一場對決,要他下場偏幫,就意味著康綸寶已經輸了。

左衛翊一府掌宮中宿衛,中郎將鄭廣,更是當年宮廷之變的從龍心腹。

中書令孫無思突兀地開口:“至尊,諸王已經定封,為何不讓他們就藩?齊王康綸寶、吳王康格、紀王康森,俱可以出長安了。”

康世基略為不悅:“中書令此言差矣,三王尚且年幼,為何使其骨肉離散?”

“康綸寶已經懂得爭奪,不小了。若嫌骨肉離散,不妨令衛貴妃隨紀王赴藩,晉紀國太妃;令陽妃隨吳王赴藩,晉吳國太妃。”

兩郎舅第一次正式起爭執。

護妹狂魔孫無思,一心要把康綸寶逐到封地上,絕了他們手足相殘的念想。

衛貴妃,那個曾經的寡婦,太懂得**人了,妹子未必鬥得過,孫無思當然想順帶為妹子剪除對手。

人人罵曹賊,人人是曹賊。

至於陽妃,則是前朝帝女,吳王康格因此在暗中有一幫遺老遺少支持,可謂庶子中獨樹一幟的人物,當然是逐出去為妙。

左衛翊一府,鄭廣傾巢出動,三千府兵沉默著逼近延康坊,直到一支鳴鏑射到前進的途中。

鄭廣沉聲喝道:“本將左衛翊一府中郎將鄭廣,奉朝廷之命,請太子右衛率撤軍,朝廷不追究擅發兵之責。”

前方街道,太子右衛率府兵錯落有致,擘張弩、長弓、角弓已經搭上弩箭與兵箭,一張盾牌後現出威嚴的麵孔。

“本官太子右衛率厲儼,領太子木契,捉拿毒害太子嫌犯,若有疑義,大可以遣兵曹參軍來勘合。中郎將之意,太子就該死麽?”

木契,魚符的一種,在長安公幹隻發木契,外出他地才發銅魚符。

正四品上的率,麵對正四品下的中郎將,品秩天生壓製。

擅發兵這一條,鄭廣的指責,在木契麵前,不成立。

厲儼的聲音卻中氣十足,不隻是鄭廣聽得到,左衛翊一府聽得到,延康坊及周邊幾個坊區都多少能聽到。

鄭廣怒了:“你是覺得本將不敢攻伐麽?”

厲儼揚聲狂笑:“你鄭廣當年連故太子的子嗣都敢殺,厲儼一個小小的率算得了什麽?隻是,太子右衛率,主辱臣死,就看左衛能不能殺絕太子右衛率了!所有人注意,但凡敵越鳴鏑一步,即告宣戰!要麽敵死絕,要麽我死絕!”

鄭廣被揭了見不得光的醜,刀砍不進的老臉一陣臊紅。

殺孤兒,從來不是什麽榮耀的事。

仔細想想,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厲儼,好像當年也是故太子舊部?

麻爪了,難怪厲儼怨氣衝天,巴不得血拚一場,然後至尊好不容易鞏固的名聲又得崩。

騎虎難下了。

本以為唬唬就能讓太子右衛率回東宮,卻不想遇上了頭鐵的。

戰是不可能的。

隻要有一名太子右衛率的府兵受傷,至尊就要承受龐大的壓力,擔上廢除“立長立嫡”製度的名聲。

康律的疏議中明確提到:嫡妻之長子為嫡子,不依此立,是名“違法”,合徒一年。

結果皇帝帶頭違律,你想想律法會不會因此崩潰。

要不然曆史上廢除那麽多太子,必須讓他們背上“失德”的名聲呢?

要不然之前詹事府、左春坊、右春坊,為什麽拚命在毀太子的名聲呢?

隻需一步就可以跨越的鳴鏑,卻如天塹一般擋在了鄭廣麵前。

隻要一步邁過去,就是無可調和的矛盾爆發,就是血滿長安,就是舊漢戾太子故事重演!

兵曹參軍奉命,策馬回朝,將難題拋了回去。

打不打,至尊說了算。

鄭廣,隻是莫得感情的提線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