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江一和劍知秋的博弈

林孤生油鹽不進,這番話奚落意味十足,讓安達爾失了麵子,嘴角**,目光閃過一絲殺意,但被他收斂,笑裏藏刀:“公子,這裏是苗疆,不是你的大涼,更不是你家爵位所在的藩地,大涼有一句古話叫‘識時務者為俊傑’,公子莫不是這半月苦頭沒吃夠?”

“嗬嗬,吃夠了,吃飽了,這不,才迫不得已婉拒聖子的好意邀請。”林孤生冷笑回之。

他不知道安達爾的意圖,但也能猜測出一二,無非是猜測自己是有什麽身份,料想是千毒苗寨是想從中利用一番撈什麽好處,這不比直接把林孤生殺了解恨來的劃算?眾人嚷嚷,皆為利往,沒有永遠的朋友,亦沒有永遠的敵人。可惜,要讓千毒苗寨失望了,眼下的林孤生隻是一個落魄少爺。但林孤生卻可以利用這一層身份,本可以借機逃出去,但現在經曆了這些事,且不說身體裏被種下了蟲卵,逃出去也無濟於事,他也不打算走了,從長城到苗疆,一直在逃,一直在躲,他必須要把苗疆的事情查個水落石出,若有可能,勢必要把這種害人的蟲卵鏟除幹淨,否則就像是一記毒瘤,慢慢饞食大涼社稷。苗疆還不知在醞釀什麽陰謀,若是放任它成長,終有一日要鬧得生靈塗炭,一發不可收拾。他林孤生是人,是一個有理想有抱負的年輕人,是絕對不可能容忍這種事情發生,王淳以及那個村落的男人那一幅幅絕望呆滯的臉龐猶在眼前,林孤生的心太冰,太涼了。

安達爾選了一古色古香的涼亭,安排了好酒好肉款待林孤生。

……

烏江流域支流繁多,四通八達,縱橫十萬大山。

山林中,一逍遙身影快速掠過,驚走無數飛鳥,此人正是斬殺惡蛟的東。

春暖的時候。

劍魔,劍知秋,在北漠羽化了。

值得慶幸的是,劍魔在仙逝前,早把一身劍道傾囊相授給了東,並且在東的身上融會貫通,極致升華,他才能心滿意足的離開這人世間。他雖死,卻無憾。

臨終前夕,那個夜晚,那日北漠的冬意還沒褪去,晚上冷,劍知秋似有所感,料到自己時日不多,把東叫到跟前。那晚,冬雪消融,東恭恭敬敬跪在地上,聆聽師父教誨。

“孩子,你已繼承了我的衣缽,明日就走吧。”

“去哪?”

東的性格冷漠,不懂人情世故,也許歸咎在永無觴的天性孤寒。

“天下之大,哪裏去不得?”劍知秋一改往日的嚴苛,忽然逍遙大笑,摘下自己的鬥笠,露出那滿頭銀絲,悵然若失:“當年我和那人一戰,敗於天下城,自此我立下誓言,此生再也不踏足大涼一寸土地,如今兜兜轉轉幾十年,在大漠和大荒斬殺妖物無數,卻也做到了。年輕的時候,我師父,也就是你的師祖,常告誡我們師兄弟,這輩子很長,也很短,我那時總是自傲,總是覺得飄渺,歲月終究是不饒人,但既然見到了你,我還有什麽憾事?”

“那人是誰?”東迷茫。

“哈哈哈哈。”劍知秋大笑:“他是你的……嗯,師叔,是名動天下的劍神,江一。”

“江一嗎?”

東輕聲喃喃,握緊了懷中的雙劍。

劍知秋眼一斂,似乎想起什麽,故意撇開話題,沉沉道:“東,我在你的影子裏封印著一個東西,如果有朝一日,你迫不得已……迷失了自己,也罷,也罷,造化弄人,都是命……當年你師祖說的話,果然應驗了,既是緣,便是劫。”

東不解,卻沒追問。

“當年我和江一爭了一輩子,聽說他收了個徒弟,哈哈哈,被世人稱為‘年輕劍聖’,真是狂傲,當年你師祖都不敢摘下這個名號。東,你此番南下,我希望你恪守本心,繼續除魔衛道,看看究竟是那江一的徒弟天姿勃發,還是我的徒兒更勝一籌。”

東點頭,平淡道:“知道了。”

劍知秋說完,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心裏歎息不已。

命運真是這般巧妙,這般讓人捉摸不透。誰又能想到,劍神的徒弟永無觴和劍魔的徒弟東,都是一個人?

且看這亂世的磨礪,到底是永無觴的人格強大還是東的意誌堅韌吧。

這是江一和劍知秋的博弈。

也是在這亂世陷入血與火的災難中兩方陣營至關重要的砝碼,且看天平往那邊傾斜吧。

……

安達爾和林孤生聊了三句話不投機,大意是想和他進行合作,一來放他自由,二來,可以用更高級的蟲卵作為代價,想讓林孤生回去利用他家族的爵位動用能量,源源不斷的引入新的百姓進苗疆。

這是長生的**。

說白了,這種蟲卵的作用,就相當於一種儲存壽元的媒介,用無數人的生死來換取一個人的長生。

對於凡人而言,“長生”二字具有某種特有的魔力。

可惜林孤生是何人?出生武宗世家的人,有大見識,其實哪怕是皇室,也都明白一個道理。

人類的壽元桎梏,是無法逾越的鴻溝,天下間的一切事,命裏沒的,如果執意去做,隻會打破平衡,會失去的更多。

自姬無涯開創帝國以來,曆代君王,都是薄命,在位最久的,太安帝算一個,難道是皇宮沒有高深的長生秘術嗎?要知道,皇帝可是能直接麵見仙尊的人,因為有顧慮,既有得,便有失,其他的,不過是旁門左道。

“公子,我希望你認真考慮一二,我始終相信,這個世界上沒有人不想活得久的。”安達爾起身,慵懶地打了一個哈欠,笑吟吟道:“對了,十日後,參加我的婚禮,我相信那個時候公子心裏會有答案,因為我的耐心也隻有十天。”

這番話威脅意味很濃了。

林孤生被安排到了一個寨子。

千毒有十八寨的說法,這裏不過是最外圍,像這種神權複雜的民族,內部等級森嚴,每一寨居住的人都各有階級,而這最外圍,也杜絕了接觸千毒最核心的秘密。這就像養蠱,千毒飼養的那些涼人,用其壽命飼養最低級的蟲卵,然後到了這裏,把蟲子‘移花接木’給這裏的苗人使用,培養成第二個階段,如此往複循環,等到了千毒最核心的統治階級手裏,蟲卵的等級就非常高,具有非常重大的延年益壽的功效。

“人是在痛苦和煩惱中生存和逝去的,沒有經曆痛苦的人生是膚淺和簡單的,真正的痛苦可以使人深邃,使人清明,使人受益無窮。”

林孤生莫名想到這句話,這是當年在問天學宮陪同姬子衿讀書的時候,她的師尊,帝姬天璿親口所說。

林孤生苦笑,人生苦短,何嚐不是一種磨礪和修行?

其實他隨時可以走,甚至不需要顧及體內的蟲卵,因為……他摸了摸懷裏的一份古樸的仙術卷軸,是那日在黔地,偶遇藥王天權獲贈的,藥王泄露天機曾推算他這輩子最重要的某個人之一會遇到大麻煩,可以焚毀此卷軸激發仙術,即達到千裏傳送的功效,直接抵達天權的仙府。

他當然不會用!

既然是藥王的推算,那必定是有所講究,現在絕對不是絕境,一定還有轉機。

“公子……請洗腳歇息。”

林孤生豁然抬頭,這些天的顛沛,隻聽到這些苗人嘰裏呱啦交談,亦或者哪些失了精氣的西南人嚷嚷,還是頭一次聽到如此淳正的中州話。

“你是中州人?”

他忽然生起一股他鄉遇故人的欣喜。

樸花也會中州話,可她畢竟是聖女,博愛多學,所謂想要戰勝敵人就得了解敵人,那個階層的人肯定會熟知一點大涼文化。

眼前的丫鬟,莫約豆冠年華,粉紅撲撲的臉,似謙卑,像羞澀,糯糯地低下頭。僅看側顏,倒是不好分辨是苗人還是涼人。

“是土生土長的苗人……”

林孤生微微失望,木訥地點了點頭,就要脫鞋,但這丫鬟許是逆來順受慣了,三兩下上前就替林孤生把鞋子脫了,仔細地擦拭。

“你一個小小的婢女,怎會中州話?”

丫鬟沒有回答,而是默默的任勞任怨的為他清洗腳上的汙泥,自言自語道:“也不是什麽稀奇的,公子自中州而來,該說你藝高人膽大呢還是別有用心呢?”

她的口吻逐漸變得有些嘲弄。

“你什麽意思?”

林孤生隱約隱約覺得這女孩不簡單,也是,掌握如此嫻熟的中州話,不可能是一個丫鬟這樣簡單。

“我說,公子不遠數萬裏橫渡半個大涼,從中州到苗疆,有什麽目的?”她的話雖是冷漠追問,卻帶有一絲希冀。

欄杆扶手覺察到了什麽,收回腳,警惕道:“你什麽意思?”

“咯咯咯。”

女孩笑靨如花,很快掩下去,盯著林孤生的瞳孔:“奴家的意思是,公子專程而來,是為了寨子裏的蟲子嗎?”

她似乎想把林孤生堪透,望眼欲穿。

林孤生心一驚,這女孩果真不是婢女那麽簡單,她的話看似漫不經心,實則頗有講究。林孤生沉下臉,開始揣測,如果這婢女不是安達爾或樸花的人,那她一定有秘密,想罷,他開口道:“你也是受害者?”

他猜測,這種逆天的蟲卵,一定是特定為某一個階級的人服務的,不是什麽阿貓阿狗都能有資格享用的。

女孩臉色僵硬,閃過凶光,浮現一抹怨毒:“嗬嗬,公子,看來,你是我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

“哈哈哈,姑娘怕是一廂情願了吧?”林孤生冷笑,毫不客氣地譏諷道:“我憑什麽相信你?你能許諾我什麽?你是誰?你可知道我是誰?你憑什麽認為我要會同意和你合作?”

女孩皺眉,沉吟了一會,有些不自然地說:“你不是朝廷派來解決蟲卵的人嗎?”

林孤生眉頭一挑,聳了聳肩。

原來如此。

看來,這種蟲子影響太惡劣了,也是,就那個豬圈一樣的村子,像那種村子,怕是還有很多個,那益州每年都有很大一部分的失蹤人口,也怪不得這丫鬟認為林孤生是朝廷秘密派來調查這件事始末的欽差。也是,益州相隔中州數萬裏,山一重,水一重,不然她實在找不到理由,總不能臆想這種氣宇軒昂一看就出生豪門的公子是逃難或者來益州這等窮鄉僻壤旅遊的年輕少爺吧?這倒是錯怪了她,自鎮苗將軍身死,益州錦城府失去了對十萬大山防線的軍事控製,連左懷玉都不知道這裏發生的事情,那位執掌天下蒼生的大涼皇帝怎會瞎操心這種邊陲地區的百姓死活?

林孤生哈哈大笑,模棱兩可地說道:“是與不是,和你有什麽關係?”

女孩點了點頭,這個回複讓她忍不住瞎想,現在事態嚴重,再晚一些,等千毒和千戶的聖子和聖女聯姻,苗疆大一統的時候,就什麽都來不及了,於是她咬著唇,道:“公子,既然你是朝廷派來調查蟲子的大人,那我們就必須要合作。”

“你講。”

女孩深吸一口氣:“如果等聖子和聖子聯姻,千毒苗寨拿到了他們想要的東西,就一切都晚了。”

“為什麽?等等,你得把來龍去脈都給我講一下,讓我捋一捋。這種吸收人壽元的蟲子是什麽?千毒在醞釀什麽陰謀?你想阻止什麽?你的目的是什麽?”

女孩長歎一口氣,開始娓娓道來。

苗疆是個極其複雜的地帶,位於十萬大山,是黔地和湘西一代天然的屏障,盛行巫蠱文化,在長遠的曆史長河中,因為種種問題,始終沒有建立統一的政權。而很多年前,類似千毒和千戶一樣的苗寨數不勝數,時至今日,大多都被兼並,亦或者被驅逐,舉族遷徙出了苗疆,在大涼的益州或者湘州生存,被大涼人稱為“白苗人”。

說來話長,千戶苗寨之所以能脫穎而出、屹立不倒的緣故,就是因為千戶黑苗人精通養蠱,且是一種能宿主百毒不侵的聖蠱——金蠶。凡蠱師,幼年就被種下金蠶作為本命蠱,在和其他苗寨鬥蠱的時候就能百毒不侵,立於不敗之地,這也是千戶的立族之本。但發展到今天,真正血統淳正的金蠶蠱,近乎失傳,也隻有聖女的本命蠱算是最純正的。反之,千毒苗寨因為常年兼並戰亂,逐漸摒棄蠱文化,極大發展巫文化,大概是兩百多年前,千毒苗寨的大巫帶回來一種神奇的蟲卵。這種蟲子非常奇特,能夠吸收宿主的精氣神不斷進化,讓那大巫欣喜的是,蟲子吸收了宿主的壽元隻是用於存儲,而非利用,隻是相當於一種媒介。那大巫後來鑽研了一生,用無數活人做實驗,最終開創了駕馭這種蟲子的方法,成功把這種蟲子作為了本命蠱。發展到了今天,千毒寨已經躺著許多位一百多歲的老祖躺在蟲室,他們的身體和蟲子一起進入一種微妙的狀態,可以稱為永生。而千毒寨的其他高層,身體裏也有這種蟲子作為本命蠱,可青春常駐,延年益壽。

“他們在這……”

女孩指著地下。

林孤生搖搖頭,嘲諷道:“我不理解,這樣活著,有什麽意義?”

照女孩說的,那些活了一百多年兩百年的老祖,和蟲子一樣,進入一種奇妙的狀態,這樣苟延殘喘,有什麽意義?

女孩苦笑:“當然是有意義的,蟲子需要進化的最高階段,即化身人形,這些蟲子無不是吸收了數以千記的人的壽命茁壯成長的,體內有源源不斷的生命力。我們人,畢竟是身體限製,雖然能長生,但轉化有限,說白了也就是吊著一口氣。”

“所以,千毒苗寨需要金蠶蠱,激活那些老祖?”

“是啊,金蠶蠱的治療性逆天,如果有金蠶蠱中和,那些老祖一定能蘇醒,那些可都是活了一二百年的大巫啊,不敢想象,活了那麽多年的人……還是人嗎?這是災難,何況,我常常在想,這樣活人,人……還是人嗎?他們的意識是不是早就被蟲子吞噬了,他們是蟲子還是人……”女孩有些語無倫次。

的確。

活了一二百年的人,其中好幾十年甚至百年還是在昏迷狀態中和植物人一般活著,那樣的存在,恐怕心性會大變吧?人,還是人嗎?恐怕任何人都無法忍受這種世間的煎熬會被折磨崩潰的吧?

女孩的話也讓林孤生打了一個激靈。

和蟲子一起活著,達到共生狀態,那麽多年了,等蘇醒過來,活著的是人還是蟲子?

他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的小腹,他的丹田裏,就有千毒苗寨迫切想要的金蠶蠱,怪不得樸花要親自送他走,看來是想讓他把金蠶蠱送走。既然這樣,樸花應該也是知道千毒苗寨的目的的。

“我們如何合作?”

女孩眼眸泛起亮光,欣喜道;“公子同意了?”

“你先說說看。”

“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隻要能進蟲室,就一把火把蟲室燒幹淨。和當年那位大巫共生的,是母蟲,隻要母蟲死了,那千毒苗寨的所有蟲子都會有感應,都會失控,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