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這世道女人苦

林孤生的確沒猜錯,這家客棧就是黑店。

說起這老板娘,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可憐人,從她說話和穿著打扮就能看出來那時也是一個美人胚子,是受過教育的。老板娘名喚張青蓮,本是黔地播州郡太守的千金,大家閨秀,有一段極好的姻緣和大好的前程。播州和林城都在黔地,前者直隸屬於錦城府,後者是轄下於夜郎,可以說相隔不遠,屬於邊境城市,又因為兩地自古是一家,因此貿易繁華。有一次這張青蓮隨扈從出發去林城遊山玩水,在這附近遇到了山賊,本是劫財,卻不曾想一窺天顏,起了歹意,一夥人就在這荒郊野嶺給強行開了葷。這年月女人的貞潔比性命還重要,何況是郡守千金?回去後弄不好不僅要被娘家人恥笑,還要被夫家嫌棄,心死的張青蓮在男人間混跡,以美色心計玩弄,最終報了大仇,而後張青蓮把一幹山賊全部給下了油鍋,做成了臘肉,分給附近的百姓吃,後來做大做強,有了如今的規模。

要說這殺人幹什麽,原先是報仇,一個人女人家在野外開客棧,難免惹上賊人惦記,受過幾次躪辱後,張青蓮算是徹底對男人憎恨到了極致。一不做二不休,便認為天下男人皆一般醃臢,就做起了這個勾當。

夜,靜謐無聲。

黔地多山,夜間多雨,今卻是罕見的晴天。

然而這夜的客棧卻頗為不寧靜,樓下,“炮火紛飛”,朽木“咯吱咯吱”的聲音震如雷聲,還有若有若無的呻吟,聽的李上陽麵紅耳赤,楊守沉口幹舌燥,二人大眼瞪小眼,要不是林孤生在,估計這兩人恨不得趴在地板上仔細傾聽。

“不得了,不得了。”楊守沉倒吸一口冷氣,低聲感慨:“這都激戰半個時辰了,真是持久。”

林孤生臉一黑。

“呃,大哥,你先休息吧,我和上陽守夜。“楊守沉撓頭幹笑。

樓下估計住的是先前門外“賣身葬父”的那女人,楊守沉不得不感慨這些人精力旺盛,經久不衰,心裏癢癢的,躁動的很。

林孤生眯起眼,擺擺手,道:“不必,咱們下去看看吧。”

“看看?”

楊守沉和李上陽迷茫,摸不著頭腦,心想大哥也不是那種人啊。

“嗯,看看,恐怕……那男人已經死了。”

“死了?總不能被榨幹了吧。”楊守沉半開玩笑道。

林孤生沒有反駁,點點頭:“說不準。”

“大哥,你沒開玩笑吧,真的……真的給榨幹了?”楊守沉瞪大眼,一臉驚容。

李上陽瞪了他一眼,一臉恨鐵不成鋼:“你不覺得不對勁嘛?”

“哪裏不對勁?”

“哼哼,叫你多動腦子不聽勸,大哥教你那麽多知識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你看,樓下那麽大聲勢,又是三更半夜的,你不覺得這棟客棧怪可疑的嘛?起碼……起碼太安靜了,死氣沉沉的。”

被他這麽一提點,楊守沉恍然,皺起眉頭:“好像是哈,這麽大動靜,正常男人都會出來看看吧,的確是安靜的太過匪夷所思。”

“哼哼,還記得大哥先前說的嗎?酒裏有蒙汗藥,怕是這間客棧住的客人都被迷昏了,估計這會還躺在**不省人事呢。”

楊守沉一陣後怕。

林孤生嘴角上揚,笑道:“無妨,走一步,看一步,既然來了,就得看看這裏到底是什麽龍潭虎穴,咱們下去看看吧。”

李上陽捧著油燈為林孤生照明。

“吱呀——”

門被推開。

樓道很漆黑,伸手不見五指,陰森森的,死寂的可怕。

先前還能捕捉到的一絲如牛犢一般的濃重喘息聲一下子戛然而止。

楊守沉不由自主泛起一身雞皮疙瘩。

三人小心翼翼順著樓道下了樓,穿過拐角,到了那間客房門口,林孤生使了個眼色,楊守沉會意,掏出砍刀,狠狠一腳踹出,隻聽“轟隆”一聲巨響,這客房大門也許是年久失修的緣故,瞬間四分五裂,一股陰風灌入,林孤生眯起眼。

靜。

等李上陽手裏那盞油燈的微弱光芒照射進去,二人不禁毛骨悚然。

隻見淩亂的**,坐著一妙齡女人正在穿衣服,見三人目光看來,她還抬起頭,半蒼白半紅潤的臉頰浮現一抹嬌羞的笑容。

李上陽和楊守沉頭皮發麻,實在是那笑容太過瘮人。

“你這妖婦,修的什麽邪魔歪道,如此陰毒。”林孤生冷冷看著她,準確的說是她身後的屍體。

不,不是屍體,幾乎隻是一張人皮,一堆枯骨,又稱皮包骨。

透著隱約的燈火,可見那張人皮臃腫,生前或許是一皮糙肉厚的壯漢,等等,莫非是白日裏那大腹便便的胖子?

“咯咯咯,公子,話不能這麽說,方才此人貪戀我的美色,在小女子身上耕耘的時候,可不曾想到會是落到這般不堪。”女人一邊穿衣,一邊慵懶笑道。

林孤生爆喝一聲:“放肆!”

也虧是這一聲大吼,才把差點迷失心智的李楊二人拉回現實,冷汗涔涔,暗道好險,這女人了不得,無聲無息就有一股魅惑。

女人一臉幽怨。

那白皙的肌膚和紅潤的香肩很惹眼。

定力一般的男人怕是按捺不住,果真是禍水妖顏。

“你不是人吧。”林孤生終於道出石破天驚的話語。

此言一出,別說李楊二人懵逼,就連那女人也愣神片刻,隨即嫵媚一笑,施一媚眼:“小哥哥真會說笑,我不是人,難不成是鬼?”

“哼,那可說不準。”林孤生冷笑,掌心內心凝聚,罡氣翻騰。

見他不似開玩笑,女人終於是眯起眼,仔細審視起林孤生來,氣氛一下子凝固到冰點,似隨時有大戰的趨勢。

林孤生之所以敢一口咬定她不是人,說實話也是全憑感覺。世間從古至今就不乏妖魔鬼怪魑魅魍魎的傳說,且不說被封印雪國在大陸銷聲匿跡的魔族,光是民間的鄉野雜談,亦或者地方縣誌都記錄了數不清的妖怪。妖怪的傳說絕非空穴來風,去年偶然交集的獵妖人應佩沉就是最好的例子。而之所以讓林孤生確定她是妖,就在於那一絲玄而又玄的內息波動,和真氣類似,卻又不盡相同。

“所以,你要多管閑事?是想學那些自詡獵妖人的家夥行俠仗義呢還是要和小女子一起探討《玉女心經》?奴家可是期待的很呢,保不準把公子三人服侍的舒舒服服。”女人笑容不減,更加魅惑。

林孤生不語,他在盤算自己是否能拿下她。

卻是此時此刻,狹窄昏暗的樓道傳來聲響。

隱約有泛黃的火光。

三人凝神之際,是那老板娘張青蓮攜兩個店小二走來。這黑燈瞎火的,那張青蓮一手執掌油燈,把那張半老徐娘的臉映照的陰惻惻,兩個店小二也全無白日的恭維,是一臉猙獰,手上還持著染血的剁肉刀。

“小爺,你是有本事的人,也不必逞強,那些路見不平太飄渺,你若是被我們弄出什麽好歹來,找誰說理去?”張青蓮媚笑。

她瞥了一眼剛穿好衣服的女人,冷淡道:“行了,我的探子來報,有一騎軍士來了,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咱們這。”

女人捂嘴揶揄:“青蓮姐姐,怎麽,惹了不該惹的人?”

“是你,哼,怕不是勾搭了哪個軍爺,現在人家找上門來了。”張青蓮怒罵。

二人談笑間,壓根沒避諱林孤生三人。

“小爺,得饒人處且饒人,再說,我等殺的都是該殺之人,這亂世……哼哼,別說有人會匡扶社稷,路過這的,就算不是對若連起歹意,要麽就算垂涎奴家的身體。再不濟,也是要進山當土匪的,殺了便殺了。”張青蓮衝林孤生笑了笑,態度還算和藹,見他不為所動,又道:“何況,我等也沒為難你,不是嗎?你沒喝酒,沒吃肉,奴家聽出你的口音,便吩咐後廚給你蒸白麵饅頭,這誠意是夠了吧。”

“夠了。”

林孤生聲音沙啞。

那名喚“若連”的妖也嫵媚笑著:“姐姐你廢那麽多口舌如何,這小公子便是那無情無義之人,怕是不會放過咱們喲。”

“公子,眼下奴家就實話說了吧,官兵要來了,你是在這和我姐妹二人僵持還是逃走,你拿個主意。”

“大哥。”李上陽輕輕抽了一把林孤生的衣袖。

二人也為林孤生擔心,要是他不計後果拚命,說實話也是兩敗俱傷,何況,他們是惦記林孤生的身體。

林孤生眸光閃爍:“你們打算如何?殺了官兵?”

“那是自然。”

“我不懂。”林孤生搖頭,譏笑一聲:“你們幾個娘們兒,和那些山賊有什麽迥異?無非是打著冠冕堂皇的借口披著一張吃人的皮。”

楊李二人見狀,情不自禁握緊了刀柄。

這話已經是**裸的挑釁了。

果不其然,那若連神色陰沉,張青蓮也是凶光一閃,沉沉道:“公子,有些話說重了可不好。”

“怎麽?我還怕了你們不成?我見不慣疾苦,見不慣你們裝腔作勢,如何?”林孤生如何能置之不理?

殺人者什麽時候如此肆無忌憚了。

以美色“賣身葬父”為幌子,坑害普通人,要是打個旗號,豈不是什麽土匪山賊都能算得上起義軍?

這還談何秩序?

若連眼眸閃爍殺機。

“哼哼,公子,你要講道理是不是?”張青蓮冷笑。

“自然,若是沒道理,我的拳腳便是道理。”

“好,那奴家講與你聽。”張青蓮強壓怒火,冷冷道:“你既然看出我妹妹不是人,那奴家便挑明了,她的確是妖。三十年前在一謫仙洞府開了靈智,一心問道,我妹妹心善,見不得人間疾苦,修行有成便去了紅塵遊曆。本是見到一村莊幹旱,顆粒無收,便施了小咒,下了甘雨,解了燃眉之急,救了一村老百姓。這本是好事,百姓還修建了宗廟供奉,自以為見了女神仙,若連卻因為修為尚淺,施展這等逆天術法導致虛弱昏迷,結果怎的?那些個鄉夫,心腸歹毒,便是見色起意……”

林孤生聞言,長歎一口氣。

“至於奴家自己……哼哼,也是一般遭遇,你要公平,奴家便講與你聽,你要道理,你且說說什麽是道理?難道我妹妹就活該善有惡報,毀掉三十年的苦修?難道奴家自己生來就是禍水,就該被人**?這是什麽道理?難道天下就是這般不講道理?”張青蓮說到這,臉色已經是徹底垮下來。

林孤生抿了抿嘴,實在不知如何安慰。有時候百姓愚昧,隻顧得眼前利益,缺乏敬畏,人性的劣根希望永遠不要去窺探。

“公子,官兵要來了,你且好自為之,要是還想與奴家講道理,隻管奉陪。”

林孤生笑了笑:“不必,道理已經是講完了,對你……和你妹妹的悲慘境遇,我感到很抱歉,但我還是想多嘴一句,冤有頭債有主,大可不必這般仇視天下。”

“哈哈哈哈,公子,你瞧瞧你這話說的,難道你還是不認同奴家的話?你就沒什麽仇人?”張青蓮冷笑。

若連目露寒光:“姐姐,跟他廢什麽話,一丘之貉。”

林孤生沉默。

的確。

從昆侖山南麓一路東行,所見所聞,的確是讓人寒心。

慘遭滅門的黃生一家,官匪勾結……

不知何時開始,這個國家,大涼,從裏到外似乎都爛透了,每個階層似乎都是藏汙納垢般有很大的問題。

同時,這也更加堅定了他的理念和信仰,那就是推翻這個腐朽的王朝,重新建立一個新的國度,讓每個階層的人的麵貌都煥然一新,不再出現如今這般“人吃人”的現象。

“好,我走。”

林孤生似是下定了決心,微微頷首。

張青蓮舒展笑顏:“公子是打算去哪?”

“北上,離開益州。”

“可否幫奴家一個忙?”

“你講。”

“官兵來了,我這些弟兄,跟著奴家姐妹二人怕也是送死。前些日子奴家聽說苗疆邊境發生的事情了,很痛心,哎,這些年東躲西藏也厭倦了,膩了,正好攢了些銀錢,麻煩公子押送去邊境,交由給鎮苗軍的副官寧危先鋒將軍。”張青蓮苦笑。

林孤生遲疑:“為何要等到現在?”

張青蓮嘴角泛起苦澀笑容,難道當著自己的手下說不相信他們嗎?畢竟那麽多黃金白銀,原本是打算爛在手裏當著棺材本,誰曉得冒出個林孤生。她看人很準,亦或者女人的第六感都準,相信林孤生的為人,這種人不輕易答應做事,一旦答應,必定是要辦妥的。

“嗯,你倒是有心,居然募集金錢交給鎮苗軍。”

不過……

鎮苗軍副官,先鋒將軍,寧危?

林孤生眯起眼,如果沒記錯,當初鎮苗大將軍何宗憲入京刺殺皇帝,那刺客好像叫寧安是吧?寧安,寧危……這二人什麽關係?他來了興趣,也許,有機會遇到故人也說不準。

張青蓮道:“也不是奴家如何憂國憂民,哼哼,實在是這件事太過可氣。現在鎮苗軍分崩離析,早就亂了,各自為政,好多提督旗主自立為王,要麽占據山頭,要麽占據縣鎮,要麽搶劫富商,反正是一盤散沙。”

她原先是郡守的女兒,當年也是和那鎮苗軍的寧家有過一紙婚約,寧家長子寧危,就是他的郎君。可惜自己失了貞潔,自知配不上他,便選擇了遺忘。後來多方打聽,隻是自己被山賊擄走的消息傳出去,有傳言說她死了,那寧危如今不惑年華倒也未曾娶妻,不知是等她呢還是軍務繁忙,總之,張青蓮算是如願以償,心裏很滿足,兩情若是人長久,又豈是陪伴彼此?

“為何會這般?那鎮苗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也相當於一支獨立的軍團,轄下設有三十旗吧?鎮苗將軍死了,天下城就沒沒有委任新的大將軍?”

“嗬嗬,那誰知道呢?奴家聽到的消息是,哼哼,兵部半年沒有發軍餉,早就鬧得軍中怨言,隻能靠打家劫舍活著,結果怎的,上個月倒是從中州來了押送軍餉的欽差。原本一聽這消息,軍中還歡呼雀躍呢,為此大擺筵席,那些提督旗主爭的頭破血流,還以為是要授予虎符,沒想到,那欽差押送來的糧草,隻是區區一枚銅板。”張青蓮陰陽怪氣。

“什麽?”林孤生皺眉。

一個銅板?

“事實就是這樣,後來鎮苗軍大亂,一怒之下殺了那欽差,就開始動亂了,鬧到如今,邊境防線也不守了,甭管是苗人部落還是涼人村落,找搶不誤。可歎那夜郎王還蠢蠢欲動想把鎮苗軍收入囊中,真是可笑,現在鎮苗軍也算是他最頭疼的大患。”

林孤生卻陷入了沉思,這件事極為蹊蹺,如果是有人暗中克扣了軍餉,怎麽可能隻會剩下一枚銅板?

唯一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皇帝是故意取消這一支軍隊。

這意味著什麽?

對苗人不設立防線。

沒了這支軍隊,將會爆發連鎖反應,不止益州會大亂,甚至還會波及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