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黑店

時光翩躚,歲月倥傯。

匆匆兩個月。

林孤生三人來到益州以東,黔地重鎮,林城,作為夜郎國都,林城一點不遜色錦城,有雲遊謫仙有言:“山中有林,林中有城”,說的就是這。益州因為曆史遺留問題,導致這片土地勢力錯綜複雜,有恢宏巨城四座,渝地的山城、蜀地的錦城、黔地的林城、滇地的春城。這一路披星戴月,走走停停,林孤生那一戰身受重傷,不能長時期騎馬,三人行走的很慢,現在依然沒有完全把身子調養好。

三人並未進城,而是途經此地的官道。

城門口人影綽綽,圍滿了百姓。

這一路也聽到些隻言片語,說是這段時間夜郎和南詔關係緊張,邊境爆發了幾次大規模的武裝衝突,兩國都在往邊境增兵,有大戰一觸即發的趨勢。

“上陽,這段時間教你的字,可熟讀背誦?”林孤生詢問。

李上陽拍拍胸脯笑道:“大哥,不瞞你說,你教我的我都了然於心了,忘不了,這輩子都忘不了。”

他和楊守沉出身農戶,大字不識幾個,這一路林孤生也前前後後教他們讀書識字。

“嗯,你去看看那城牆那邊貼的布告,說了什麽。”

“好。”

李上陽徑直走去,撥開人群。

楊守沉守著林孤生,之所以不敢上前,是因為林孤生現在身體還虛弱,而他們有一匹絕地寶駒,要是被守城的巡城軍盯上,難免發生衝突,這一路不知道遇到多少惦記這馬兒的悍匪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宜大動幹戈。

沒多久,李上陽回來了,笑道:“大哥,是招兵告示。”

“招兵?”

“是的,夜郎王要組建第二軍團,在黔地招兵呢,說是招兵,也有意收攏黔地的山賊草寇,待遇不錯。”

林孤生若有所思,沒往心裏去,他在左懷玉帳下做事過一段時間,心知左懷玉是一個雄心勃勃的府君,從那《十三戶役》和借刀殺人除掉尉遲嘯就能見得,他有一統益州的打算。夜郎和南詔如同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怎會錯過這天然的屏障?隻需要把黔滇渝三地徹底納入掌中,就能抵禦大涼從北、東兩麵的進攻,至於西邊?那裏是綿延萬裏的冰山,是巍峨昆侖。

“繞過這,往北走。”

“是。”

黔地多山,自古滇黔乃高原地帶,山勢險要,因此這官道四通八達,很密集,往往都是途經深山老林,夜晚幾乎沒有什麽行軍隊伍,更別提路人。要是遇到攔路打劫的強盜,可就羊入虎口,這一路三人是深有體會。林城以西北方向三十裏,是一家客棧,也算是這茫茫荒野唯一有燈火的地方。

李上陽鬆了口氣,要是露宿野外,難免要安排人守夜,如今林孤生受了內傷,守夜的重擔就落到李楊二人頭上。這日間疲憊,難免掉以輕心,睡不好,第二天又得耽誤行程。當然,也並非是說哪怕有客棧就能放鬆,依然是要守夜的,總比隨時提心吊膽怕野外躥出狼群、豹子、大蟲之類的猛獸的輕鬆。

此刻是下午。

日薄西山。

走近了些,才發現這裏居然還有不少人,看打扮都是江湖人士,要麽是長期遊走江湖的莽夫。

“嗚嗚嗚……”

客棧門口,有一樸素長裙的女人跪在地上,她身後是一副草席,蒙著白布,看樣子應該是一具屍體。

這女人身後還掛著一帆布,用朱砂歪歪斜斜寫著幾個大字“賣身葬父”,然後還有許多小字,看得出來寫這段文字的人文學功底極差,甚至隻能算是剛入門檻,有些字還是錯的。女人周圍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

“大哥,這女人有點可憐。”李上陽壓低聲音道。

的確。

這女人雖然衣著樸素,那臉也不能說是如何絕豔,許是傷心過度,卻是一抹病態的潮紅,哭得梨花帶雨,掩著麵,給人一種我見猶憐的韻味。這種小娘子,要是梳妝打扮一番,興許也是一位嬌滴滴的能夠傾倒萬千男人的美嬌娘。

“嘿,你這小娘子,要多少銀子?”有好漢笑道。

“五十兩……小女子想給父親購置一副上好的棺材,報答他的養育之恩,既然不能守孝三年,便讓他住的安心些。”女人嘴角泛起苦澀的笑容,眼眸閃爍淚花,這楚楚可憐的神色,撓的圍觀男人心癢癢,恨不得現在就抗進客棧瀉火。

那男人聞言露出愛莫能助的神色,笑道:“五十兩……都能買頭牛了,太貴,太貴。”

有好幾個男人也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五十兩?哈哈哈,小娘子,看來今夜注定要讓你為我暖床,嚐嚐我這龍根是何種滋味了,隻是不知你這翹臀,是否脫掉衣服也能有這般韻味。”有一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邪魅一笑。

李上陽瞥了他一眼,頓時有些厭惡。

不止他,許多圍觀的,本想施以援助卻囊中羞澀的男人也紛紛黯然,看到這肥頭大耳的男人都很嫌棄,暗想這種女人要是被他玩弄**才真是好白菜被豬拱了。

女人明顯有些猶豫,畢竟這男人長相實在不敢恭維,說是醜都算是誇他,和肥豬一般惡心油膩。

她可憐巴巴地看向四周,希望有人能出的起價錢。

李上陽和楊守沉都有些觸動,都是可憐人,自然惺惺相惜。

“大哥……”

李上陽有點想出手相救,他們也不是沒錢,懷裏還有一點金珠,倒不是貪圖這女人的美色,而是單純的不忍心看見這男人趁火打劫染指她。

林孤生默不吭聲,轉身就走。

別人不知道,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一股模糊的真氣波動,來源正是這女人。

在紅塵遊曆半年多,他早就收起了當初的慈悲心腸,對人性保持著一種敬畏。人心險惡,江湖路遠。

若是猜測不錯,這女人是在設計坑害他人,那內息有異常,怕是也修了什麽類似“彩陽補陰”的邪魔歪道。

“大哥?”李上陽有些意外,但也沒說什麽,趕忙跟上。

那女人微微抬頭,原本楚楚可憐閃爍淚花的眸子迸發一縷寒光,卻也沒說什麽。

客棧。

剛進大門,就一股陰風撲麵。

林孤生皺緊眉頭,打量四周,發現店裏隻有三三兩兩的客人,大多操著西南官腔,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那店小二靠在櫃台前打盹,也沒來招呼。

“小二,上酒,上菜,把馬兒牽到後院喂點草料。”楊守沉大大咧咧開口。

店小二被驚動,困乏地抬起頭,看到門口三人一馬,這兩個八尺大漢,當真是肌肉分明,很不錯,那領頭的一襲白衣,細皮嫩肉,也不錯,嗯,不錯。小廝越看越歡喜,看到那頭嘶鳴不止的絕地寶駒,更是瞪大眼睛,這種產自昆侖北麓的良馬,當真是罕見,怕是值上千金,小廝看的有些呆了。

“磨蹭什麽呢。”楊守沉掏出一枚銀錠:“還做不做生意了。”

“來了,來了,三位客觀裏邊請,裏邊請。”

小廝換上笑容走來,接過韁繩,笑眯眯地打量這寶駒,眼睛都綠了:“客官,裏邊請,好酒好菜馬上安排,保準三位滿意,對了,三位是要住店嗎?這天色漸晚,夜間孤狼橫行,怕是不方便趕路……”

“嗯,住店,開一間上等房。”

“好嘞,三位爺裏邊請。”

進了客棧裏屋。

有一種說不出的陰森。

三人落座,立馬迎上來一個小二擦拭桌子,還給三人倒茶。

“大哥,你剛才為什麽不救那個女人?”李上陽不禁開口問道。

等小二退下後,林孤生才平淡道:“上陽,有些事情不能隻看表麵,所謂‘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可有時候,眼睛也是會欺騙人的。”

“我不懂。”李上陽老老實實道。

“你懂個雞毛,我以前當土……”楊守沉說到這,聲音壓低了些:“我以前當土匪的時候,就見慣了老百姓裝可憐,虧我們劫富濟貧,還給他們盤纏,這些老百姓當麵一套背地一套,轉身就告官了,所以說,有時候咱們看到的都是別人希望咱們看到的,誰知道他們心裏想的是什麽呢?”

李上陽有些發怒:“這個概念能一樣嗎?”

“怎麽不一樣,哼哼,這荒郊野嶺的,又沒什麽鎮子,這女人是如何來的?再說,咱們大老爺們要不是在大哥這裏學了認字,到現在還是個文盲嘞。你看那女人像是文盲嗎?反正很可疑。”楊守沉不屑,與他爭論起來。

林孤生擺擺手,示意二人停嘴:“嗯,那女人……有問題,身上有真氣。”

“真氣?”

楊守沉和李上陽聞言幡然變色。

在他們眼裏,有真氣,就等於是武林高手了。

“大哥,你是說……那女人,是高手?”

“是。”

二人恍然,怪不得,如此說來的確有問題了。那女人在這裏以“賣身葬父”為理由誆騙路人,怕是心懷不軌,醞釀什麽陰謀,眼下是多事之秋,還是少管為妙。

須臾。

店小二送來酒水和熱氣騰騰的烤肉。

李上陽早就餓了,趕忙接過酒壇子就給二人倒酒,小二退下後,楊守沉迫不及待去拿起小刀開始切肉,林孤生忽然鼻子一挑,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衝他搖頭。這下,李上陽也停止倒酒,眼神迷茫。

“這肉……有問題。”

林孤生聲音很低,很沉。

“什麽問題?”楊守沉不解,鬆開了匕首。

林孤生一眼沒看出這是什麽肉,倒是想起了那日追查軍糧,和那些烤製金黃的人肉有些許相似。

“想肉。”

“想肉?”李上陽和楊守沉紛紛變色,那便是人肉。

“如此看來,這是一家黑店。”林孤生輕輕撫摸著桌子,隱約可見刀劍痕跡。

既知是黑店,這下李上陽連那酒水也不敢喝了,眼巴巴看了一眼,道:“大哥,這酒裏,不會也下了蒙汗藥吧。”

“說不定。”

林孤生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二人大跌眼鏡,紛紛汗顏,這……

林孤生微微一笑,隨後閉目存思,用真氣涅化酒精,內息在四肢百骸奇經八脈間遊走,很快就從林孤生皮膚毛細孔滲透出許多細密的水珠。林孤生用指尖拈起一滴,放在嘴邊一嚐,微微頷首:“下藥了。”

楊守沉脾氣火爆,聞言頓時想吼一聲,但被林孤生眼神示意平息。

這荒郊野嶺的,有一家黑店,賣的是人肉,酒水下了蒙汗藥,隻是不知道做的是什麽買賣。若是林孤生沒撞見也就罷了,這遇到了自然不能不管,他的理念很簡單,就是看不慣草菅人命。

“格老子的,老子叫的是三斤狗肉,你給老子上的什麽東西?怕不是參了豬腦的爛肉吧?老板娘,滾出來,你莫不是店大欺客,把老子當冤大頭來宰?”隔壁有一桌糙漢子一拍桌子,罵罵咧咧起身。

不多時,一濃妝豔抹的豐臀婦人笑容滿麵地走來。

頓時,客棧內的眾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這老板娘,風韻猶存,雖年歲大了,但掩麵笑容還是那般風情萬種,撩人心口,尤其是胸前那波濤洶湧的雙峰,傲然挺立,一抖一抖的,簡直是波瀾壯闊,頗有味道。

“呀,小爺是如何了?”

“哼,老板娘,你自己嚐嚐,我要的是狗肉,你這是什麽肉?”漢子見老板娘如此性感,語氣不由溫和下來。

老板娘瞥了一眼,梨花眼含笑,伸出纖指拈了一口想肉放在唇邊:“小爺,怎麽?這肉不好吃?”

漢子一楞,搖頭,木訥道:“的確好吃,可我要的是狗肉。”

“哎喲,既然好吃,還管他是什麽肉?”老板娘捂嘴一笑,撩人的很,纖纖玉指輕輕摩梭著那漢子的胸口,“咯咯咯”笑道:“小爺,實不相瞞,狗肉賣完了,這是鶴肉,味道獨樹一幟。”

漢子哈哈大笑:“鶴肉?怪不得味道這麽鮮嫩,既然如此,再上兩斤。”

“好嘞,小爺慢用。”

老板娘抱著酥胸,拋了個眉眼,更把讓一眾漢子迷得神魂顛倒。

她看到了林孤生三人麵前尚未動過的酒肉,輕笑道:“三位爺,怎麽,不合胃口嗎?”

林孤生淡淡道:“無福享受。”

“嗯?”老板娘詫異,還是那句話,林孤生一口淳正的中州腔極其引人注目,她旋即莞爾:“怎麽會呢,不過是區區鶴肉,不貴,不貴。”

“哦,看著挺誘人,吃不慣,算了,端下去吧。”林孤生掏出幾塊碎銀放在桌上。

老板娘眯起眼。

她還未說話,店裏的其餘漢子就怒了,站起來,虎視眈眈盯著林孤生:“小白臉,給你臉了是吧?”

“嘿嘿,說不定是中州來的,吃慣了山珍海味,看不上咱們黔地的野鶴。”

有人附和。

楊守沉勃然大怒,指著那陰陽怪氣的漢子:“哼,一群狗東西,你以為你們吃的是什麽?”

“守沉。”

林孤生抬手,嗬斥一聲。

“怎麽,吃的什麽,你說來聽聽?”那漢子冷笑。

老板娘站在一旁看熱鬧,麵色冰寒。

越來越多人湧來,把林孤生一行人圍住,楊守沉見林孤生的目光,很憋屈,咬了咬牙,最後還是哼了一聲坐下,氣鼓鼓的。

眼見事態擴大。

老板娘笑了,一笑百媚,撓的一眾男人心裏發癢:“既然小兄弟吃不慣,不妨陪奴家喝一杯吧,來,奴家敬公子一杯。”

說完,這老板娘還撫起寬袖,倒上一杯酒,舉杯。

林孤生置若罔聞:“不必。酒是粗酒,肉是酥肉,都吃不慣,喝不慣。”

“你他娘的,是給你臉了是吧?”有漢子惱羞成怒。

“狗日的,中州人了不起是吧,來了黔地還這般囂張,你陸爺爺替你家老爺子教訓你。”有漢子拔出砍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動手的趨勢。

楊守沉一掀桌子,也拔出砍刀,怒道:“來,你動一個給你爺爺瞧瞧?”

李上陽亦然,怒目圓瞪。

唯有林孤生神情自若地坐著,酒水和烤肉灑了一地,那老板娘臉一冷,這幾人是成心找事了,但林孤生給她一種摸不清、看不透的感覺。料想是中州來的,見過大世麵的,有大本事的年輕人,既然他看出來了卻沒點明,老板娘也趕忙賠笑,“哎喲”一聲,急忙拉開一夥人:“既然公子不肯賞臉,便算了,算了吧,都是奴家的錯,不知公子口味,怠慢了,奴家這就賠禮。”

說完,她舉杯一飲而盡。

一幹漢子怒氣衝衝,想動手,但人家老板娘都說算了,也就隻能瞪了幾眼林孤生。

“來,給三位小爺重新上酒肉。”

“不必。”

林孤生擺手,淡然道:“給我們安排好一間大房就行。”

老板娘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反駁,點了點頭。

如此。

三人就在這裏住下。

客棧很大,足足三樓,幾乎住滿了人,林孤生三人沒吃什麽東西,隻好把先前的幹糧拿出來充饑。

這是黑店,又是蒙汗藥,又是人肉的,幾人可不敢亂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