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被操控的市場

其實,在林孤生勸馬彪離開白雲寨再做打算,而馬彪一意孤行的時候,他就預料到了今天。所謂樹大招風,如今左懷玉又頒布了多項律法,是不可能容許馬彪這股悍匪的存在,剿匪隻是時間問題。如果,馬彪見好就收,幾百人的勢力,又有那麽多糧草,去哪裏都可以有很好的出路。馬彪死於自負,死於剛愎自用。

楊守沉潸然淚下,李上陽趕忙捂著他離開刑場,要是被有心人撞見,說不定一通檢舉,都統府的人一查身份,那就露餡了。

親眼目睹馬彪被斬首,三人都不好受,更別說追隨馬彪十幾年的楊守沉了。

“大哥,去哪?”

“出城吧。”

三人三馬往桃源鎮方向而去,有左小凝的文書,守城的兵卒很快放行。

林孤生猶豫道:“守沉,上陽,短時間我可能走不開,眼下是好機會,你們要是想走,我不攔。”

李上陽想也沒想就拒絕了,笑道:“大哥,你說哪裏話,你都沒走,我走什麽。”

楊守沉默然。

……

桃源鎮。

前一個月左小凝在此設計坑殺江湖好漢數十人的事情廣為流傳,成了途經這裏的商旅茶餘飯後的談資,說起左小凝,這些商人都是豎起大拇指,誇讚此人好高深的城府。這也導致了許多路過這的江湖人不敢多做停留,一時間,這裏倒是很久沒發生過打家劫舍的事情了。安南就在鎮子外等著,見幾人來了,他算了一下時辰,哼了一聲:“怎樣?去了無非徒增傷感,你以為你能救得了他?”

楊守沉眼睛一紅,就要發怒,哪裏容許他這般說風涼話?

林孤生擺擺手製止住,問道:“糧食在哪?”

安南冷笑:“你問我,我怎知道?”

見氣氛很冷,安南臉色逐漸緩和,解釋道:“糧食是在附近官道被劫走的,那夥土匪跑不了,應該就在這附近。是賊,總會露出一點蛛絲馬跡的。”

林孤生點頭,一行人進了鎮子就發覺有些不同尋常,和前一個多月不同的是這裏沒了先前的人聲鼎沸,大街上隨處都是逃荒的人,拖家帶口的,一個個臉龐黝黑,風塵仆仆,像是十天半個月沒有洗漱。

幾人沒當回事,到了那家酒樓,自從被安南一劍斬下招牌,掌櫃的掛上了新的牌匾,低調了許多,改成了“天下第二”。酒樓外聚集了許多流民,有小廝厭惡地驅趕,卻無濟於事,隻好去後廚把那些打算喂豬的剩菜剩飯摻上開水分給他們。這湯汁……混雜了不知道多少客人吃剩下的食物,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子發黴的餿味,這些難民毫不忌口,也許是餓了很多天的緣故,狼吞虎咽起來,林孤生和安南對視一眼,有些不忍,眉頭緊鎖。

那小廝見來了四位牽馬的年輕人,頓時眉開眼笑,換上諂媚的笑容:“四位爺,打尖還是住店?”

安南道:“住店。”

“得嘞,裏邊請。”

“好酒好菜都上來,給馬兒喂點好草料。”安南吩咐。

“放心吧爺。”

進了酒樓,客人也有,三三兩兩的,都是壯漢,一看就不好惹,口音是外鄉人。

奇怪,自從進了桃源鎮就非常奇怪。

過了一會,來了一小廝,搓著手,幹笑一聲:“四位爺,這……最近物價飛漲,米麵更是一天一個價,掌櫃的有吩咐,住店打尖的都得先把銀子亮出來,實在抱歉。”

安南聞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嗬斥道:“你什麽意思,是怕老子付不起銀子?”

小廝惶恐,趕忙搖頭:“不敢不敢,客人不知,實在是最近物價漲的厲害,我們這都是小本買賣,這幾天已經有不少客人吃飯給不起銀子,掌櫃的拿他們也沒辦法,隻能吃啞巴虧。要是……要是四位客官也是那般,掌櫃的可不會放過小人,客觀恕罪啊。”

安南本想發火,但林孤生掏出一枚銀錠放在桌上。

小廝瞥了一眼,歉意道:“客觀……怕是,怕是不夠哦,你們這又打尖又住店的。”

安南倒吸一口冷氣,單手扼住小廝的衣領,怒道:“你說什麽?十兩銀子這還不夠?你們這是什麽黑店?”

小廝被抓住脖子,不慌不忙,漲紅臉道:“客觀,你們怕是外鄉人來的,如今因為刺史大人出台的《十三戶役》,導致各地的糧食都被州府收攏,前些日子也不知道哪裏來的豪紳,高價把糧食都給收走了,美其名曰賑災,說是青霞縣發生了瘟疫,需要糧食……結果,結果現在青霞縣的災民都來了,咱們這的糧食也沒了,現在是吃一點少一點,可不就是這麽貴嗎。”

安南遲疑:“這裏距離錦城那麽近,不能去城裏買糧食?”

小廝苦笑:“客官,這你就不懂了,州府對糧食管控很嚴格,錦城府的糧食隻進不出的,每個人隻能買到固定的份額。再說,因為《十三戶役》的緣故,糧食都是軍需,現在土匪山賊鬧得凶,哪裏都在搶劫,那些糧站更不敢賣糧食了,你們都是好漢,不是不知道咱們益州的政策,寧願餓死三個難民,也不願餓到一個當兵的,我們也苦啊,這糧食都是高價收來的,賣也賺不了幾個子。”

林孤生聽的心驚肉跳,小廝的話看似說的很散,沒什麽邏輯聯係,但林孤生在天下城當了一年多的紈絝,操縱市場,販賣鹽鐵,甚至還私自炒作官銀和私銀的兌換比例,他一下子就聽出這件事不同尋常的地方。如果林孤生不是疑神疑鬼,那造成錦城外糧食大漲的背後,一定是有心人在操控。

想罷,他不動聲色抽出一枚金錠。

小廝看的眼冒金光,笑得合不攏嘴:“夠了,這下夠了,吃上半個月都行。”

他走後,安南咬牙切齒,大罵自己們被當豬來宰,這擺明了是黑店。林孤生冷笑:“所以,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安南聽到這話,火氣就上來了,按照他的性格勢必要大打出手狠狠教訓他們一番,但又想自己中了毒咒,還是不要逞強的好,於是焉了。

這時,門外走來一大幫五大三粗的漢子,個個腰間別著砍刀,神色桀驁,一看就是凶人,門口聚著的乞丐難民紛紛後退,不敢在這裏逗留,要是惹了這些人不開心,拉出去痛打一頓少不了。掌櫃的見這麽大陣仗,親自來迎接,點頭哈腰地帶著他們往二樓雅間走,邊走開邊賠笑:“豹爺,裏邊請,裏邊請。”

安南小聲罵了一句勢利眼。

林孤生餘光一瞥,這些人凶神惡煞的,怕是手上有人命。

這種感覺很明顯。其實對武宗世家的人來說,一支部隊能不能打仗,能不能作戰,有沒有血性,殺沒殺過人,一看便知。這幾人不算是什麽江湖高手,起碼沒有半點內息波動,但一定是背著命案殺過人的亡命之徒。他好奇,這家酒樓在桃源鎮算是最大規模的,哪怕是方圓百裏也是有名聲,掌櫃的怎麽會和這些人如此親近、謙卑?

“安兄,這夥人有問題。”

“當然有問題。”安南冷笑,“不是馬賊就是強盜,待會順手給殺了。”

林孤生啞然,安南真是愣頭青,他沒說什麽,而是打算自己去看看,就起身說了自己要如廁的借口,匆匆往酒樓後院走去。

後院有馬廄,有小廝在給馬兒喂草料。

林孤生隱沒氣機,縱身一躍,沿著房簷攀爬,幾下就上了二樓,貼著牆,找了許久,才到那些漢子所在的雅間。

隻聽到一雄渾的嗓音笑道:“掌櫃啊,糧食最近賣的怎麽樣?”

林孤生心裏咯噔一下,就聽到那掌故略帶諂媚的笑聲傳來:“豹哥,拖劉員外的福,賣的好嘞,就桃源鎮這一帶,漲了二十倍了,哈哈哈,這幾天可是賺的盆滿缽滿。”

那漢子道:“那是自然,我兄弟幾人在官道打家劫舍,誰敢運糧到這裏來?來一個搶一個,哼哼,要是運的多了,就稟報上去,一並劫了。這幾天,價格再抬一抬,用不了多久還有一大批難民要來,桃源鎮可就熱鬧咯。”

掌櫃的點頭,又道:“豹哥,可這不是長久之計啊,難民……難民腰包裏也沒什麽銀子,我這就漲價,他們仍然買不起,可咋整?”

“買不起?哼哼,餓心慌了的人是不會在乎價格的。如果真買不起,嗯,有三歲以下小孩的也能換糧食。”

掌櫃倒吸一口冷氣:“豹哥,用米麵換孩子?”

“嗯,這是劉員外吩咐的,你隻管照做。”

掌櫃聞言憂心忡忡,咬牙道:“豹哥,可是,是不是事情鬧得太大了。咱們這麽抬高糧食價格,要是傳到刺史大人耳畔,可是殺頭罪,是發國難財。更別說用米麵換取窮人的孩子,這……這影響太惡劣了。”

漢子冷笑,語氣一高:“怎麽,你怕遭天譴?”

“不,我怕掉腦袋。”

“哈哈哈哈。”漢子大笑,肆無忌憚地盯著他,目光一冷,一字一句道:“你現在幹的齷齪事,你那顆腦袋砍一下午都不夠。”

掌櫃的一哆嗦。

“放心吧,天塌下來有劉員外擋著,咱們隻是小蝦米,砍頭這種平息百姓怒火的事,哪裏能輪得到咱們?”

見掌櫃的還是不死心,那漢子翹著二郎腿,悠哉遊哉撫摸擦拭著手上的明晃晃的大砍刀,笑道:“等孩子到手了,劉員外會陸陸續續放一批糧食出來,雖然價格還是往常的三五倍,但一定是老百姓能接受的價格。老百姓穩住了,局勢穩住了,這件事還會傳出去嗎?”

聽他這麽信誓旦旦的一番話,掌櫃的才算徹底放心,點了點頭。

窗外,林孤生聽的頭皮發麻,果然,糧食價格飛漲是有人在背後控製。看來賺取真金白銀是假,要孩子是真,隻是不知道這個傳說中的“劉員外”要孩子來幹什麽。戳破一絲窗戶紙,可以看到桌上擺了許多烤製金黃的大肉,酒香撲鼻,一個個吃的滿嘴是油,再比對酒樓門口那些逃荒難民爭搶殘羹剩飯的邊角料,讓人唏噓。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鬼。

原路返回後,安南見狀,湊了上來,低聲詢問:“怎麽樣?”

林孤生瞥了他一眼,見大廳有不少吃飯的客人,便沒細說,而是平淡道:“你知道嗎?在這個世界上,大部分輕鬆的、暴利的的生意早就被地方財閥壟斷控製,而留給百姓的,往往是那些最苦最累卻隻能維持溫飽的活。”

安南不解,遲疑:“那為何不報官?《大涼律》明令禁止有壟斷吧。”

林孤生冷笑:“如果沒有當官的支持,又談何壟斷?”

安南還是迷茫,但李上陽聽出了林孤生的弦外之音,他在含蓄的說剛剛了解到可能這些事情背後有當官的在操控。

“這和我有什麽關係。”安南拈起筷子夾了一塊酥肉放在嘴邊。

“是沒關係。如果我猜的沒錯,造成這片區域糧食上漲的緣故,其一就是咱們要追蹤的那批糧餉。”

安南一下子激動起來,單手一揮,桌上的寶劍“嗡嗡嗡”顫動不止:“你是說,那夥人就是劫持糧餉的土匪?”

“說不定,但應該另有其人,但不管怎麽說,順著這條線追查下去沒有錯。”

就這幾個人搶劫押送糧餉的軍隊,林孤生是不信的,當然,軍匪勾結也說不定。

安南心神大定,鬆開手,寶劍停止顫動,他又開始閑適地吃飯。既然確定了對象,那就好解了,就怕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亂躥,找不到突破口。

如此。

四人就在這暫住了起來。

……

錦城,太守府。

左懷玉捧著一本兵家著作愜意地躺在搖椅上乘涼,身後是一襲藍繡長裙的左小凝在為他揉肩。

“小凝啊,說吧,又有什麽事求我?這麽殷勤?”左懷玉嘴角上揚。

“爹爹,您說這話女兒就寒心了,難不成女兒還不能為爹爹揉揉肩?”左小凝嗔怪一笑。

“哈哈哈哈。”

左懷玉放下兵書,揉了揉太陽穴,有些疲憊地說:“你心裏想什麽,我這個做爹的還能不知道嗎?”

左小凝甜甜一笑:“什麽都瞞不住爹爹。”

“說吧。”

“呃,那個……爹爹,黃峰死了,女兒可就淪為錦城世家的笑柄了,他們可傳言我是克夫呢。”

“哦?誰敢這麽說?你告訴我,爹爹給你做主,正好州府寶庫缺錢,直接把那不長眼的抄家了。”左懷玉笑了笑,黃峰死的好,就算左小凝不出手,他也是要出手的。黃峰是誰?原名戴峰,是個欺師滅祖大逆不道的人,為了一己私欲就拜了老太監黃石為父,丟了自己的祖姓,這種人,左懷玉如何放心把女兒嫁出去?更何況,黃峰是天下城坐龍椅的那位埋在益州的棋子,是專門監視自己的,不除不行。

左小凝捂嘴一笑:“爹爹,犯不著那麽生氣,女兒也到了該嫁人的年齡了,再不嫁出去,難免惹人說閑話。”

“哦,原來是有心上人了啊,說來聽聽,爹爹給你張羅張羅。”

左小凝笑道:“這個人你還認識,在你帳下做事,是那林孤生。”

“林孤生?”

左懷玉原本的笑容凝固,變得極為陰沉,他仔細審視著左小凝,後者被他突然變臉嚇了一跳,戰戰兢兢。

“林孤生……”

“哼,你可知他是誰?”

“我當然知道。”左小凝挺了挺胸脯,正色道:“父親,女兒當然知道,他來自中州岐山,是天下四大武宗之首的林氏的後人,是兵馬大元帥林破軍的幼子。”

“既然知道。”

“是啊,就是因為知道啊。”左小凝眨了眨眼睛,又把手搭在左懷玉肩膀上,笑吟吟道:“這不是他落魄了嘛,林氏沒了兵權,他還死了父親,正是舉目無親的時候,要是擱在往常,女兒興許還入不了他的眼呢。”

左懷玉閉上眼,道:“女兒啊,你不了解武宗世家的人,天下四武門、三文宗的人,沒有一個是庸人,沒有一個是甘心寄人籬下的。他們是池中魚,林中鳥,隻待一個機會就能一飛衝天,你覺得益州憑什麽留得住他們?是你?還是我?”

“爹爹,女兒不管,女兒就是要嫁給他。”

左小凝撒嬌。其實,如果論感情,她和林孤生之間其實沒有什麽曖昧,隻是左小凝在益州待久了,見慣了世家豪門的紈絝,那些膏粱子弟,都是如何的私下糜爛,是如何放縱。這一下子見到一個從中州來的少年,雖落魄,但眼底有光,眉宇有崢嶸,料想林孤生未遭受劫難之前是如何鮮衣怒馬,如何英姿勃發。女人都有慕強心理,何況女孩?話又說回來,這個年代的人,所謂婚配,無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先談婚,再戀愛,無論如何林孤生也甩開黃峰十幾個檔次,這也是她傾心的理由。

“嗬嗬,小凝,你太年輕了。爹爹希望你過的好,林孤生雖好,是不可多得的悍將,但他一定是要走的,我不放心他留在這,他也不會放心我。”

左小凝不解,幽幽道:“爹爹,您是益州刺史,您不開口,他林孤生就算是仙尊下凡也不能走吧。”

“是啊,可是,這種人傑,如果不讓他馳騁疆場,為什麽要結仇呢?放他走,施了人情不說,以後還能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