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你還年輕,路還長

“你倒算是有情有義,你舍得把半輩子的積蓄給了那些當兵的?”林孤生淡然笑道。

他猜測張青蓮興許和那寧危有些關係。

“總之,勞煩公子了。”

張青蓮不願在這件事上廢口舌,謙遜地作揖。

“那你呢?當真就打算和那些官兵玉石俱焚?”

“咯咯咯。”張青蓮掩麵一笑,花枝招展,幽幽開口:“公子這是擔心奴家嗎?”

林孤生冷笑不語。

“一兩支官兵是不怕的,幹這勾當的也總有要還的時候,也許就是今天還債呢?世事無常,誰又說得準?”

“那行,我幫你。”

林孤生微微頷首,心想張青蓮還算有自知之明。他本意是北上走水道,從烏江流域匯集至曲江,在去中遊紫竹林拿到那批金銀細軟,再做打算。既然張青蓮有囑托,興許是臨死前的囑告,加上他的確打算去苗疆防線看看,能不能遇到故人寧安,便沒多猶豫。

張青蓮莞爾一笑:“多謝公子。”

如此,三人下樓,有店小二早就備好了馬匹,拉著三車金銀銅板。林孤生翻身上馬,在張青蓮和若連的目送下,消失在霧氣騰騰的山路盡頭。

……

錦城,太守府。

“皇上這手棋下的好,可謂是一箭三雕,諸位賢臣,你們說說我該如何應對?”左懷玉端坐大帳,神色有些憔悴。

本來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可終究還是驚動了天下城那位。皇帝派監察院的欽差來錦城著手處理“黃峰案”,那《十三戶役》自然是瞞不住,恐怕已經讓坐龍椅的有所警覺。之所以說這是一箭三雕的計策。其一,這是擺明了撤銷鎮苗軍的編製,要是正常取消也就罷了,一枚銅板,這打發要飯呢?鎮苗軍勢必被激發怒火,要在邊界大鬧,如此一來,左懷玉的離間計不攻自破。其二,這一番折騰,黔地勢必掀起波瀾,錦城想獨善其身都不行了,又不能名正言順的派兵,隻能等待夜郎王的求援信。可偏偏,若是夜郎王解決了,那他勢必會因此擴增兵力,若是解決不了,按照本來計劃,本是夜郎和南詔彼此消耗,他隻需要坐收漁利,現在卻陷入進退兩難之境地。其三,邊界不設防線,那些苗人順勢而下,又是對治安的一大挑釁,可謂是內憂外患。

“嗬嗬,天下城那位,真是心機深沉啊。”左懷玉不都不感慨那位地位尊崇的皇帝陛下當真是算無遺漏,區區一枚銅板,就化解了自己苦心經營半年多的棋盤。

“主公,大不了撕破臉跟他們真刀真槍的幹。”左將軍柴山上前一步,正色道:“還請主公下令,末將願身先士卒,率十旗戰將直取苗疆,隻需給末將一個月。”

上將軍,下將軍也不動聲色上前。

作為軍人,他們可不懂這些文縐縐的道理,隻相信手上的大刀,麾下的士兵。

“不急,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左懷玉擺擺手,看向薑子期一幹文臣,道:“諸位先生,可有什麽良策?”

陳兼抿抿嘴,看向範珂,範珂眸光意有所指,他立即站出來作揖:“主公,臣有話說。”

“先生但說無妨。”

“主公,當一件事憑借自身力量得不到有效解決的時候,便擴大矛盾,讓大家一起解決。”

“此話怎講?”

陳兼含笑,氣定神閑,道:“主公,苗人驍勇,鎮苗軍也善戰,何不隔岸觀火,找到機會再添一把柴,讓火燒的更旺些。咱們不方便出手,兔子被逼急了還會咬人呢,何況那些苗人?等火勢燒到一定程度,別說咱們益州,怕是那湘州也會睡不著覺。”

左懷玉遲疑:“可是這樣,需要很長的時間啊。”

“主公,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左懷玉沉思片刻,看向那青衫薑子期,笑道:“薑先生,陳先生的計策,你可有不同的說法?”

薑子期笑了笑,上前一步,微微作揖:“主公,我倒是有話要說。”

“先生請講。”

“先生‘禍水東引’的計策不可謂不好,隻是容錯率太高,時間跨度太大,戰場上瞬息萬變,難免有紕漏,不朝咱們預估的方向進行。”

陳兼點頭,很認同。

“鎮苗軍存在了二百餘年,有完整的編製體係,不是輕而易舉就能取消的,這是一支精兵,眼下造成這般的直接原因無非是缺錢罷了,鎮苗軍中也不缺少有想重新統一的優秀將領,咱們不妨多扶持一二,隻要鎮苗軍不形成一家獨大的趨勢,夜郎就時刻處於煎熬中。”

左懷玉頗為滿意地點點頭,沉吟道:“薑先生的意思是,用錢收買?”

“如果能用錢收買的戰將,又何必如此大動幹戈?”薑子期笑道。

左懷玉若有所思,他明白了薑子期的意思,那就是既在陳兼的計策上實施,也對鎮苗軍提供糧食軍餉支持,也暗中提供軍事援助,總之,采用懷柔政策和武力鎮壓的各種方式,收攏、控製、兼並鎮苗軍。

……

荊州,江城。

落雁山莊。

今日發生了一件大事,莊主周觀雨雷霆鎮怒,召開家族議會。

原因很簡單,他最疼愛的小女兒去乾山禮佛的時候遇刺,現在還生死未卜。周家的勢力在江城不敢說隻手遮天,也算是超然物外的龐大勢力,哪怕是荊州牧也得掂量掂量,是誰?有如此大的膽子竟然敢刺殺他的女兒?所幸刺客沒有逃走,而是被抓住了,那刺客想服毒自盡之前被周家強者強勢幹預,涅化掉了真氣,現在還在大牢接受酷刑審訊。

“家主,刺客認罪了。”匆匆進來的是周家老二周,周曉鞍,表字進山。

“是誰?是哪一方勢力?”周觀雨強壓怒火,他在位二十來年,這種明目張膽的刺殺他的族人,甚至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還是頭一次,怎能不震怒?

“父親。”

周曉鞍麵沉如水:“刺客說是太守府和楚王府聯合的刺殺行動,具體我族影衛還在核查。”

“什麽?”周觀雨眉頭一挑,有些不可置信,是荊州牧和西楚王?

荊州和其他州一樣,也是有州牧和藩王混居割據,這是大涼的分權政策,唯一不同的是,江城既是荊州的州府重鎮,也是西楚的國都,歸根結底還是江城太大,太過廣闊。廣泛意義上,江城北,即曲江以北,即州牧的實際控製區域;江城南,即曲江以南,是西楚的國都,而落雁山莊位置尷尬,在江城北,但周家曆史比州牧和西楚王還要悠久,可追溯到數百年前那場波瀾壯闊的“仙魔戰爭時期”。周家祖訓嚴苛,很會講究為人處世之道理,在亂世中星火相傳,在兩股政治權力之間遊走,至今已然成為三足鼎立之態勢。

長子周濟桓起身沉沉道:“父親,說不定是那兩方勢力送來的聘禮被咱們退了回去,惱羞成怒。”

“不。”周觀雨擺手。

政治豈是兒戲?怎會因為一紙婚約的事情大動幹戈?

自古以來,曆代西楚王、荊州牧,都是盡力籠絡周氏,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周家是江城最大的氏族豪強,富可敵國,影響力極大,可以輕易控製江城的經濟和民生問題。

“嗬嗬,看來,那兩位也捕捉到了朝堂上的不同尋常了。”周觀雨淡然一笑,原來這場針對周氏的刺殺行動是州牧和藩王主導,他的怒火逐漸平息,畢竟,他早就預料到了有這一天。

“父親,您的意思是?”周濟桓遲疑。

“海潮,我且問你,以往數百上千年,無論是仙魔當道,還是大涼掌權,我周氏為何能立足於江城?”

周觀雨也是有心想檢閱一下長子,看看他是不是已經具備繼承家主之位的資格。

周濟桓沉思片刻,說道:“那是因為我周家懂得審時度勢,懂進退,懂於把控人心。”

周觀雨擺擺手,悠然開口:“不然。曆史紅塵中,懂得看局勢,懂得進退的家族太多了。海潮,你要明白,政治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亦沒有永恒的朋友。在掌權者眼裏,人隻有沒有退路的時候才是最忠誠可靠,保持不爭,以退為進,才是大智慧,這才是我等氏族在亂世中的生存道理。不過嘛,有時候狼和狼之間再怎麽撕咬,對羊的態度都是一致的。”

“兒明白了。”

“爹,那我們該怎麽辦?小妹被刺殺生死未卜,難不成就這麽搪塞過去?兒覺得憋屈。”周曉鞍憤懣道。

“哈哈哈哈。”周觀雨忽然大笑,豪氣雲霄:“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後院。

周子依的閨閣。

一暖玉**,嫀若峨眉、膚若凝脂的女人緊閉雙眸,雙方平躺於小腹,躺在玉**,卻是忽然泛白的唇微微一抿,似有隨時蘇醒的征兆。

守在一旁小心服侍,略帶憂愁的丫鬟心驚站了起來,果不其然,周子依微微挑眉,睜開雙目,有些病怏地喚了一聲“彩兒。”

“小姐,奴婢在。”

丫鬟喜極而泣,擦了把淚痕,如釋重負,小姐可算是醒了。方才那郎中來診斷,眉頭時而緊皺時而舒展,卻是看不出個所以然,她這心裏提心吊膽,現在算是心中的大石頭落了地。

周子依醒來第一件事是撫摸自己雪白脖頸上懸著的玉佩,完好如初,她鬆了口氣。

在遇刺前,她意識褪去的最後一刻感受到胸口溫養的玉佩迸發一縷光華,她忽然想起那日莊先生說的話。

這枚玉佩可以擋劫。

……

益州,黔地,十萬大山。

林孤生策馬絕地,身後是李上陽和楊守沉,以及幾位跟隨張青蓮的客棧小二,押送了幾車金銀銅錢。

“大哥,這裏瘴氣很深,你不礙事吧。”

林孤生搖搖頭,餘光瞥了一下前方的路況,微微擺手,李上陽趕忙一吹口哨:“停。”然後看向林孤生,麵帶疑慮道:“大哥,怎麽了?”

“沒什麽,前方山勢蜿蜒,看不到個盡頭,最容易設伏。”

楊守沉哈哈大笑:“大哥,你這是太過謹慎了,咱們都十幾天沒見過人影了,誰會在這裏設伏?”

“但願是我杞人憂天吧。”林孤生聳了聳肩,卻也沒有示意繼續前進,而是翻身下馬,仔細查看路況。前方的路況和一線天略有不同,類似盤山路,貼著牆岩,另外一側幾乎是萬丈懸崖。這種路況,如果眾人策馬到了半道,遇到伏擊的話極為危險。

看起來,這裏的確是人跡罕至,好似多年沒人走過了。可話又說回來,若是荒廢的路,一定是雜草叢生,不似這般明朗。

“先休整一日。”

林孤生話音剛落,眼睛就眯成一條縫,隻見山路出現一頭龐然大物,眾人隻覺得驚異,這是何物?

龍首,龜身,蛇尾。

莫約三丈長寬,半丈高,那龍頭還吐著信子,似人性化般鄙夷。龜殼上凹凸不平纂刻這符文,站著一白發蒼蒼的老者,仙風道骨,腰間別著藥葫蘆,最惹人的是他的眼眸,是金色瞳孔,很顯眼。

這是……仙。

“不必驚慌,這是贔屭,是一種吉瑞的仙家寶獸。”

似乎聽到林孤生的話,那贔屭伸直了脖子,有些洋洋得意,那人性化的眼眸瞪了楊守沉一幹人一眼,好像嘲諷他們沒見過世麵。楊李二人一副見了鬼的模樣,摸不著頭腦,那贔屭看著不緊不慢,實則是虛空踱步,四腳不沾地,眨眼便到了眾人身前。

“晚輩拜見仙尊。”

林孤生是有見識的人,微微作揖。

“當真是仙?”眾人大驚失色,一個個很是惶恐,關於仙魔,雖說不是什麽傳說,但真遇見了,免不得自慚形穢。

這老仙性情很溫和,白長髯,聞言也是抱了抱拳,笑吟吟道:“我認得你,林破軍的小兒子,林孤生。”

“你認得我?”

林孤生汗顏,摸不著頭腦,便恭聲道:“還請仙尊明示。”

“哈哈哈,說來話長,說來話長,卻是不曾想到你都這般大了。”老仙笑容和藹,從贔屭龜殼上飄下來:“也是,也是,換算成人類的壽元,也該是這般大了。我見過你,你卻不記得我,當年你還是腹中胎兒時,你父親就來找過我,可惜對星軌這種玄而又玄的東西,小仙並不涉獵,實在愛莫能助,便讓我的弟弟上了岐山。隻可惜緣淺,不然你也算是我的師侄。”

不怪他這般感慨,也是,人類在仙族眼裏如蜉蝣一般,壽命短暫,不似仙可以享受數以千萬年的生命。所以,仙不懂人類,不懂他們為了三餐漂浮過的渾渾噩噩,不懂人間王朝更迭花開花落枯榮,不懂為了短短幾十年的權力而爭得頭破血流……但是,他也不得不感慨,總有一些時代,風起雲湧,如天命召喚,總會出現許多與眾不同的人,他們心懷理想,誓於天地爭個高下,他們將“理想”二字視為最崇高的追求,為之奮不顧身,前仆後繼。說句不好聽的,這種“飛蛾撲火”的現象在仙的眼裏,不過是一種毫無意義的掙紮。直到四百年前,他遇到了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叫姬無涯,那是一個怎樣的男人?他讓天地變色,讓日月暗淡,那一劍之威震古爍今,斬殺魔尊……也正是因為姬無涯,才讓他,選擇了永遠留在人間,留在這片大陸。

他世人稱之為“藥王”,是北鬥七大元仙之一的仙尊,天權。

天權在這四百多年間,遊曆神州,走遍南北,嚐百草,寫下了許多醫藥典籍,諸如《山海》《逍遙遊》《百草秘聞錄》等經典,影響了無數的醫者。

楊李二人聽的心驚肉跳,同時不禁升起一股自豪。

沒想到他們追隨的大哥如此不凡,居然還曾有仙緣。

林孤生選擇沉默,畢竟關於那時的歲月,何止是身不由己?出生武門,不能習武,修仙的希望也被父親扼殺。

“哈哈,沒什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許多因果不能強求。”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天權笑了笑,他就像鄰家老伯那般慈眉善目,隨即話鋒一轉,沉吟道:“既然相見,便是緣起。唔,小仙免不得多嘴一二,不至於窺探天機,卻也能預料一二。”

“仙尊請講。”

“若是不出所料,日後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會因你遭受死劫,是以緣起,小仙既然預測到了,也好防範於未然,這個你收著。”天權抬手間掌中凝聚一團光華,隨即凝實成一枚仙術卷軸,解釋道:“這是我常年修行的洞府所在地,燃燒後可定點傳送,也好為你朋友療傷。”

林孤生恭恭敬敬接過:“多謝仙尊。”

不過他心中疑慮,“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會因他遭受死劫難,是以緣起”這句話非常玄奧,他猜不透。同時他也不禁啞然失笑,放眼天下,自己哪裏還有什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大哥算一個,李上陽和楊守沉算嗎?至少……現在他不覺得算,或許算吧。”

天權意味深長地笑道:“你還年輕,路還長。”

林孤生深吸一口氣,鄭重道謝,旋即問道:“仙尊此番偶遇,是有其他什麽事嗎?”

他總不能自戀的認為天權是專程來找他的。

“小仙推算出門下一愛徒近期可能有劫難,特意來幫她渡劫。”天權微微頷首,說到這,他還溫和一笑:“說起來,我這徒兒還和你有過交情,姓左。”

“左小凝?”

林孤生幾乎是脫口而出這三個字。姓左,還和自己有過交集,除了左小凝還能是誰?左姓本就極為罕見。

“是她。”

天權頗為滿意地捋著胡子,對這個徒兒仿佛很滿意。

“我記得,她修行的好像是……毒係仙術吧?”林孤生皺了皺眉。

“同為藥道,哪裏又分醫毒?”天權眉目一挑,淡淡道:“既是藥,能救人,亦能殺人,哪怕是同一味藥,若是生熟不同,效果也不同,是益是毒,誰又能說得清?”

林孤生默然,無法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