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吸食人壽命的蠱蟲

這個村落正在發生慘絕人寰的屠殺,林孤生走上前去才發現,對壘的兩幫人,酣戰的是一群驍勇的苗人,而奮起抵抗的,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全是五六旬模樣的男子,角落裏也有瑟瑟發抖的婦女,皆是老嫗,很奇怪。

林孤生的到來沒有引起**,他一個人無法幹預殺紅眼的戰局,因失了武藝,反而別人潮推搡在地。

“住手。(苗語,下同)”

樸花開口。

那些苗人很快退出戰場,一個個神色憤怒,似還想大戰。

反觀那些“老人”,一個個灰頭土臉,但絲毫不相讓,怒氣衝衝,全無懼意。

林孤生艱難爬起來,捂著小腹,頭冒冷汗。

“聖女。”

這些苗人紛紛單手撫胸,執了一個苗族特色的禮節,很恭敬。

樸花瞥了兩幫人一眼,嗬斥一聲:“放肆。”

“是。”

“哼。”樸花也不願意廢話,眯著眼,嘴裏吟唱著什麽,下一刻,所有苗人勇士臉色痛苦,不由自主跪下,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似備受煎熬。那些原本還在看熱鬧的“老人”也是臉色微變,“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沒了力氣,大聲哀嚎,抱頭鼠竄,大喊求饒的話。

樸花冷眼視之。

足足把這一群人疼得死去活來,躺在地上沒了氣息,她才停止吟唱,轉身欲走。

“你不打算解釋兩句嗎?”林孤生冷冷開口。

“解釋什麽?”

樸花頭也不回,聲音極其冰冷。

“這裏的人,不是苗人吧?你為什麽要……囚禁他們?”林孤生腦海中忽然浮現一個詞語,“養豬”,沒錯,看這些大涼人的樣子,一個個這般淒慘,不是豬圈的牲畜是什麽?

“多說無益,你還要不要走?”

林孤生抿嘴不語。

“你若再糾纏,走不了,就像他們一樣永遠留在這裏吧。”

樸花冷笑。

“唔……救救我們,救命——”

這時,一雙幹枯如柴的手顫顫巍巍伸出來,握住了林孤生的腿,那聲音極其痛苦,有氣無力。

林孤生低頭,看到一個老的不成樣的男人,渾濁的眸子死死盯著他,很空洞,很麻木,眼中那是希望燃燒後剩下的灰燼,卻又複燃,看到的些許亮光。

林孤生被狠狠波動了心弦。

“不走?”

樸花好似被消磨掉了全部的耐心,嘴角下揚,很生氣。

“救救我……”

林孤生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忽而大笑:“我林孤生還真就不走了,反正也失了武途,還能比現在的境地更差到哪裏去?樸花,我看錯了你,我本以為你再如何,也和這些苗人不一樣,是我錯了,我倒要看看你在隱瞞什麽,醞釀著什麽,來吧,我今天就任你宰割。”

走,走,走,一直走,從出長城,北漠逃竄,到西南東行,一路都在走,都在逃,他今天還真就不打算走了。

一味躲避,何時是頭?

樸花有些意外,冷冷開口:“這可由不得你。”

說完,她渾身銀墜“叮當”響動,林孤生隻覺得頭皮發麻,意識在退散。

“不好。”

“哈哈哈哈,樸花,既然他不走,那就留在咱們苗疆吧。”

施法被中斷,意識逐漸回複,林孤生隻覺得雙腿發軟,用盡力氣才站穩,隻是為了不讓來者看輕。

是安達爾。

他策馬而來,說不出的意氣風發,道不完的飛揚跋扈。

頃刻便到,安達爾隨手揚起馬鞭,狠狠掄在一個苗人勇士身上,瞬間血肉炸開,那勇士不敢悶哼一聲,死死低下頭。安達爾翻身而下,撇撇嘴:“哼,真是以下犯上,死不足惜,是誰讓你們驚擾聖女的?”

樸花不悅,冷道:“安達爾,他們是我千戶的人,你有什麽資格動手?”

“哈哈哈。”安達爾不以為然,上前摟住她的腰,後者一臉厭惡的推開,安達爾嘴角一抽,閃過殺意,很快收斂,饒有興致看向林孤生,說道:“我為何沒資格動手?等你嫁給了我,咱們千毒和千戶就是一家人,屆時,苗疆將迎來大一統,我出手教訓自己的家人,有何不可?”

樸花別過頭去,不看他。

安達爾自討沒趣,看向林孤生,用一口不太淳正很有方言味道的大中州話說道:“小子,我先前倒是小看了你,這忽然一想,既然你或許是中州哪個世襲罔替的公子爺,就更不能放你走了。”

樸花臉色唰地變得極為難看。

隻聽安達爾暗有所指般悠然道:“要是你回去調兵來,豈不是幹預我苗疆大一統?這山高皇帝遠的,殺了便殺了,以絕後患,你既然死在西南,就嫁禍給給姓左的,實在不行,南部邊關那股鎮苗軍鬧得凶,也好栽贓給他們,豈不妙哉?”

林孤生冷冷看著他,毫無懼意:“我死之前,隻想知道他們是怎麽回事?”

安達爾循著他的目光望去,哈哈大笑。

……

桃止山。

中州鐵軍第二軍團“岐”字旗營地。

中軍大帳。

林孤命豁然起身,腰間佩劍“踏雪”嗡嗡嗡顫動,下一刻,一抹白光一閃而逝,竟是長劍出鞘。

“魑魅魍魎,裝神弄鬼,滾出來。”

林孤命爆喝一聲,神情肅穆,手握寶劍,殺氣凜然。

“咯咯咯……”

大帳內響起一道嬌媚,清脆如銀鈴般的笑聲,放浪形骸,而軍帳中的蠟燭“噌”的一下子熄滅,伸手不見五指。

“哼。”

林孤命閉上眼,睫毛一抖,長劍一挑。

黑暗中,“劈裏啪啦”的火星四濺,一嬌柔的聲影跌落,幽怨的聲音傳來:“將軍真是冰冷,弄疼妾身了。”

“噌噌噌”

軍帳中的懸於四角的燈火重新點燃。

一衣著古製長裙的女人妖嬈地躺在地上,嘴角有殷紅的血跡,咬著朱唇,我見猶憐。

林孤命當真是冷漠,如此絕代麗人在眼前,這般嬌豔柔弱,他也絲毫不懂得憐香惜玉,長劍一橫,劍指女人眉心。

他的劍道造詣不深,隻能說中規中矩,可能還比不上衣劍雪紫帝這些人。但他的真氣霸道如虯龍出海,剛猛無比,這隨意一劍沒有任何花哨,隻有勝負。

“你是何人?”

“咯咯咯,將軍說笑了,這桃止山下,妾身還能是誰?那孤魂野鬼也不敢半夜造訪,恐怕光是湊近,就會被林氏兵嚇得魂飛魄散。”

林孤命冷漠的臉沒有任何變化,劍氣一挑,女人眉心滲出鮮血。

“好好說話。”

“將軍弄疼人家了。”女人嗔怒地吐了吐舌頭,牽起長裙爬起來。

“少在本將麵前搔首弄姿,再敢答非所問,本將要了你的命。”林孤命開口,那女人嚇得一個哆嗦,見他不似看玩笑,於是收斂媚骨,老老實實道:“將軍,妾身是沛公派來的。”

“袁沛派你來帶了什麽話?”

女人低下頭,聲音軟軟糯糯:“沛公說,將軍深入江南作戰,孑然一身,難免孤單,讓妾身來陪將軍講幾句話,打發閑暇,以免寂寞。將軍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如今要入秋了,夜裏冷……”

“胡鬧,滾。”

豈有此理?

袁沛把他林孤命當什麽人了,什麽下三濫的手段都使出來了?這是侮辱他林孤命!

女人抬起水汪汪的大眼睛,楚楚可憐,扯著衣裙:“將軍,妾身沒有惡意,也本是單純仰慕將軍的威名……”

“滾!”

女人眼巴巴看著他,歎了口氣,一步三回頭,不死心道:“將軍,我叫初雪……”

“滾!”

……

西南,益州內,苗疆。

“老弟,醒醒,醒醒……”

迷迷糊糊中,林孤生聽到呼喚,隻覺得頭很昏,就像被下了蒙汗藥的後遺症一般。睜開雙眼就看到一張瘦得不成人樣的臉,林孤生頭皮發麻,頓感驚悚,翻身坐了起來,“你是誰?這裏是哪裏?”

那人骨瘦如柴,老的不成樣,聞言歎了口氣,用一口很有方言味的西南話說道:“老弟,你是哪裏人,怎麽也被擄到這裏來了。”

“老爺子,這裏是哪裏?”

林孤生滿心疑惑。

那男人苦笑:“我才不到三十歲,你叫我老爺子……”

“什麽?”林孤生吃驚,不到三十……開什麽玩笑,他仔細打量,這男人皮膚黝黑,像是常幹農活曬太陽的老實人,但要說三十就實在說不過去了,他那飽經風霜的臉,那滿頭白發,那佝僂的背,說是七八十的老人都算恭維他了,都半截身子入了棺材了,怎麽會才三十歲。

“嗬嗬,都一樣,都一樣,你來了這裏,用不了兩年,也會變成我這副鬼樣子。”

男人自嘲。

林孤生喉嚨幹澀,“老……大哥,你是如何被擄過來的,這裏是哪裏?為什麽你會變成這樣?”

“這裏是苗疆,是地獄……”男人神情落寞,蹲在漆黑的角落,“像我這樣的,太多了,要是鎮苗軍打了敗仗,就會有人被擄來,都活不了多久的,能活一天算一天吧,也好解脫……等上了黃泉路,我一定跟閻王爺求一求,下輩子不當人了,當牛做馬都行,活著太苦了。”

林孤生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

“開飯了,都出來吃飯。(苗語,下同)”

屋外響起嘰裏呱啦的苗族語言。

男人爬起來,拍了怕林孤生的肩膀:“老弟,開飯了,先吃飯,不吃飯晚上要疼的你死去活來的。”

說完,他就自顧自推門出去。

“吱呀——”

陽光透過罅隙照射進來。

林孤生眯起眼,猶豫片刻,還是打算出去看看情況,他不明白忽然昏迷後,事情就發展成了這樣,樸花呢?安達爾呢?

出了門,他才發現這不過是一個年久失修的茅草屋,和豬圈牛圈沒什麽區別,像這種結構的房子太多了,數不清楚,像那男人一樣的“老頭”也太多了,人頭攢動。就跟喂豬一樣,那些苗人用馬車拉來了許多糧食,看一眼,不過是些麩糠草料,但落到這些人眼裏就成了美味佳肴,一個個眼巴巴盯著,哈喇口水流了一地,但沒人敢輕舉妄動。領頭的苗人掃視一幹人,餘光在林孤生身上逗留了一會,嘴角上揚,嚷嚷了兩句,那些“老人”一窩蜂衝上去爭搶,為此還大打出手,唯恐慢了些,那苗人冷笑著看著這一幕,神態自若,心滿意足。

林孤生沒動,心裏百感交集,也許……當初皖州災區那些老百姓,餓急眼了,就是這般吧。

“老弟,快搶,搶到了就走,你愣著幹什麽。”

先前的男人拉了一下林孤生的衣角,擠進人群。

“搶什麽,搶什麽,都老實點。”有苗人吐了一口唾沫,甩起皮鞭掄在人群中,一鞭子下去,皮開肉綻,頓時驚走了幾人,但如潮水般的人群還在哄搶。

那苗人也許也是故意為之,隻是閑暇無聊,胡亂找人出口氣罷了。

他看到了林孤生,有些不悅,在這個村落的人不過是圈養的豬狗,人家都在爭搶,就你林孤生搞特殊?

於是,皮鞭落下。

林孤生眯起眼,默默忍受一記硬鞭,老老實實混在人群中。

那苗人哈哈大笑,很是過癮。

糧食很快被哄搶的一幹二淨。

那些苗人撂下幾句狠話,罵罵咧咧走了。

先前那男人回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說道:“老弟,你糊塗啊,不吃飯,夜裏疼死你,哎。”

男人說完,搖搖頭離去。

林孤生百思不得其解,不,他對這裏的一切都不理解,不理解這個村寨存在的目的,不懂苗人圈養這些百姓的目的,他甚至不懂自己為何出現在這。

夜,很快來臨。

山區夜裏潮濕,冷風刮的很響,很刺骨。

狹小沒有光源的……茅草屋裏,幾個瘦弱的“老人”彼此蜷縮著,好像在強忍著什麽,有些人更是發出若有若無的呻吟,看起來很淒苦,就像是病入膏肓。白日間那男人也是一般,匍匐在角落發抖,小聲抽搐。

“你怎麽了?”

林孤生躡手躡腳過去,拍了怕他的背。

男人抬起頭,黑暗中,林孤生也能發現他那慘白的臉,沒有半點血色,蠕動了下。

“發生了什麽?”

林孤生剛要追問,就情不自禁躬下腰,捂著小腹,直吸涼氣。

他感受到生命力在流失。

這種感覺非常微妙,這是敏銳的第六感,生機在潰散。

不多時,林孤生一張臉也失了血色,這種鑽心的疼痛,本應該讓人死去活來的翻滾,卻因為就像被抽掉了全身力氣,隻能咬著牙蹲下。

“蠱蟲……”

同時,他也感受到丹田那屬於樸花的本命蠱很焦躁,在低聲長鳴。

林孤生明白了,自己被下了蠱,且這種蠱蟲極為陰毒,能饞食宿主的生機,怪不得這裏的人都是這般蒼老,恐怕這根本不是他們的真實年紀。他也心中有了猜測,苗寨圈養這些人,是在養蠱,養一種吸收生機化為己用的蠱蟲!

真是歹毒啊。

這一夜,極其漫長。

尤其是後半夜,胃酸都要流出來了,這是饑餓帶來的後坐力。

生機潰散,自身需要補充能量才能恢複運轉,不然就會消耗自身營養物質維持正常的新陳代謝。

不知過了多久。

林孤生早已被折磨的沒了人樣,蓬頭垢麵,癱軟在地上,雜亂的發絲遮蓋了眼眸。

晨曦沐浴大地。

金光照射進了草屋,落在林孤生眼皮上,他無力地睜開雙眼,微微苦笑。

“老弟,昨天叫你吃飯,哎,怎麽不聽話呢?”那男人艱難地往外麵爬去,路過林孤生身前的時候說道:“有太陽的時候,蟲子會休息,去外麵曬一曬吧,哎,你剛來,過幾天你就適應了。”

林孤生沒有回答他,在思考,該怎麽辦?

眼下自己被種了這種莫名的蠱蟲,已然是死路一條,樸花甘願繼續把她的本命蠱寄存在自己體內?她是打算放棄自己,還是會來營救?

不。

林孤生旋即搖頭,自己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把希望寄托在他人手上?

我的路,應該自己走,倘若毫無退路,那便勢如破竹。

他的目光逐漸堅定。

冷靜片刻,似乎想起什麽,當日薑子期留給他錦囊三支,說如果想離開錦城,打開第一個,林孤生問另外兩個呢?薑子期卻說等窮途末路的時候,那麽現在……算是窮途末路嗎?

算吧。

比較林孤生實在想不出該如何破局。

也幸好,苗人沒有搜身,估計是不屑,一個世家紈絝身上,除了一點毫無用處的金銀首飾,還能有什麽絕世秘籍不成?何況,所謂武功心法對苗人來說,不過是廢紙。

錦囊還在。

他深吸一口氣,莊重地打開烙印著文字“二”的錦囊。

意料之內的,錦囊內隻有一枚小布帛,上書寫一行小字,林孤生默念出聲:“心如止水,可穿透頑石。”

這是何意?

薑子期不是那種故弄玄虛的人,他是兵家集大成者,料事如神,這番話一定有他的用意。

林孤生啞然一笑,收起錦囊。這句話的字麵意思,大概是隻要堅定信念,不受外界影響,就能擊碎一切困難。

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止天方夜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