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十年磨一劍,一招天下知

“老弟,待會無論如何,別顧及麵子了,進了這裏的,誰還在乎臉麵,能搶點吃的算一點,昨晚你也經曆了,哎,不吃東西,尤其是後半夜,能把人折磨的死去活來,說不定哪天撐不下去,說去就去了。”

那男人苦口婆心勸說。

林孤生點點頭,問:“難道,你們就沒打算逃跑嗎?”

“逃跑?嗬嗬,往哪裏逃?雖說這裏是邊線,但四麵環山,就咱們這身子骨,還沒跑出二十裏地就得累死,咱們肚子裏的蟲卵……和母蟲是有聯係的,隻要出了這個區域,就能被第一時間發現。”

如此,隻能眼睜睜看著精氣被蟲卵吸收而幹瞪眼?

其實。

這蟲子聽著很唬人,也不過針對普通人罷了,要是下在身懷武藝的強者身上,抬手間就能用真氣涅化掉。

“老弟,別想著跑了,來了這裏,能活一天算一天吧。之前也不是沒有和你一樣想法的人,結果呢?要是惹得那些人發火,第二天就得淪為一灘枯骨。”男人似乎想起往事,心有餘悸。

林孤生頷首,也是,如果能逃走,誰會甘願忍受徹夜的疼痛?

夜,悄悄來臨。

和昨夜那般,噬骨鑽心的疼席卷全身,仿佛被抽掉了渾身精氣神,隻能蠕嘴呻吟,連慘叫的力氣都沒有。

林孤生額頭上密布著一層汗珠。

恍惚中,他的思緒回到了那一年春。

天授三年。

天授皇帝繼位的第三年,林孤生九歲,也是入宮第三年,是當今天子最疼愛的小公主姬子衿的貼身書童兼玩伴。

皇宮,世界樹下,一身姿矯健的少年手執鐵劍,從早到晚,循環往複的練就這一個招式。

大涼中州劍道入門第一式:升龍。

即長劍斜挑,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形,劍光形成一道月牙。

“他為什麽天天都練這一招?”

一男一女兩個半大孩童蹲在涼亭,姬子衿捧著精致如瓷器的小臉,撇撇嘴道:“小林子,老師說你是榆木疙瘩你還頂嘴,這都不懂。”

林孤生憨笑,撓了撓頭,麵紅耳赤:“我本來就不懂啊,但是‘升龍’這一招又不難,我要是能習武,不吹,三天就能學會。”

姬子衿翻了個白眼:“然後呢?徒有其表,華而不實。”

“可是,有這麽多時間練這一招入門式,為什麽不鑽研更難的劍技?真正戰鬥,恐怕這一招也沒什麽用吧。”

林孤生仍然不解。

從小在岐山帥府見慣了太多高深的武學招式,區區“升龍”自然無法入他的法眼。

“王兄是在打磨劍道,他覺得他做的不夠好,沒有把這一招練到極致。”姬子衿一語道破。

“可是,有什麽用?正如你說的,華而不實,這區區入門式就算做到了極致,麵對更加高深的劍術,恐怕也起不了作用吧?”

樹下,少年永無觴似冰冷的機器,一招一式,極其刻板,用盡全力,沒有被二人的對話分心。不,可以說他的世界裏,隻有劍,任何事情都入不了他的眼,也驚動不了他的思緒半點波瀾。

“說你不懂武,你非要強。”姬子衿微微一笑。

“我是不懂啊,我要是懂,我還在這裏陪你讀書嗎,真是無趣。”

“這叫十年磨一劍,我不懂劍道,亦不懂武學,但我隻知道一個道理,那就是三千大道,修到化境,都將返璞歸真。第一式固然無用,但任何繁瑣的武學,不就是從最基礎的演變而來?”

林孤生咧嘴一笑:“如果每一招都像這般,恐怕小王爺一輩子也不能學完所有劍術吧?”

姬子衿笑而不語,沒有爭論。

後來。

永無觴自跟在江一身旁學習劍道起,用了十年時間把“升龍”這一入門招式修到化境,劍道升華,隻用了一年時間就學完了大涼皇室劍道的十八式劍技,且每一式都達到巔峰水平,連老劍神江一都自愧不如。

天授一十二年的“滿江之亂”,永無觴一力降十會,獨戰群雄,隻使出一招“升龍”,擊潰十幾家勢力高手,名動天下,被世人稱為“那位北方的年輕劍聖”。

大山內的霧靄褪去。

林孤生緩緩睜開雙眼,嘴唇已經幹裂,蒼白如紙,他不知道為何想起這段記憶,但和薑子期的錦囊不謀而合。

“心如止水,可穿透頑石。”

年幼時期的林孤生總是認為永無觴傻,太固執,太死板,總是一意孤行地追求完美。但後來隨著年歲稍長,永無觴取得無數的讓人望塵莫及的成就,他才自愧不如,才認識到自己的平庸,自己的鼠目寸光。

十年磨一劍,一招天下知。

他至今仍然記得,在滿江樓的那一劍的光輝震耀天下,成就了他不世之威名。

……

十萬大山北麓,曲江支流,烏江。

近些日子來傳言烏江有蛟龍作惡,這一帶漁村靠水而生的漁夫整日望著愁眉苦臉,為生計發愁。

譚家村,顧名思義,就是這個村落絕大部分都是姓譚的人家,也是方圓百裏最大的漁村。前幾年烏江有惡蛟興風作浪,當時一附近郡城的富家少爺攜女眷來此地出遊,原本是山林狩獵的把戲玩膩了,打算找點新的樂子,自然就把目光盯到了江水。那少爺本想和美人在江中共度良宵,好不愜意,享受一把舒適的閑釣,結果夜裏起了大霧,連同整條漁船都被江水吞沒。一船的人自然葬生烏江,死了這麽個了不得人大人物,譚家村的人敢隱瞞?本以為隻是那少爺操作不當,加上夜裏江水湍急,有大風,迷失了方向,沒成想少爺的父親派人打探了十幾天,別說少爺的屍首,連漁船的影子都沒見著。那老爺大怒,許下黃金百兩的報酬,雇傭了不少譚家村的漁民,下水撈人,活要見人死要要見屍,不成想,下水一撥人有去無回。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前前後後去了好幾撥人,總共不下百人,且大多是在江邊長大、水性極好的漁夫,結果都沒個音訊。後來在江邊苦苦盼望丈夫、兒子歸來的婦人偶然看到大霧中有黑鱗怪物的身影浮動,那黑影,似大蟒蛇,水桶粗細,渾身覆蓋厚重的鱗甲,頭上長著犄角,很嚇人,在江中翻騰。就這麽,江中有惡蛟的消息傳了出來,那老爺自然不敢再打烏江的主意,隻能含恨而歸,至此,譚家村死了上百壯丁,誰還敢下水捕魚?

村裏疑神疑鬼,忌憚江中惡蛟,都在打算是不是遷離這裏。

卻是今早,江麵中傳來驚天動地的水浪,聲勢浩大,極為壯觀,連數裏地外都能聽到動靜。

無數人出門觀望。

隻見那霧氣氤氳的江麵形成千古奇觀,數道水柱連通天際,傳來陣陣龍吟。

“什麽情況?惡蛟要作祟了嗎?”

有人大驚失色,唯恐想逃命。

有見多識廣的老人聽出不同尋常,揮手示意大家沉著冷靜:“不對勁,不對勁,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跟蛟龍惡戰。”

“是麽?”

年輕後生大跌眼鏡,心想那可是百米長的惡蛟,是何人在水下與它大戰?難不成一江容不下二蛟,在爭奪主權?

這一下,原本就膽寒的漁民更加人心惶惶。

“不對勁,不對勁,好像是劍氣……”老人渾濁泛黃的眸子閃爍,似乎回想到年輕時候偶然離開漁村去闖**,見識到烏江對岸湘州的江湖崢嶸,那璀璨如長虹的電光,他有一種預感,絕對是劍氣。

“劍氣?老爺子,你怕是喝酒喝糊塗了吧?”有見識短淺的漁民賠笑。

“不會有錯,這會兒我更加確信了,是劍氣。”老頭神色變得極為激動,顫顫巍巍朝江麵走去,“走,去看看,絕對是有強者在斬蛟。”

漁村人沒什麽學識,但也聽說過妖魔吃人的傳說,也曾口口相傳的知道縣誌有記載某年某月有江湖高人在哪裏斬殺大妖,難不成烏江有蛟龍作惡的消息傳了出去?還是說那富家老爺喪子悲痛,花了大價錢請來了絕世高人誅妖?

越來越多漁民被煽動情緒,往江麵走去。

江麵。

聲勢更加浩大,波瀾壯闊。

一渾身覆蓋堅硬鱗甲的惡蛟在雲端翻騰,十幾道水柱直插雲霄,那惡蛟吐著信子,張開血盆大口在半空嘶吼,極其憤怒。

“嚒——”

這龍吟幾乎震的漁民們頭皮發麻。

無數水花衝到岸邊,眾人唯恐躲避,亂了陣腳,紛紛後退。唯有那老者,神色愈發激動,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江麵上。

“那是……”

水汽彌漫,隱約可見一朦朧消瘦身影立於江麵。

惡蛟憤怒,猙獰的頭顱急速探去,伸出五爪,想撕碎江中虛影。

“哼。”

江中劍客冷哼一聲,巍然不動,左右手分別執劍,下一刻,一青一白兩道長虹似削開半邊天空。

惡蛟不甘嘶吼。

那黑影動了,隻在天際留下一道殘影,眨眼到了岸邊,行雲流水般收回兩柄古拙的寶劍,何其瀟灑。

“轟隆!”

在眾人目不轉睛的震撼中,惡蛟巨大的身影渾身迸溢出青白相間的光華,“嘭”的一聲,炸成了血霧,很明顯,是被劍氣斬碎。

天空下起了潑瓢大雨。

十幾道水柱驟然墜入江中,掀起了巨大的浪潮。

老人揉了揉眼,才發現自始至終那劍客甚至沒被江水染濕半點衣襟。

這劍客,一襲黑色蓑衣,戴鬥笠,懷中抱著兩柄古拙寶劍,微微抬頭,竟讓一眾想窺視天顏的漁民驚退數步,原來是劍客戴著一副冰冷的惡鬼麵具,很是嚇人,充滿了被歲月腐蝕的古老氣息。

“多謝義士出手,斬殺惡蛟。”

老頭執禮,語氣恭敬。

劍客清明的眼眸微微閃爍,平淡極簡道:“不必。”

說完,他甚至不願逗留,轉身欲走。

“等等。”

老頭急忙叫住他,訕笑一聲,走上前去:“義士,可否留下姓名,你替我們譚家村斬殺了大患,是大功德,如若能留下名諱,他日我譚家村也好為壯士立下碑文,記錄這光輝時刻,讓子孫後代瞻仰你的神采。”

“不必。”

劍客神色坦然,似不願多說,大踏步走去。

“義士,你好歹告訴我們你叫什麽,我們是真的感謝你的義舉,無以為報……”

劍客回眸,握緊了袖中長劍,“我叫,東。”

……

苗疆。

在這個詭異村落待了半個月,林孤生被蟲卵折磨的十分憔悴,連原本烏黑泛光的秀發都帶了幾縷白絲。

這是精氣神被蟲子吸收,壽元減少造成的不可逆的傷害。

這一天,寨子外來了一隊苗人。

那麽多天的朝夕相處,林孤生也跟那男人混熟了,他叫王淳,地地道道的西南人,就是三撫郡外某個小村落的獵戶,因進郡城置換鹽布,在半道就被苗人劫了。

王淳看到這些苗人,神情一下子變得緊張,把頭埋的很低,很是畏懼。

“怎麽了?”

林孤生剛一低聲詢問,就聽到外麵有苗人用不算淳正的西南話大聲嗬斥道:“所有人,村口集合,一炷香時間為限,違者,斬。”

王淳一個激靈,愁容滿麵。

所有人蜂擁村口,林孤生看得出來,這些人極為害怕,像是麵臨什麽恐怖之事,這讓林孤生心裏“咯噔”一下,心中蔓延一股不詳的情緒。

他也混跡在人群中。

村口。

有一人高馬大的苗人漢子掃視一幹人一眼,很是心滿意足,像是打量牲畜。

這些被種下蟲卵的人,可不就是被圈養的牲畜嗎?

接下來,苗人中走出一穿著服飾怪異的老者,這人臉上途滿了顏料,似圖騰,服飾鮮亮,嘴裏神神叨叨念著什麽,像是天下城街頭嘩眾取寵的神棍。但是這裏不是北方那座雄偉的帝都,而是窮鄉僻壤,是苗疆,此人是苗族的巫師。

那幾個苗人交頭接耳了幾句,很快,那巫師走出來,掐了一個複雜繁瑣的手訣,嘴裏吟唱著什麽晦澀的咒言。

下一刻。

擁嘈的人群一下子炸了,許多老人抱著頭蹲在地上,神情痛苦。

王淳赫然在內。

林孤生心驚,急忙想攙扶他,焦急道:“你怎麽了?”

許多和林孤生一般沒有反應的人,均是鬆了口氣,冷眼看著這一幕,嘴角浮現一抹劫後餘生的暢快。

王淳臉色難看,額頭上懸著細細密密的汗珠。

他嘴唇哆嗦,張開嘴,比劃了一個口型,很是艱難,想說什麽,但因為蠱蟲在巫師的咒語下發作,他竟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所有人,退後百步。”

有苗人大喊。

人群開始動了,緩緩後退,把那些疼在地上的男人留下。

“你,也留下。”那苗人忽然指著林孤生,邪魅一笑。

“我?”

林孤生遲疑。

“不是你,難道是誰?小子,按理來說怎麽著也得養兩年,嘖嘖,既然你惹了聖子,嗯,誰叫你惹了聖子?”

林孤生木然,老老實實走上前去。

有苗人很粗暴地將一幹人羈押上囚車。

這會,沒了那巫師念動咒言,王淳等人得以喘息,臉色恢複了些許紅潤,捂著小腹不語。

“他們要帶你們去哪?”

“嗬嗬,豬長大了,還能去哪?”有聽到聲音的苗人譏笑。

林孤生釋然。

如此看來,這些苗人的確是在利用涼人養蠱,就是養這種吸食人精血的蠱蟲,看王淳他們蒼老的容顏,怕是早就被吸幹了精氣,蟲卵得到了溫養,是時候取卵進行下一階段培養了。

目的地不遠。

不足半日便到了。

也是一個苗寨,不過依山而建,這裏應該是遠離千戶,是千毒的地界了,畢竟靠近烏江,算是十萬大山北麓地帶。

剛入村口,囚車上數十人便心如死灰。

許多苗人男女出來圍觀,儼然把林孤生一行人當作了盤中餐,更有甚者還在流口水、舔嘴唇,看的數十人直發麻,雙腿哆嗦。

“咦?”

林孤生忽然覺得詫異,仔細抬頭看了看。

這個村子的人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怎麽說呢,每個人,不管是男女還是老少,都很奇怪,大概就是氣質和長相年齡不符。尤其是那些老人,看起來老,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他們甚至沒有白發,沒有皺紋。臉龐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畫上了一層人皮,麵部很僵硬。

“嘿,把他放出來,你們怎麽能這麽對待咱們千毒十八寨的貴客呢?(苗語,下同)”忽然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林孤生轉頭看去,是安達爾。

他正滿臉戲謔地看著自己。

“是。”

負責看管囚車的苗人利索地打開門,把林孤生趕了下去。

安達爾微微一笑,執了一個苗族特有的禮節,表示歉意:“實在對不起,遠道而來的大涼公子,這些日子讓你受驚了。”

“哼,我們之間,不必這麽弄虛作假吧?”林孤生斜目一挑。

安達爾哈哈大笑:“大涼有句古話怎麽說來著,‘酒逢知己千杯少’,來來來,我設下了酒宴,為公子接風洗塵,咱們有什麽恩怨,一同痛飲,也算是一醉泯恩仇了。”

“尊敬的聖子,我們大涼也有一句古話,叫作‘十大酷刑隨你來,殺我別用感情牌’,聖子,你還是開門見山吧,這酒局,我不感興趣,苗人喜歡用蠱毒,我怕這酒水也不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