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開創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你是苗人,你為何仇視你們口中的‘老祖’?”

女孩淒然笑了笑,把洗腳水端出房去,又鎖好門窗,說:“也並非仇視,公子不懂,這蟲子功效逆天,寨子裏的人其實也樂於它的存在,畢竟能延年益壽,青春常駐,但是……寨子又怎麽會好心讓我們無償獲得這等利益呢?說到底,我們苗人,照樣是大巫養的豬狗,蟲子隻是寄存在我們身上,等蟲子要到了進化階段,就會被取出來。但是我們和蟲子是共生的關係,我們也在享受蟲子帶來的精氣,沒了蟲子,我們的身體會受到反噬,很快幹涸,壽命銳減,最後隻剩下一張人皮,一堆枯骨。”

“既這樣,哼哼,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女孩瞪了他一眼,怒道:“可是這也不是我們能選擇的啊,每一個孩子出生時,就會被種下本命蠱。可那些掌權的大巫,卻能有資格隨時取了我們的蠱蟲,你說,還有道理可言嗎?”

“說到底,不過還是為自己罷了。”林孤生負手譏笑。

“公子,大涼有句古話你比我熟悉,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既然你想徹底解決蟲子給西南人帶來的隱患,那就隻能跟我合作。”

女孩似乎抓穩了林孤生的心,穩操勝券。

林孤生看著她,沉默許久。他當然不可能因為此人一張嘴就聽信了她的話,出門在外,他對任何人都抱有警惕,這些話是是真是假暫且未知。被他盯地發毛了,女孩忍不住退縮,目光躲閃,晃了晃小拳頭:“你就開門見山吧,要不要跟我合作,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我要怎麽幫你?”

“簡單。我要去蟲室,但蟲室……我們千毒苗寨的大巫在那裏閉關,隻能把他引出來,就是要讓千毒苗寨亂,等苗寨的巫師無法穩住秩序,我就能進蟲室。”

“嗬嗬,說的親巧,想要苗寨大亂,你比我更容易做到吧?說到底,你比我了解,畢竟這裏是你的家。”

女孩臉一紅,低下頭:“不,我做不到,巫師能直接操控我們的蠱蟲,我做不到。”

“你叫什麽?”

“我叫園子。”

“好,我考慮一晚上。”

園子欣喜,點了點頭,唯唯諾諾告退了。

夜晚的苗寨很安寧,蟲鳴鳥叫不絕於耳,這是苗族特有的竹樓,空氣有一點潮濕,也許是這個寨子都飼養那種詭異蟲子的緣故,和他想象中毒蟲遍地走的場景不同,這裏反而很幹淨,連蚊蟲螞蟻都沒見著。

天空,繁星點點。

毗鄰北鬥的位置,兩顆星辰忽明忽暗,泛著微弱的星光。

那是母親和安妮婭。

林孤生這般確信地想著,怔怔出神。

他在想園子的話可信度如何?姑且算相信她,該如何實施計劃。其實他也明白,園子找上他,直截了當的原因就是林孤生能直接接觸安達爾,如果在聖子和聖女大婚之際,林孤生殺掉安達爾,千毒苗寨勢必大亂,可他有這個機會嗎?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次日清晨。

林孤生推開房門,眺望著小院,忽然神情一凜。

隻見一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的老叫花子在對自己咧嘴大笑,露出一排黃牙,林孤生被看的發毛,下意識躲閃。

“噓——”

老叫花子比劃了一個手勢,縱身一躍,到了竹樓之上,利索地關上門。

“你想幹什麽?”

林孤生有些緊張,不由後退。

這老叫花子渾身彌漫一股說不上來的惡臭,令人作嘔,也不知多久沒洗澡了。

“嘿嘿,有吃的沒,好酒好菜給小爺安排,好處少不了你……”這老叫花子一進門,就跟進了自己家似的,左顧右盼,拿起桌上的糕點就往嘴裏塞,一點不怕噎著,開始狼吞虎咽。林孤生呆滯的原因不是他的吃相,而是他的語言,淳正的中州腔調,此人……是中州人。

活見鬼了。

林孤生自從昆侖山南麓一直東行,橫渡了大半個益州,還是頭一次聽到這麽多令人熟悉的中州話。

偏偏是在這苗疆。

“你是誰?”

“小子,好吃好喝的拿來,小爺來了,是你的福氣。”

老叫花子三下五除二把糕點吃完,覺得不夠,悠哉遊哉地說道,愜意地靠在桌上,摸著肚子,怡然自得。

林孤生不敢怠慢,趕忙恭敬道:“前輩,等一會我命人送來,現在太早。”

“哈哈,算你有點禮數。”

老叫花子也不再計較,直接端起茶壺往小嘴裏送,喝了一大口苦丁茶,方才解渴,心滿意足地打了個飽嗝:“中州人?”

“是。”

“嘖嘖,中州的英俊少年,居然落魄到了這山旮旯。”

林孤生恭恭敬敬低頭,不敢頂嘴,不敢追問。

今天真是稀奇古怪,一大早就來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老叫花子,此人不簡單。

“看麵相,倒是眼熟,姓林?”

林孤生心驚肉跳,豎起大拇指:“老先生,您真是神了。”

老叫花子撇撇嘴,不屑道:“真是世事無常,林氏的孩子,居然差點死在這小山村,要真那般,後人誦讀曆史,該是如何唏噓啊。”

林孤生幹笑。

“你我倒也是有緣,遇到我,算你命大,這山寨可了不得,怕是一般人來了……嗯,不一般的人來了也得留下。”說到這,老叫花子頓了頓,狐疑的目光落在林孤生身上:“你是那林家的哪位公子哥?你父親是林貪狼還是林七殺?”

“呃,林貪狼和林七殺是我大伯和三叔。”

“什麽?”

直到這,這位一直雲淡風輕怡然自在的老叫花子才忍不住嚴肅起來,鄭重其事地看向林孤生,瞪大了眼睛:“所以,你父親是林破軍?你是……他那搗亂有道頑劣成性的幼子,林孤生?”

“正是在下。”

老叫花子長舒一口氣,似感慨,又似惘然,憋了半響,才說:“也是,他林破軍的孩子怎是短命鬼?”

“老先生,你認識我父親?”

“哈哈哈,天下誰人不認識你父親?”

林孤生語塞。

“該如何稱呼先生?”

“哦,我姓常,名鉞,我拜入山門時正好是‘立’字一輩,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常立鉞是也。”這老叫花子也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很是爽快,沒有拐彎抹角,大大咧咧說道。

林孤生升起一股好感,這老頭看似不起眼,但性格放浪不羈,和他交談很舒服。他猜測這老頭年輕的時候一定也是一個英雄豪傑。

“常老先生,為何出現在這?”

“解決蟲子唄。”常立鉞翻了個白眼,撇撇嘴,一邊摳腳,還放在鼻尖嗅了一下,道:“本是想早來幾天,路上耽擱了,現在一看,路上聽說千毒和千戶要舉辦聯姻了,更是馬不停蹄,幸好,還是沒來晚。這不,趕上了呢。”

林孤生無語:“老先生早就知道苗疆的蹊蹺了?”

“也不是,我一直在中州一帶,去年和墨家巨子在洛陽一同誅妖,得到他的指點。那家夥,忙哦,心係天下的人都忙,瞎忙,忙得不可開交,這不,找上了我,苗疆的事情要是再拖下去,那就了不得了,要是讓那蟲子出世,到時候難免廢一番手腳,不如現在解決了,一勞永逸,也好騰出手來讓我趕上湘州的武道大會。”

林孤生滿頭黑線,說的什麽東西雲裏霧裏的,不過常立鉞提到了去年洛陽誅妖的事情,這個他有所耳聞,沒想到眼前的人也是參與者之一,他不由感慨世界真小。

“常老先生,你是專程來解決蟲子的事情的?”

“是啊,不然我找不到頭了跑幾萬裏來這個窮鄉僻壤?”常立鉞很不滿道。

“那如何解決?”

“嘿,這話問得好,還能怎麽解決,一劍斬了便是。”

林孤生會心笑道:“我就喜歡先生的這般魄力。”

常立鉞話雖然說的囂張,但還是不敢太狂妄,擺擺手,道:“不過嘛,還需從長計議,不過比我想象中來的早了幾天,倒是有時間準備,小子,我現在倒是需要你的幫忙。”

“先生請說。”

“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這個村寨規模不大,但還是有些巫師有點東西,雖說東西不多……但也棘手,要是亂起來,我雙拳不敵四手,難免不能顧及你。”常立鉞嘿嘿一笑,露出一嘴黃牙,搓著手:“如果咱們能無聲無息找到母蟲,就輕鬆多了。”

林孤生汗顏:“老前輩,合著你之前在吹牛是吧?”

常立鉞虎目一瞪:“什麽吹牛?我這是在為你考慮,要是打起來,就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胳膊腿,不得被活活打死?”

說到這,常立鉞忽然抓住他的胳膊,閉目存思,狐疑道:“這經脈,明顯是被真氣淬煉過的,你習過武?”

林孤生黯然一笑:“沒有,倒是我的……嗯,我的仆人臨死之前把一身真氣‘移花接木’嫁接給了我,隻是可惜,我受了很嚴重的內傷,丹田破碎,經脈俱斷,內息涅化了。”

“哈哈哈哈,不破不立,無妨,說不定因禍得福也說不定呢?”

常立鉞無所謂地搖了搖頭。

林孤生欣喜:“先生的意思是,我還能重新習武?”

“能不能習武我不敢說,大道三千路,為什麽偏偏要被條條框架所束縛?”常立鉞反問。

“先生的意思是?”

“從古至今,你說那蒼茫的原始時代,那些古代人是如何在魔獸肆虐的世界存活下來的?好吧,扯遠了,就說四百多年前,仙魔戰爭時期,在姬無涯那些先賢尚未開創武道之前,人類這般渺小的身軀如何在仙魔的主戰場人間幸存下來的?”

林孤生不語,對於那個神奇的時代,所有人都很是好奇,這不僅僅是青史上幾行字跡,那是一個血與火的時代,是一個充滿了刀劍鏗鏘的歲月,也是一個群雄並起的時期。年輕的姬無涯以人類之軀,比肩仙魔,斬殺魑魅魍魎,在亂世中脫穎而出,那位英雄,隻留給眾生一個孤獨的背影,孑然一身,赴雪國與魔尊決戰,與仙皇簽訂契約,那是何等的英雄氣概?他開創了人類曆史上一個嶄新的時代,魔族不再肆意妄為,仙族也不再高高在上,人類自己的命運隻有人類自己能主宰。時至如今,姬無涯的豐功偉績還令無數人傳頌,那是第一個贏得仙皇尊重的人。

林孤生莫名感到激動,迫切追問道:“那是為何?”

“因為生命,本身就是一座等待開發的兵器,它原本就蘊含了無數不朽的力量。”

“是麽?”

“哈哈哈哈,那是當然,心如頑石,當堅不可摧。你隻不過是在走前人走過的路罷了,前人的高度,就決定了你的路的長度,若不能極致升華,你就算再優秀,也不過是在前人的路途上多走了遠一些,不是麽?與其說是你在修行,不如說修行是在束縛你。”

“那我該如何去做?”

“開創一條屬於自己的路。”

林孤生苦笑,話雖簡單,可實施起來有多難?

常立鉞見他沮喪,笑了笑:“走現成的路固然好,少了許多磨難,少了許多坎坷,武學心法再過優秀逆天,終究不是自己的,誰知道是不是最適合自己的呢?心有多高,路就有多遠。說到底,丹田不過是儲存真氣的一個容器,經絡無非是使用真氣的一個媒介,再說到底,真氣不過是我們人類驅使自己力量的一種方式,難道除了真氣,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林孤生醍醐灌頂,趕忙作揖:“老先生,受教了。”

“倒也不算是個榆木。”

常立鉞打了個哈欠,笑了笑,自顧自去了林孤生**躺著,道:“好了,午飯的時候叫我,這一路跋山涉水,可把老夫累壞了,這不得好好休息一下?嗯,好好研究一下我的話,如果你有所體悟,就放手去幹,反正已經這個地步了,還有比現在更差的時候嗎?”

“是。”

出了院子,林孤生頗為寧靜,陷入了沉思,常立鉞的話給他帶來了極大震撼,這是一種他聞所未聞的見識,如同給他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如果是這般,豈不是和那大涼正統的武學互相成悖論?可常立鉞的話不無道理。其實他也明白,許多武學集大成者畢生的追求就是超脫升華,即在前人的路上走的更遠,甚至走出與眾不同的路,如果一開始就自己開辟一條路,這個理論也沒錯,那就得捫心自問自己是否比那些古代先賢還有厲害了。

“早,公子。”

園子端來清水和棉布。

“放那吧。”

“是。”

園子微微欠身,靠近林孤生的時候,壓低聲音道:“今晚,苗寨會舉行儀式,把哪些蟲子取出來。”

“需要我做什麽?”

但是園子沒有理會他,恭恭敬敬退下了。

是了,既然在那些百姓肚子裏飼養的蟲子已經達到一個階段,也是時候該取出蟲卵了。園子特意告訴他,是希望他借機製造動亂嗎?

也許是今天的特殊性,下午的時候安達爾找上了林孤生,擺下酒宴,和他論道。

場中,是兩個赤著膀子彼此握著彎刀交戰的兩個苗人漢子。

“聽聞中州有一支令天下聞風喪膽的鐵軍,軍紀嚴明,隨便拎出來一個士兵都有萬夫不擋之勇,是真的嗎?”

安達爾端著苗族特有的牛角酒,半開玩笑地詢問。

“自然是摻真半假。”

“哈哈哈哈,大涼人喜歡故弄玄虛,我苗人卻不管那些,說一就是一,也是,倘若一支軍隊隨便一個士卒都那般強大,這天下還不盡入那皇帝的掌心?”

林孤生冷笑:“隻是沒傳聞那麽浮誇,卻也不是什麽土雞瓦狗都比的,苗疆這片土地還不及大荒和北漠富饒,如此貧瘠,留之無用。”

這番話無疑是戳中了安達爾的痛點。

的確,相比之下,苗疆簡直一無是處,地處十萬大山,交通不便,物資潰泛,連塊像樣的耕地都拿不出來。苗人隻是痛恨被大涼侵略,卻不得不承認大涼的強大。

“我苗疆野蠻,大涼尚武成風,公子又是宗族世家,書香門第,耳濡目染下怕是也習過兩把招式?不如和我苗族的勇士切磋一把,也讓我見識一下傳言中大涼的武學如何精妙?”安達爾笑眯眯道。

林孤生臉一冷,自己如今失了真氣,如何戰鬥?

卻不想,耳畔忽然傳來一道空靈的聲音:“同意,隻管和他打,我會出手。”

是常立鉞。

“有何不可?”

林孤生站起來,道:“取刀劍來。”

安達爾大笑:“好,我就喜歡公子的性情,來人,取寶劍來。”

兩個五大三粗的苗人漢子相視一笑,渾身骨骼“哢哢”作響,恨不得待會把林孤生撕成碎片,打壓一下他的囂張氣焰。

很快,有人取來一把被布帛包裹的寶劍,安達爾隨意解開,笑道:“來,中州劍,配中州來的少年英雄。”

林孤生斜視一眼,頓時愣在原地。

——踏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