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命若天定,不妨破了這個天

這幾獵戶,肩扛竹擔,挑著猛虎,那大蟲渾身覆蓋白色皮毛,黑白相間,比之一般凶虎妖異許多,光是隔著老遠就能嗅到一絲血腥和壓抑。盡管死去多時,那對可怖的眼眸如氣吞山河,與之對視久了,甚至可以感受到似是而非的咆哮。

“正是清寧山作亂的那頭大患,趕緊騰出位置,讓我等歇腳。”獵戶大大咧咧開口,挽起袖子,隨意找了個先前有人特意讓開的座位坐下。

“是諸位壯士斬殺的?”掌櫃追問。

獵戶幹笑一聲,也是幹淨利索道:“那倒不是,就我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別說這種化妖的大患,遇到一般的大蟲都不敢戀戰。實話道與你說了吧,這大患啊,當然不是我們斬的,最近清寧山來了一夥了不得的俠客,這白虎在那大俠手裏走不上十個回合,嘿嘿,算了,算了,口說無憑,那等神仙般的人物,不是我們能說的,虎妖有靈,聚而不散,要是屍體在清寧山擱置久了,難免吸引許多生爭搶,擾亂了生態係統,那俠客兩劍挑了白虎的橫骨,命我等送下山去。”

掌櫃若有所思,一眾圍觀看客紛紛笑著說你們發財了,撿了天大的運氣。

“如今郡守老爺響應潭州府的號召,大力進山除妖剿患,這白虎為禍清寧山數年,總算是被斬了,諸位可是發一筆橫財,不得讓咱們也跟著沾沾喜氣,慶祝慶祝?”有路人笑道。

那獵戶心情大好,手一擺,扔出一枚碎銀:“掌櫃的,給每桌都安排一壺好酒,記我賬上,既然大家這麽說,我豈敢吝嗇?”

“哈哈哈哈,多謝,多謝。”

有路人隔空抱拳感謝。

斬殺白虎,這可是能上《縣誌》《郡史》的,就算是那無名俠客斬殺,憑借這大患屍首,去那零陵城,也能拿到一筆豐厚的賞銀,妖物渾身都是質保,許多器官都能入藥,也是一筆酬勞,足夠這十幾獵戶吃喝瀟灑上一年半載。

“老哥,不妨說說那俠客是如何斬殺凶虎的?也好讓我等開開眼,當些飯後談資?”有人起哄。

那獵戶悠閑自得,撿了便宜,本就心情大好,對那慷慨的俠客無比敬佩,聞言哈哈大笑,故作神秘:“你們當真想聽?”

“老哥,快講吧,那必須想聽啊。”

“……”

見客棧門口聚滿了人,都圍在大棚外,獵戶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虛榮感油然而生,笑道:“那行,我就講講……話說這幾年,清寧山官道白虎大患作祟鬧得人心惶惶,餓急眼了那大蟲還會下山吃人,滿打滿算身上沾了三百條人命,可謂是罪大惡極。就浦江縣衙那些官兵也多次進山,都被大患嚇的魂飛魄散,連押糧運鏢趕屍的,都得折道而走,嘿嘿……”

獵戶先是故意賣了個關子,小酌一口,神態怡然。

“前些日子,我和幾個弟兄在外圍狩獵,檢查一下機關,除了一些野兔野雞啊什麽的,連個麅子野豬也沒捕到,結果遇到一夥人。”獵戶說到這,眯起眼,仿佛在回憶那群人的模樣,沉吟道:“我一眼就看出那群人不是等閑之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個個氣宇軒昂,真是一群了不得的神人。”

“等等,老哥,你是說……斬殺大患的是一群人?”

“是也不是,是一群人找到了我,和白虎大戰的,隻有一人。”獵戶這般說道。

還想追問的人隻好悻悻閉嘴。

獵戶清了清嗓子,道:“這夥人,大概有七八個人,領頭的是個中年人,我說不上來,桀驁的緊,冷漠的很,隨時陰測測地笑,慚愧,我都不敢跟他說話,待在他身邊都有些壓力。”

說到這,獵戶尷尬笑了笑,趕忙道:“本來在野外遇到這麽多人,還如此詭異,本就覺得不對勁,我們都想避開,但那夥人裏有個較為年輕的叫住了我,說是願意給酬勞,問問我附近有沒有吃人的妖物,我一聽,頓時有警覺,結果那年輕人掏出一枚腰牌,說他們好像是什麽什麽組織的,我也忘了沒記住,還給了我一枚銀錠。我看他們出手闊綽,有這般不凡,心想不如把清寧山白虎的事情說給他們聽,那年輕人聽完,非常感興趣,讓我帶路,許諾還會給銀錠,我思來想去,有銀子賺不賺白不賺,那豈不是王八蛋?一咬牙,就給他們帶路,我還說待會進了山,給他們指明了路,我就下山,那年輕人也同意了,結果……人算不如天算,你們猜怎麽著?”

“怎麽著?”

獵戶苦笑:“結果,還沒上山呢,就遇到那白虎下山,碰了麵,當時可把我嚇壞了。”

人群大笑。

“我當時心裏後悔,心想這輩子算是到了頭,結果怎麽,我就感到眼前一花,那年輕人劍拔出鞘,上去就和那大患惡戰,看的我心驚肉跳……我詞窮,我無法描述那場麵,也就幾個回合,那白虎就被一劍挑斷了動脈,反正贏得很輕鬆,要不是戰鬥的餘波都摧毀了十幾株古樹,我都自負地以為我也能和那白虎惡戰了。”獵戶半開玩笑,心有餘悸,“大概就是這樣,反正那年輕人挺失望的,挑開了白虎的後顱骨,取走了一枚橫骨,問我附近還有沒有這種大妖,比這白虎還猛的,我才知道遇到了高人,害,一個白虎都夠惱人討嫌的了,咱們這一帶哪裏還有大妖……”

眾人唏噓一片。

有人笑道:“怎麽沒有,往南走個三百裏,烏江那,我聽說之前可是鬧蛟龍,那惡蛟十幾仗長呢。”

“你說那惡蛟?可是吃了青稞縣那姓陳的大戶家少爺的惡蛟?”

“是,那惡蛟了不得,聽說陳員外斥巨資請了不少好手,都葬身了江中,嘖嘖嘖,聽僥幸在岸邊看到惡蛟身形的,都得嚇尿褲子,遮天蔽日,足足十數丈長短,那血盆大口咬下去,估計得硬吞一頭犛牛。”

就在眾人議論之際,有人笑道:“諸位的消息也太滯後了吧,惡蛟傷人都什麽時候的事情了?那惡蛟早就被人斬於江中,撲騰不起浪花了。”

“什麽,何人斬的惡蛟……”

先前還在吹噓的那人神情一呆,不可置信。

“那等惡蛟長期蟄伏水中,誰能奈何它?還有人能斬蛟,那得有多強的水性……”有人吃驚。

斬殺惡蛟,這功績,可比鬥殺這白虎來的震懾人心。

“嘿嘿,那惡蛟被斬於江中,那無名劍客不曾帶走屍身,惡蛟啊……再如何不堪,也是蛟龍,渾身都是至寶精華,引得許多江湖人士去爭搶,打得頭破血流,我也是偶然得到的消息,聽那裏的漁民說,是一神秘的劍客,在天際於惡蛟纏鬥,仙人之姿。”

眾人咂舌,感慨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數百年,又是年輕劍客斬殺大患,又是無名劍客無聲無息鬥殺蛟龍,湘州江湖,當真是風起雲湧。

林孤生聽的稀奇,站在路中央,很是好奇地打量這白虎。

大蟲雖死,但周身煞氣不散,驚鴻一瞥,還能瞧見它活著時候偉岸健碩的身子,在那林中踱步,俯瞰一切的傲然。林孤生不禁萌生一種想法,如果能降伏這種猛獸當坐騎,那是何等風光?

東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木然道:“妖物初開靈智,已經脫離了一般低等動物的範疇,且性格單一,心高氣傲,極難馴服。”

林孤生微微頷首,也是,妖物具有靈智,是數十年的積澱何修行,怎會甘心屈服人下?

難,並不代表不能,隻是對一般人而言沒必要。能馴服的,看不上。

這時候,圍觀的百姓因為惡蛟的事情也算是把話題扯開了,聊的都是些妖魔鬼怪的趣事。

那夥獵戶吃飽喝足,休息夠了,付了銀錢,繼續上路,是往零陵城而去,料想是附近郡縣的坊市不夠繁華,都是些沒什麽眼力價也出不高價的人。

“那是誰的馬兒?主人家可在?”

忽然,有一道低沉的男聲喊道。

熱鬧議論的眾人紛紛回眸,原來是馬廄那邊,有一黑袍青年指著絕地喊道。

人群中多是跑江湖的閑雜人,有些眼力價,被聲音吸引,頓時才注意到這寶駒的不凡,四下交談起來。

“我的。”

林孤生喊了一聲,隨即望去。

馬廄前,有一男一女,這二人一看就是眷侶,且是江湖人,男的,墨色長袍,背負長劍,生的英俊,隻是有些陰沉和冷漠;女的,白衣勝雪,緊致的長裙勾勒出高挑的身材,那臉龐也是驚世容顏,傾國傾城。這窮鄉僻壤的,這些路人也不敢多看,料想是什麽神仙眷侶,身懷武藝。

“開個價,多少賣。”

林孤生笑道:“不賣。”

“少年人,我也不訛詐你,黃金百兩,你這馬兒也值這個價錢了。”男人似乎很不耐煩,掏出一枚袋子。

“抱歉,我不賣。”

林孤生依然搖頭,絕地雖好,若是在那遍地達官貴人的天下城,興許值上萬兩金珠,若是在一般的郡縣,也能賣上幾十兩黃金,總體來說,的確是這個價位。但林孤生見過錢,見過了太多的錢,不會因為錢而賣掉這馬,何況……絕地是左小凝送的,他很感激左小凝送他離開錦城。

男人臉一冷,凶狠之色一閃而逝,道:“是價錢不合適嗎?這樣,你開個價。”

“我說了,我不賣。”

男人皺眉,放好錢袋,小聲對那女人說了什麽,然後像是氣急敗壞一樣,憤恨地看了一眼林孤生。

東抬頭,目光閃爍。

這般,那一男一女便離開了,沒有在客棧多待。

“你怎麽了?”

“那二人,是強者,我渴望和他們一戰。”

東平淡道,平淡的語氣背後是濃濃的期待。

林孤生汗顏,隨即心一沉,連東都說這二人是強者,恐怕的確是強的一塌糊塗的人……林孤生不禁對比,再如何,也起碼有衣劍雪和紫帝的水平吧?

在之前,林孤生因為不學武,對武道沒有什麽概念。就算是當初在天下城湖心亭見到衣劍雪和紫帝大戰,也沒什麽感覺,更何況紫帝被風伯一招製服,更是心底不屑,認為不過如此。但自從出中州,北漠到益州之行,到如今湘州,這一路疾馳,他才明白諸如衣劍雪這等強者,是鳳毛麟角。也是,如果不是劍道宗師,如何敢行刺皇帝?同時他不禁感慨,那永無觴該有多強,老劍神該有多強?

“那我們也走吧。”

……

林孤生此番來湘州,除了因為烏江水路必經此地外,還有一個目的,那便是去曲江中遊紫蘭竹林,這是在風伯留給他的《百裏戰卷》竹簡上刻著的地點,他猜測應該是風伯在長城一線天使用千裏傳送仙術卷軸送走的那一批金銀細軟。既然風伯留下這行字跡,就一定有他的用意。

曲江中遊。

是在荊州境內。

想要前往,就必然得翻過湘州,一路北上。

“喂,戴麵具的。”

“怎麽?”

隻顧走路低頭不語的東凝神皺眉。

坐在絕地背上笑著欣賞景色的林孤生道:“先前問你多次了,你是哪裏人?”

這個問題縈繞在心中很多天了,東很像永無觴,又是一口淳正的中州腔,他可沒聽說過中州有什麽雙劍奇才,還這般年輕的,若是有,一定不是無名之輩,不被中州那些達官貴人奉為座上賓客,起碼在江湖也應該聲明遠播,但是沒有,他從未聽說過這等年輕強者。

“草原。”

“好吧,我不問這個問題就是了。”林孤生歎息,草原人是什麽麵貌,他還能不清楚嗎?

“你很不凡。”東說。

“哈哈哈,你指的是哪個方麵?”

“武學根骨。”

林孤生聳了聳肩,“你不是第一個誇我的。”

“為何不習武?”

“害,有的事情啊,不是我能選擇的,就像……”林孤生聳拉了一下臉,指著不遠處的溪流,“就像那些魚兒,何嚐不想去見識一下曲江滄海的遼闊?”

東仔細咀嚼著這番話,麵無表情:“瞻前顧後?”

“不,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都是命中注定的,無數巧合和無奈,充滿了變數,不是我不想習武,我也想執劍、帶兵、打仗,也許我生來就是這般狼狽,該遭受折磨的吧?”林孤生自嘲。

東笑了。

“你笑什麽?”

“命若天定,不妨破了這個天。”

“什麽?”

本像是妥協了一般的林孤生豁然開朗,神色震撼,怔怔出神。

可是……稍一回神,林孤生不禁感慨,眼前的東還是太稚嫩了些,亦或者是……中二?還是說初出茅廬,無所畏懼?

“我走過許多地方的路,見識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落草為寇,有的人把持朝政,有的人貪生怕死,有的人心懷理想……我也見識過許多強大的人,他們各自有陣營,為各自的信念而戰,有人為忠義,有人為權力,也有的人為理想,我時常在想,像那些強大到令我窒息的人都飛蛾撲火一般為了那虛無縹緲的理念奮戰,我這等人,又何敢談‘破了這個天’這種話?”

林孤生發自肺腑地說道,感慨良多。

東不知道是聽沒聽懂,也不知道聽沒聽見去,他戴著青銅麵具,從未露出真容,聞言隻是習慣性沉默了一陣,沙啞道:“你覺得你弱?”

“是。”

“是,你太弱了。”東點點頭。

林孤生嘴角一抽,備受打擊。

“你有理想?”

“那當然有理想啊,難道你沒有理想嗎?”林孤生撇撇嘴。

“是什麽?”

林孤生不假思索,麵色嚴肅起來:“我要推翻這個帝國,建立一個沒有戰爭、沒有剝削、沒有壓迫、沒有階級的人人平等、天下共主的新時代,屆時,弱者也能和強者一樣獲得尊嚴,安安穩穩的生存在這片大陸。”

“哦?”東腳步一頓,似皺眉:“可是,尊嚴是靠自己爭取的,弱者的尊嚴不是強者給予的,還有,世界怎樣與你何幹?”

“哈哈哈哈,東,論武道,我遠不及你,但有些事情你不懂的。”林孤生倒是樂於和東聊天,交往久了他也算了解東的個性和秉性,簡而言之的說,東就是一個性格冷漠,但心性不壞的人。林孤生毫不猶豫道:“如果你想參與這個時代的曆史,那麽這一切都和你有關,也和我有關。”

東沉默了。

“我的確不懂。”

“是啊,你什麽都不懂,你隻懂劍道,隻懂取勝,卻不知道有些東西,輸贏根本不重要。”

“我不懂,但我願意與你同行,去尋找答案。”

“哈哈哈,多謝,我豈不是白得了一個免費的強大的扈從?”

東沒有理會林孤生半開玩笑的話語,也許,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善言辭,不懂交際的男人,他說:“我會與你同行,當我尋找到我想要的答案,如果可以,我願意把我的力量借給你。”

“你說什麽?”

林孤生忽然眯起眼,仔細盯著他的側臉。

“如果我尋找到了我想要的答案,我願意把我的力量借給你,讓你去完成你想完成的理想。”

東重複了一遍。

林孤生隻覺得渾身熱血在沸騰,喉嚨發幹,磕磕絆絆,追問道:“那你……你想尋找到你想要的是什麽答案?”

“我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