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愛與不甘

“嗬嗬,看來有人捷足先登了,真是用心險惡,還設下埋伏。”有漢子冷笑。

鬆樹林外,土地凹陷出一巨大的深坑,濃煙滾滾,很嗆人,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硫磺的氣味,十幾個功力尚淺來不及躲閃的漢子被炸的血肉模糊。

“墨家的霹靂彈。”

有人覺得憋屈。

“哼,一路走來,沒遇到妖患,倒是有心懷不軌之人伏擊,真是無恥。”

老吳掏出旱煙吧塔吧塔抽著,開口道:“這夥精通墨家絕學的人……應該不是為了貓妖。”

蕭長生深深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

林孤生覺得詫異,蕭長生應該是知道什麽……等等,這裏麵,似乎不對勁,眾人也許都想到什麽,都沒人接話。林孤生隻覺得奇怪,好像自己是被蒙在鼓裏的,那夥人一定不是為了貓妖,肯定是塗山有什麽秘密,吸引他們,這才設下機關阻擊後來者。而且,如果這麽說,那他們這幾十人裏,說不定也有許多人不是專程為了貓妖。

各懷鬼胎啊。

“諸位,事到如今,還要隱瞞到何時?”林孤生沉沉開口。

蕭長生斜睨著他,淡淡道:“既然已經上了塗山,那就全憑機緣吧。”

“我沒有異議。”有漢子開口。

有數支隊伍走出人來,衝蕭長生抱拳:“蕭大俠,告辭。”

沒多久,人都走光了,隻有唐浩和幾個道家人以及蕭長生和顏如玉還留在這。

現場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老吳掐滅旱煙,站起來,拍了怕長衫上沾染的樹葉,“嗯,蕭大俠,我等是為了貓妖,就不跟著你們折騰呢了。”

蕭長生點頭,鄭重抱拳:“吳老先生,既如此,我倆先告辭了。你等是道家高人,有秘法伏妖,應該是沒什麽大問題的。”

就這樣,龐大的隊伍莫名其妙散了。

“林兄,你呢?”唐浩拍了怕林孤生的肩膀。

林孤生沉默,隻覺得莫名其妙,心裏盤算著這群人上塗山,不顧貓妖的凶險,究竟是為了什麽,還有躲在暗中的那群精通墨家機關的是什麽人……

“他們,是為了什麽?”

唐浩沒囉嗦,沒有任何隱瞞,指著地上的枯枝敗葉,“這兒,應該有大墓。”

“大墓?”

林孤生心有疑慮:“這兒,不是寺院的廢墟?”

唐浩似笑非笑。“興許,修建寺院的人是想保護什麽呢?亦或者,掩人耳目?原先我不確定,現在倒是肯定了。”

“什麽墓?誰的墓?墓裏有什麽寶物嗎?”

老吳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渾身“喀喀”作響,覺得十分暢快,笑道:“不是某一個人的墓,傳說是一群英雄的墓,戰死他鄉,心中有怨,那一禪也是個心善之人。墓裏有什麽?我不知道,我也說不清,但是自古以來就有傳說,那位將軍,十分了得,應該是攜帶了什麽好東西的吧。”

原諒林孤生曆史學的不好,隻能說一知半解,對湘州的曆史了得的很模糊,能知道潭州孫良已是極限,實在不知道古代有什麽優秀將軍死在了塗山這等旮旯之地。

林孤生搖搖頭,“罷了,既然上山是為除妖,便不去了。對了,你們有對付貓妖的把握嗎?”

“不敢說萬全,十拿九穩是有的。”老吳不懂謙虛。

林孤生汗顏。

如果是山裏有大墓,也說得通那夥精通墨家絕學的“盜墓賊”為何對夜裏的獵妖人出手了,也許是刻意留住貓妖看山,貓妖……可是天然的屏障。

“其實,關於這個傳聞,也是近期流出來的。在之前,誰也不知道那位將軍的墓塚,會在這……”唐浩苦笑。

“零陵的知府老爺,不知道?”林孤生發問。

老吳不屑道:“他要是知道,哪裏還會發布檄文讓咱們除妖?”

如此看來,那位將軍的確不得了,如果消息傳出去,恐怕會引發潭州府的關注。

一行人沿著山路行走,沒多久就到了一片倒塌的建築廢墟之上,隱約可見嶙峋的怪石,刻印著佛家的著作《金剛經》《大藏經》《易筋經》……可惜,巨石東倒西歪,又因為時間的腐蝕和大火焚燒,石刻很模糊,不過就算是完整的經文,也不是什麽珍貴的秘籍。

“貓妖喪了數條命,修為大損,應該在閉關。”

林孤生聽過貓妖的故事,隻覺得它也是可憐,本有更好的前途,卻是造化弄人,於是詢問:“你們……是要殺了嗎?”

“唔,不至於,萬物有靈,殺了,豈不是可惜?自然存在,即合理,我等道家人講究‘道法自然’,天道之下尚且留有一線生機,何況我等修道之人?”老吳很不耐煩地說道。

唐浩看向他的師弟,後者點頭,從隨身布包裏取出一枚定位羅盤放在地上,開始掐訣吟唱咒語,很快,他的掌心散發柔和光華,撫在地上,一層層漣漪激**出去。

“這是……什麽術法?”林孤生好奇。

“‘神念術’的一種,叫小追蹤術,原理是施法者和此處山川融為一體,可勘測一切生命體的蹤跡,最高階段,可感受萬物。”

林孤生咂舌,豎起大拇指:“道家術法,高深莫測。”

道家,源遠流長,發源不可考證,有上古著作裏的神話傳說,道家聖賢,諸如莊子,曾騎一鯤,遨遊滄海,那大魚化而為鵬,可搖扶直上九萬裏。道家術法其實和仙族的術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隻是一個隻適合人類修行,相比之下,仙術的要求就苛刻許多。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那年輕人臉色變得難看,開始發白,冷汗冒出來。

“怎麽樣?”

“我感受到了它的意誌,還沒定位到它的位置,它太虛弱了,不……應該是進入了一種類似‘冬眠’的狀態。”年輕人聲音沙啞。

唐浩皺眉,站起來負著雙手在廢墟上踱步,“方才樹林中,明顯是那貓妖作祟,殺了那些人,如何會陷入深眠?”

“師兄,等我休息一會,給我時間,我能找到它。”年輕人不甘心地說道。

“好。”

唐浩看向其餘幾人,開始有條不紊部署起來:“藏印,仁寬,你等結陣,封存這裏。”

“是。”

“吳老先生,還請出手蒙蔽氣機,切莫讓那貓妖騰出手借用地形手段遁走。”

老吳淡笑:“一切有我。”

“林兄弟,待會若是貓妖失控,意誌偏激到了無可調解的一步,還請讓這位兄弟出手,直接斬殺,也好避免讓它逃走,為禍零陵百姓。”

“嗯。”林孤生看向東,東沒有反應,便是默認了。

唐浩的兩個師弟在廢墟下布下陣眼,老吳盤坐在地開始念念有詞,溝通天地,封閉這塊區域的氣機,而唐浩本人,看似無所事事,但一直緊皺眉頭,握住桃木劍柄,隨時提防貓妖出來。

林孤生算是看出來了,這幾個道家人分工明確,堪稱完美組合,如此聯手,算是布下了天羅地網,隻等貓妖入套,而唯一需要東出手的原因,隻是萬一那貓妖發狠,脫離了束縛,且功力達到了幾人都無法對付的地步,才會輪到東出手。

太陽落山。

大霧升起,月光灑落。

“師兄,找到了。”

“哦?在何處?”

年輕人忽然皺眉,心跳加快,語氣陡然一高:“在活動,在朝著我們而來……來了……”

“吼——”

一聲虎嘯傳來。

唐浩頭皮發麻,林孤生急忙站起來,廢墟外,出現一頭體型碩大酷似大蟲的黑貓,那雙眸子泛著綠色的幽光。

“妖孽,你終於出來了。”

“為何,要驚擾我沉眠。”

山貓口吐人言,語氣冰冷。

唐浩祭出桃木劍,上前一步,神態俊朗:“狸貓,你本在塗山得道,有大好前程,為何自毀道途,造下殺孽?”

山貓嗤笑:“本以為是什麽高風亮節的道家高人,原來不過是政客的走狗。”

“看劍。”

唐浩自知多說無益,一手掐訣,灌注天地間的五行之力,主動出擊。

他的身法瀟灑,看似清脆的木劍,因有天地之力的加持極為堅硬,砍在山貓身上,頓時冒出濃煙,留下焦黑的傷口。山貓吃痛,探出大爪,很惱怒,它的體格健碩,如百獸之王,卻被唐浩玩弄鼓掌,怎能不怒?

二人戰鬥很凶險。

林孤生目不轉睛盯著戰況,心想這山貓也沒什麽可怕的,老吳笑道:“因為有我們壓陣,極大限製了山貓的能力,它現在是有苦難言哦。”

“原來如此。”

林孤生不禁感慨,與其那麽麻煩,不如讓東一劍戰了來的痛快。

“孽畜,還要執迷不悟?”唐浩越戰越輕鬆,十分逍遙。

山貓不敵,節節敗退,徹底激發了怒火,一爪子探來,似要把唐浩撕碎,但被唐浩隨意一晃身,一個翻滾躲避。

“你殺了授業恩師,罪無可恕!”

“你可曾記得一禪為你開智鋪路,還記得他的佛法?”

山貓大怒:“道士,要殺便殺,我隻恨自己修為不到,無非為小姐報仇雪恨。”

唐浩歎息,終究是起了憐憫之心,輕輕一指點出,撫在了山貓眉心,嘴裏念著咒語,原本凶狠的山貓頓時安撫下來,眼眸迷離,戾氣褪去。

林孤生隻覺得眼皮沉重,周圍環境變得虛幻,極不真實。

……

中了獵人圈套的大狸貓攜著寶寶躲避山雨,在一山洞歇息。

那日山中起了大霧。

大狸貓最後輕輕舔舐著小貓的皮毛,沒了氣息,用自己的體溫給這幼小的狸貓帶來最後的溫暖。

大雨散去。

受了輕傷感染的狸貓蘇醒,懵懵懂懂,動物再如何,也知道母親死了。

在屍體旁逗留了幾日。

塗山,每日有和尚誦讀經文,莊嚴神聖。

山貓順著山道爬到了寺院前。

體力不支。

昏死過去。

那一日一碎花長裙的女人在寺院禮佛,下山途中,看到了石階上的小貓。

“呀,該死的獵人,這麽小的貓都不放過。”

女人蹲下輕輕撫摸小貓染血的皮毛。

小貓似有所感,睜開眼睛,女人嫣然一笑,這笑容,仿佛是雨季久違地撥雲出來的太陽。

“喵——”

“跟我回家吧。”女人笑著,把小貓包入懷裏。

“小姐……老爺不讓養這些畜牲,您不能……太髒了。”婢女低聲開口。

夏婉安遲疑,長歎一口氣。

剛想放下小貓,懷中貓有所感覺,趕忙輕輕舔著小姐的手心,極為不舍,小姐憐憫,便咬牙在塗山住下,隻等小貓能獨立自主才下山。

這幾日。

一小貓一女人在這佛法莊嚴的寺院居住。

在小貓能夠下地走路蹦蹦跳跳的時候,小姐會鼓掌,會微笑。

這一幕太溫馨,太美好。

那日,老和尚一禪主持找到了小姐,委婉說明佛家重地,女子還是不能久待,小姐點頭,如此便要到了分別之際。

一禪笑道:“此貓與我清泉寺有緣,女施主放心,你離去後,可留著它在我寺院住下,也好免去了風餐露宿。”

小姐大喜過望,這幾日相處久了十分歡喜,心中不舍,放不下山貓。

那日,一貓一人分別。

一禪伸出手,取出一粒花生米,小貓通靈,瞪大了眼眸看著一禪法師。

“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殺孽。”

一禪輕語,似把黑貓看穿。

黑貓懵懂,隻是啃著花生,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

“我佛慈悲,放下屠刀,便可立地成佛,既然我在你身上的將來看到了殺孽,便有責任留下你悉心教導。”

“你便踏實住下,留在塗山,聆聽佛法,洗去戾氣。”

一禪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此後,山貓在一禪的幫助下,受到了佛法熏陶,漸漸開了靈智。

萬物皆有情。

心心念念那日救命之恩的山貓,閑暇也會在塗山寺院階梯口苦苦等待,希冀想見到那位如仙子般的女人。

但是沒有。

一禪走過來,道:“人妖殊途。”

“為何我是妖?”山貓口吐人言,極為不解。

一禪笑了笑:“因為你還在紅塵,有七情六欲,沒有超脫,便是妖,我亦然如此。”

“那我超脫了便是人?”

“紅塵種種,皆為修行,世間的一切交集都是命運的安排,你既然見了,便是大緣,何須留戀?每個生命都是天上的星辰,很難有交集,既然是交集,那便是上天的饋贈,是我佛的恩賜。”

山貓搖頭:“可我不甘心。”

一禪留下一句話便離去:“因為不甘,便是修行。”

林孤生看到這,忍不住歎息,誰料,原本正在咀嚼一禪話裏含義的山貓忽然站起來:“誰?”

“嗯?”

“滾出來。”

林孤生奇怪,開口道:“你看不見我?”

“你是什麽人?”黑貓環顧四周,十分警惕。

林孤生了然,笑道:“別管一禪法師的話,有些事情沒有對錯,修行便是脫離條條框架的束縛,生在紅塵,便放手去幹,管他什麽神明,管他什麽佛陀,人生苦短,若是留下遺憾,哪怕是舉霞飛升也覺得乏味。”

黑貓如夢初醒,對著虛空拜了三拜。

這日,黑貓偷偷下山,往零陵而去。

這一天,正好趕上了黃金寶的正妻,那潭州府湘州牧帳下上將軍的千金,調來大兵把夏宅圍住。

上千大兵衝入夏宅,斬盡殺絕。

有來不及逃跑的仆役被一劍穿心,有梨花帶雨的丫鬟被士兵輪番糟蹋,夏家老爺子慘死刀下……

人間煉獄。

山貓著急,大開殺戒。

什麽我佛慈悲,什麽放下屠刀?

“是你麽?貓……”

小姐虛弱的聲音伴隨著驚喜。

衝入人群開始殺戮的山貓神情一怔,艱難轉身,看到了血泊之中帶著淚痕的小姐。

“是我。”

黑貓語氣幹澀,這夢裏憧憬了那麽久的一天,終究是以這個結果相逢。

小姐慘白的臉上浮現笑容,“是你便好。”

沒了氣息。

山貓悲憤,仰天長嘯。

“沒了你,我修行還有什麽意義?”

“什麽佛陀,什麽仙道,我不要長生,我不求超脫,我隻要陪著她。”

“我要你們陪葬!”

山貓大開殺戒,親自手刃了大仇,將黃金寶和上將軍的千金撕碎,掏心挖肺。

大霧散去。

林孤生緩緩睜開雙眼。

黑貓沒了氣息。

“有時候我們總是會感慨天道不公,世道不平,殊不知,吃人的不是天下,不是世界,是我們自己。”唐浩平淡說道,鬆開了手,如大蟲般龐大身軀的黑貓轟然倒塌。

林孤生沉默。

老吳嗤笑一聲:“你以為這妖邪,是真對那小姐心心念念,是愛嗎?”

林孤生反問:“不是嗎?”

“如果是,在它生命中最後的記憶念想,隻是報仇,卻不是和小姐長相廝守,嗬嗬,說到底,這不過是它的一廂情願。”老吳冷笑。

唐浩擺擺手,說道:“愛也罷,喜歡也好,誰也說不清,畢竟它是妖,不是人,哪裏分得清感情?”

老吳一邊卷旱煙,一邊譏笑道:“懦弱罷了,人家夏小姐,隻是一時憐憫,見不得可憐。山貓付出那麽多多,隻是自己懦弱的念想,它早就輸的一塌糊塗。”

林孤生迷糊了。

山貓,對小姐是愛嗎?是嗎?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