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吃人的右將軍

次日。

晨曦沐浴大地,初夏的暖陽金燦燦的,空中裹著一層薄薄的似輕紗的雲朵。錦城大街小巷逐漸熱鬧起來,各城門口排起了進城販賣蔬菜的隊伍,巡城役卒打著哈欠照例盤查。這座城市在漸漸蘇醒。

林孤生倚在簷梁上怔怔出神。

有的人本是生命中匆匆的過客,卻是忽然都成了記憶裏的常客。

安妮婭……

回眸一看,當時第一眼相見的時候,他是如此狂妄,不羈,他的喉嚨逐漸幹澀,有一股氣悶在胸口。泛白的天空中屬於北鬥群星悄然逝去,林孤生收回思緒,翻身下來,自嘲笑道,凡是過往,不是羈絆便是遺憾,人生大可不必這麽折磨人。

“嘿嘿,人有生老病死三千疾,唯有相思不可醫。小林子,想什麽呢?”突然,一清脆般的嬌聲傳來,林孤生肩膀一沉,心裏一突,回眸就看到了是左小凝不知何時上了屋簷,坐在自己身側,他因為太過入迷,居然沒有發覺。

由此觀之,左小凝的實力不在林孤生之下。

林孤生愣神是因為這稱謂,“小林子”,他腦海裏浮現一個美得古典端莊,美的不容褻瀆的女子,大涼皇室小公主,姬子衿。

“沒想什麽。”

林孤生極短說完,站起來。

左小凝偷笑:“沒想什麽,看你惆悵的神色,怕是在想哪個老情人吧?讓我猜猜,以你的身份地位,接觸到的都是世家顯赫的名媛,普通女子怕是入不了你的眼,是誰?讓你這般魂牽夢繞,應該是一個驚才絕豔的奇女子吧。”

“我說了,誰也不是。”林孤生臉一冷。

左小凝吐了吐舌頭,甚是可愛,笑道:“讓我猜一下,你剛從北漠而來,嗯?等等,怕不是和那北漠王的長清公主暗生情愫了吧?你活著,那她一定是死了,嘖嘖,真是天妒紅顏呐。”

林孤生臉色難看,瞪著她。

“咯咯咯。”左小凝笑得花枝招展,揶揄道:“真讓我說對了。”

林孤生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左小凝盯著他單薄的背影,笑容逐漸收斂,變得有些失望。

進了宅院內。

就看到從井邊挑水而來的李上陽。

“大哥,一宿沒合眼?”李上陽詫異。

“是啊,去跟守沉說,這幾天都好好休息準備一下,我們馬上要走了。”

李上陽一愣,旋即大喜:“大哥,我們要走了?”

“嗯。”

“好嘞,我這就去準備。”

“不要太招搖了。”

“是。”

林孤生回到床榻上躺著,閉上眼,休息了兩個時辰,等大中午的時候,他覺得有必要出去走走。其一,既然昨夜處決了尉遲嘯的家丁,這會功夫應該傳到他的耳朵裏了,該有什麽動作了,這和自己能不能離開錦城有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二,他的心情很亂,得出去好好走走,一個人悶心裏是要憋壞的。

……

右將軍府。

朱紅色的大門內透露著古韻,彩色的琉璃瓦熠熠生輝,亭台樓閣,假山綠水,奇花異卉。數不盡的傭人女眷在忙碌,亦有身穿甲胄的兵卒在站崗。

裏閣。

尉遲嘯是黔人,黔地不止有夜郎,也有幾個郡縣是直隸屬於錦城府。作為善戰的少數民族和大涼人通婚的後代,哪怕是憑手上軍功封了將軍,在自己的府邸,也改不了隨時肩披覆鎧甲,他此際坐在大堂,喝著早茶。

“將軍,今日的胎兒,送上來了,是清蒸,還是爆炒?”管家張全恭聲,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

尉遲嘯紅光滿麵,抽了抽鼻子,有些厭惡:“清蒸爆炒,天天翻來覆去就是這些個把戲,就不能換個花樣嗎?你不知道老子有多膩?”

聞言管家更是一個哆嗦。

右將軍府上的家丁女眷,對他聞風喪膽的最重要的緣故,就是因為尉遲嘯吃人,且不忌口,最喜半歲嬰兒和六個月的胎兒。說來話長,當年黔地的少數民族揭竿而起,占山為王,時年尉遲嘯不過是一個農耕家庭的少年,毅然帶著家族子弟兵舉起反抗大旗,響應州府號召,可謂是勢如破竹,**平了幾個山頭,殺的人頭滾滾,麾下的兵力不減反增。鄉裏的百姓聽說尉遲家出了一個了不得的英傑,帶兵打仗,所向披靡,又因為土匪鬧得人心惶惶,越來越多人慕名參加他的反抗勢力。最後剿匪成功,左懷玉聽說黔地出了這麽一個英姿勃發的年輕優秀將領,很是歡喜,就把他收入帳下,把他的勢力整編成了正規軍。這當年鄉裏村外那些沒讀過什麽書,沒什麽見識的村夫,一下子雞犬升天,成了有編製有軍餉的士兵,別提多春風得意了。要說尉遲嘯吃人的習慣,還是從當時他起兵的時候說起,因為初出茅廬,不懂兵法,隻有蠻力,隻有一腔孤勇,便敢和那些窮凶極惡的土匪爭個高下。前腳剛剿滅了一個土匪窩子,來不及把酒言歡就被眾多山頭的土匪圍堵,沒有糧草,沒有馬料,隻能座山吃空。尉遲嘯一發狠,便把原先剿滅的那一幹土匪的家眷殺了吃了,下發自己的隊伍。都說吃人有癮,尉遲嘯算是深有體會,後來被封將軍,位高權重,帶兵打仗也輪不到自己,閑在府上也無趣,便開始懷念當初那崢嶸歲月。有一次跟自己的小妾吹噓自己當年的英勇事跡,那小妾還以為是將軍刻意講故事逗她開心,還佯裝嗔怒不信,這可惱了尉遲嘯,大手一揮,就命管家把她給推出去砍了煲湯。尉遲嘯不光自己吃人,還把小妾的肉分給自己的心腹、自己的正妻嚐嚐鮮。一開始是胡亂吃,這吃久了膩了生活品質就提高了,現在嘴巴刁鑽的很,隻吃半歲嬰兒或還未出生的胎兒。

管家誠惶誠恐,“撲通”一聲跪下:“將軍,是小人的疏忽,恕罪,恕罪……”

不怨他這般沒骨氣,被一句話就被嚇成這樣,實在是尉遲嘯凶名赫赫,當初有個端茶送水的丫鬟,就因為第一次給他洗腳的時候力道太輕,就糟了毒手,被剮了皮燉了湯,尉遲嘯還虛情假意地把肉湯端給街上的難民吃,得到了無數人的讚美。

尉遲嘯托著下巴沉思,看不出喜怒,隻是一雙銳利如野狼般的眼睛盯著他,管家被盯的發毛,如履薄冰,說話都不利索了。

“要不,把你煮了吧?”尉遲嘯幽幽開口。

聞言,那管家慌忙磕頭,“砰砰砰”把額頭都磕出血來了,哭爹喊娘道:“將軍饒命,將軍,老奴為將軍鞍前馬後,將軍……”

尉遲嘯卻毫無半點憐憫之心,舔了舔唇,臉色變得偏激,哈哈大笑:“正是因為你為我盡心盡力了一輩子,老子才要把你心剖出來看看到底是一顆忠心呢還是一顆笑裏藏刀的心。”

“將軍……”

管家嚇得腿都軟了,一個勁磕頭。

尉遲嘯伸了個懶腰,站起來,淡淡道:“來人,給我拖出去剁了,煲湯喝。”

“將軍——”

幾個鐵甲兵卒進來,不由分說架住那管家就拖了下去,將軍府響徹一道淒厲悲苦的哀嚎。

尉遲嘯坐在梨木椅子上,閉目假寐。這些年,他愈發看不透身邊的人,隨著一次次建功立業,老部下一個個死去,身邊的部將無不是陽奉陰違,哪怕是自己的結發妻子,也是當麵一套背地一套。將軍府上下無不是對他畏懼,沒有哪一個真心忠於他。但是作為一個鐵血軍人,他心裏清楚,如果不能以德服人,不能讓人從心裏欽佩他,就必須要人從心底畏懼他,隻有這樣,他這個將軍位置才能坐的穩。

這時,他的心腹,副將王貉迎麵走來,恭聲道:“將軍,劉員外來了。”

“哦?”

尉遲嘯大喜,趕忙吩咐下人加把火,務必等待會吃晌午的時候把管家的肉燉爛,邀請劉員外一起享用,下人戰戰兢兢領命。

劉員外本名劉之鶴,沒發家之前,壓根不配有名,逢人就叫他“劉三”“劉三娃”。很久之前本是一個開包子鋪的老板,沒讀過什麽書,大字不識兩個,四十來歲了還沒娶妻。要說這劉之鶴也是一朝得勢雞犬升天,有一次他傍晚收攤,遇到了醉酒的尉遲嘯,當時右將軍嘴饞,在錦城收斂了不敢正大光明吃人,怕被抓到把柄,那日借著酒勁,硬是看上了一個出來解手的小孩子,眼睛都直了。當時就一刀下去,把那小孩的心髒剖出來,吮吸他的鮮血,劉之鶴看到這一幕嚇得魂飛魄散,當場就被尉遲嘯發現,他為了活命慌不擇路,還以為遇到了夜裏吃人的魔鬼,當時就拍胸脯說他年齡大肉騷別吃他,要去給他找年幼的孩童給尉遲嘯吃。尉遲嘯心了合計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難免憋出麻煩,就心生一計,把劉之鶴扶持起來,成了一個人人稱頌的好員外,一夜暴富的好商人。

尉遲嘯利用職務便利一箱操作,就讓劉之鶴在賭坊鹹魚翻身,還把那些年自己通過各種不正常手段得到的金銀細軟交予他保管。尉遲嘯是黔地少數民族和大涼人的混血,不是錦城本地,沒爵位,那等年事已高,他告老還鄉自然沒什麽金錢。再說,根據《大涼律》《益州律》,凡有官職軍銜者,皆不能經商,這也是避免許多心懷不軌的人利用職務便利撈錢,擾亂市場秩序。尉遲嘯很苦惱,自己一生征戰,沒什麽子嗣,這也導致自己不能通過正常渠道搞錢,這就讓他起了為自己鋪路的打算,暗中攢下了不少黑銀。劉之鶴就這樣被他扶持起來了。

“拜見將軍,將軍千歲。”

劉之鶴是一個很精神的中年人,穿一身華貴大褂,精致綢緞。自打一朝鯉魚躍龍門,換了麵貌,他就時常注意自己的打扮鶴談吐,不然被人輕視,暗地裏罵一聲“土包子”“暴發戶”總是很不爽。所謂人靠衣裝馬靠鞍,這搖身一變,倒的確人模狗樣兒,比肩世家老爺。

尉遲嘯哈哈大笑,擺擺手:“老劉你來的正好,我這剛殺了個人,正好一起嚐嚐鮮兒。”

劉之鶴心裏難受,自打和尉遲嘯公事後他也免不了要跟著他吃人肉、飲人血,每次回去都得吐得死去活來。縱然如此,他還是佯裝驚喜:“是嗎?哈哈哈,那小人今晚可有口福了。”

“嘿嘿嘿,本將會虧待了你?一般人可還真是無福消受,也就是你了,老劉,你猜我殺了誰來款待你?”尉遲嘯壞笑。

“誰?”

劉之鶴心中一驚,猜測難不成尉遲嘯又把自己哪房小妾給宰了?一想到這個他就肉痛,這些美妾可都是他在外麵盡心盡力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己都不敢染指,就火急火燎送到右將軍府供尉遲嘯暖床,結果每次每一個小妾總是免不了被殺了煲湯的下場。

“管家,張全。”

“什麽?”

劉之鶴驚愕,旋即感到後背涼颼颼的。

他腦海裏浮現管家的模樣,在他眼裏,張全是尉遲嘯的心腹,為他鞍前馬後,為他處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在將軍府鞠躬盡瘁了十幾年,最後落得這麽一個下場,讓人唏噓。

尉遲嘯皺眉,語氣有些不悅:“怎麽?覺得他的肉老,不好吃?”

“不敢不敢……”劉之鶴一個哆嗦,趕忙搖頭。

“哈哈哈,最近嫩的吃膩了,來點不一樣的,看看老骨頭燉透了是什麽滋味。”

“將軍說的是。”劉之鶴惶恐不安,隻管賠笑。

二人聊了須臾,進了正題。

劉之鶴此番來將軍府是有重要事情會談,不然哪怕是再重要的事,比如商業上被對手如何奚落如何挑釁他都是咬牙自己硬抗,能不驚動尉遲嘯就不驚動他,就怕到時候落得個“廢物”的頭銜,推下去砍了紅燒,這輩子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就煙消雲散了。說白了他就是尉遲嘯的狗腿子。

這次左懷玉頒布《十三戶役》引發了不少**。古往今來,但凡出台關於政治和軍事的政策,那一定是和經濟息息相關的。無論是州府還是朝堂,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就有鬥爭,這種重大舉措,往往都是能喂飽無數的人,許多有職務便利的、有能力的都盯著這塊蛋糕,無論是克扣糧餉還是私增賦稅,亦或者暗箱操作中飽私囊……都是有可能的。這種巨大利益,尉遲嘯自然眼熱,不好好貪一筆,都對不起他這身鎧甲。

“之鶴,你是聰明人。”

“是。”劉之鶴心裏叫苦,這話他聽的雲裏霧裏,隻能大腦飛速運轉,猜測將軍的意圖。

尉遲嘯不是隻知道吃人打仗的莽夫,他笑了笑:“所謂想要讓百姓都掏出東西,那就得讓豪紳先掏出更多的東西。”

劉之鶴更加迷茫,但麵上笑嗬嗬的,露出恍然的神色。

尉遲嘯哈哈大笑,端起茶杯一飲而盡,搖頭道:“我們有糧食,卻沒金子,府君要的是糧食,但我們要的是金子,你懂嗎?”

說實話,劉之鶴不懂,但還是裝懂地點頭:“小人懂了。”

“懂了就好,你想啊,現在百姓沒了糧食是不是家裏窮得揭不開鍋?”

“是。”

“我的意思是,放出一部分糧食,賣出去,而你要做的,就是帶頭,帶著氏族勢力的頭,把糧食價格給我打上來,換成我要的金子。再帶頭把價格打下去,最後兜兜轉轉給我把糧食收回來,明白嗎?”

劉之鶴心一驚,尉遲嘯說的簡單,可他心裏苦啊,這實行起來何止是難,難入上青天,現在百姓兜裏空****的沒點銀兩,要是這麽一搞,來年百姓該怎麽活?

尉遲嘯見他這副神色,臉一冷:“廢物,沒腦子的東西。”

“將軍教訓的是。”

“哼,任何東西都是看一個需求,要是人餓急眼了,別說天價糧食,就連自己兒子都會吃,虎毒食子,明白嗎?”

劉之鶴多想叫一聲不知道,但他沒辦法,眼前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魔王,他隻能硬著頭皮點頭。

尉遲嘯瞥了他一眼,淡淡道:“再點撥你一下。現在咱們蜀地亂啊,土匪下山的事情可不少,動輒燒殺搶掠,再者,瘟疫啊水災,都是不可避免的,明白了嗎?”

劉之鶴醍醐灌頂,慌忙點頭。

明白了。

尉遲嘯是打算借著山賊下山的名義,把這批糧食拿了,再讓地方氏族自己想辦法再弄上糧食來。隻不過這種事情尉遲嘯不方便親自去幹,希望他能找一批門客襲擊運糧隊伍。其二,也可以讓劉之鶴率領門客假裝山賊襲擊村鎮,搶了糧食,再不濟,放水,放火,投毒,總之無所不用其極,隻要讓百姓吃不起飯,不就乖乖把銀子交上來了嗎?

不一會。

有下人端上來熱氣騰騰的排骨湯。

劉之鶴看了一眼便覺得惡心幹嘔,但還是強忍著吃下,還假裝一臉享受地誇讚,尉遲嘯吃的滿嘴流油,聞言大笑:“哈哈哈,老劉,還是你最懂我。”

“將軍,那是,那是。”

“我聽說你那四夫人剛給你生了個女娃娃吧?”

劉之鶴拈起一截燉爛了的肉的筷子僵在半空,手忍不住抖了一下。

果不其然,尉遲嘯接下來的話無疑是給他潑了一盆涼水:“哦,既然這樣,明天帶我府上吧。你也忙,估計照顧不過來,淘神費力不說,還惹人說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