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我會化作天上的星星陪伴著你

北漠南,長城外。

安妮婭背著昏迷不醒的林孤生行走了一天一夜,幹糧已經耗盡,這冰天雪地,她一個弱女子又沒習過武,更沒什麽真氣護體,能堅持到現在簡直是個奇跡。她的臉被凍的通紅,很僵硬,又饑又餓,還沒有火源,眼皮越來越沉,但背上昏迷中的林孤生就是她全部的意誌力。

不能死。

如果自己死了,林孤生怎麽辦?風伯豈不是白死了?

“唔——”

林孤生口齒不清地呻吟了一聲。

“孤生,你怎麽樣了?”

安妮婭急忙放下林孤生,用襖子鋪著,摟在懷裏。

林孤生臉色慘白,他的眉頭微顰,呼吸若有若無,額頭上散布著細密的汗珠,身體像泥一樣鬆散,貼在地上,像是沒了脊梁,好像很難受,很虛弱。安妮婭目光一緊,伸出早就被凍僵的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好燙,應該是發燒了。

糟了。

安妮婭咬牙,這鬼天氣,發燒了還得了?連綠植都沒有,哪裏找藥?

她的心一沉,有些絕望。

林孤生迷迷糊糊中,舔了舔唇,很難受。

安妮婭下定注意,取出寶劍割破了自己的手指,放在林孤生嘴裏含著,昏迷中的林孤生仿佛感受到溫熱,貪婪的喰吸著,沒一會,他的臉色就變得紅潤,好像有效果。安妮婭慘然一笑,擦了擦淚水,剛剛是要嚇死她了。

又走了半日,天色漸晚。

疲憊的安妮婭再也沒了力氣,正好看到一個山洞,她也擔心山洞裏是不是棲息了什麽熊瞎子冬眠,但這個夜晚要還是在寒風暴雪渡過,料想二人絕對沒有命在,隻能硬著頭皮進了山洞。山洞裏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很陰森,安妮婭不敢太深入,隻求遮風避雪就好。

林孤生還在昏迷,毫無蘇醒的跡象,且額頭冰的厲害。

這……

先前發燒燒得厲害,現在又傷寒,這不得把腦子折騰壞?

安妮婭早已饑腸轆轆,沒了力氣,隻能把林孤生摟在懷裏,用自己身體的餘溫驅散林孤生的寒氣,自己凍得瑟瑟發抖,隻能咬牙,她的眼皮越來越沉,隨時要昏死過去。

“孤生……”

恍惚中,安妮婭開始回顧自己可悲的一生。

那年,她與王兄縱馬入劍門狩獵,何其自由何其不羈?那時年幼,呼吸著草原上自由的空氣,生活裏的一切都是青春飛揚的氣息。

後來,隨著年長初成,背負了家國大任,開始培養琴棋書畫,直到南下入大涼,認識了林孤生。他真的好年輕,意氣風發,明明是廣為人知的廢柴,卻又有一種氣質,有一種感染力,他真是善良……

“嗯……”

迷糊間,她聽到懷裏有動靜,一個激靈從記憶中蘇醒,看到林孤生冒著熱汗,痛苦呻吟,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風雪還在下。

寒風還在刮。

安妮婭自嘲一聲,自己……應該是走不出去了。

她看向林孤生清秀且略帶三分稚嫩的臉,咬定了主意,自己一個弱女子,是萬不可能走出茫茫大漠,但林孤生一定可以,他繼承了風伯的真氣,是名副其實的武林人了。

想罷。

安妮婭果斷切開手腕,喂養林孤生。

感受到血液的餘熱和腥味,林孤生嗅了嗅鼻子,貪婪吮吸。

安妮婭意識逐漸消散,一手輕輕搭在林孤生的脖子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孤生,下輩子我等你娶我。”

“孤生,我會化作天上的星星守護著你,陪伴著你。”

……

睡夢中。

無數從小到大的記憶片段紛至遝來。

五歲的林孤生眼巴巴坐在帥府演武廳門檻,看著自己的大哥和堂哥執劍、練武,心裏說不出的羨慕。

“小公子。”

風伯輕輕將他抱起,甚為憐惜地刮了刮他的鼻子。

孩童林孤生握緊拳頭:“風伯,我長大了,也要和大哥他們一樣執劍帶兵。”

風伯微微一笑:“會的,會的,一定會的,小公子生來就是要馳騁疆場,與那世間最強的高手爭一個高下的。”

“是嗎,那太好了。”孩童歡呼雀躍。

可惜,六歲那年,太安帝駕崩,太子繼位,定年號為“天授”,那年,年幼的林孤生在風伯的陪同下被送進了皇宮,成為穩固皇權和軍權的籌碼,直至後來一十二年,仍然沒習武。

林孤生醒來時,早已淚流滿麵。

有時候我們不知道,命運饋贈的東西其實在暗中早就定好了價格。

如果自己習武的籌碼是讓風伯去死,那他甘願一輩子做一個廢物。

已經過了一夜,山洞外的風雪逐漸停了。

林孤生盯著靠在自己肩上沒了氣息的安妮婭愣愣出神,沉默了許久,他看到安妮婭手腕上結痂的傷口,看到安妮婭嘴唇近乎病態的白,看到了他的肌膚沒有半點血色,這一刻,林孤生喉嚨哽咽,隻覺得滿心愧疚。

“安妮婭……”

林孤生哭了,這幾天,興許是把他這輩子的淚水都流幹了吧?

這個不可一世的紈絝,終究是有脆弱的一麵。

“安妮婭……”

十八歲的林孤生在山洞裏抱著屍骸嚎啕大哭,一覺醒來,陪伴自己十八年的風伯死了,安妮婭也死了。

林孤生不禁垂淚想道,如果能重來,他會不會刻意避開某個時間或者某個人?這樣就不會有這麽多悲劇了。

可是,這何嚐不是命中注定的宿命。

與此同時,林孤生感受到了來自丹田原本屬於風伯的精純真氣在升華,隨即遊走全身,如一百零八朵金花盛開,滋養己身,短時間他就獲得了無限力量。他默默抱著安妮婭進了山洞深處,用真氣鑿開一座冰棺,就安妮婭放在裏麵,然後又毀掉了山洞,如此,安妮婭算是魂歸故裏,永遠沉眠這片土地。

經過了這麽多,林孤生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無喜無悲,喉嚨幹澀,哭啞了,隻是心口隱隱作痛。

林孤生下意識摸了一下懷裏,發現是兩份卷軸,其中一份是風伯塞給他的,還有一份是龐士雲給的《千裏傳送卷軸》,他極為懊惱,為什麽他沒有事先對安妮婭說自己有這定點傳送卷軸?如果早點拿出來,風伯也許不會死,安妮婭也不會死,可一切都晚了。可是他不知道,縱使有這傳送卷軸,也隻能送走一個人罷了,一切都改變不了。

風伯給的卷軸上記錄了林氏絕學《百裏戰卷第一層》,全篇一百餘個字符,晦澀難懂,暗含深意,大概講述了一個“樵夫砍柴”的故事,林孤生仔細研讀,還發現卷軸下方刻了一個地址“曲江中遊紫蘭竹林”,這字跡沒有上墨,倒像是臨時刻上去的,且是用真氣刻的,看來是風伯希望自己去這個地方,如果沒猜錯應該是那批被千裏傳送仙術卷軸定點傳送走的金銀細軟。

眼下有了《百裏戰卷第一層》的心經功法,倒是可以勉強修行,隻是後續該如何?

山洞坍塌,巨大的動靜傳到很遠處。

林孤生聽到有馬蹄聲往這邊趕來,看來因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北漠持續對長城邊界增兵。自己雖然繼承了風伯的真氣,但移花接木有損耗,大概也隻繼承了三成左右,且自己從未習武,相當於空有蠻力,麵對這麽多強寇,不可力敵,必須要避其鋒芒。

他攥著之前龐士雲贈予他的卷軸。本來自己是打算收藏,看來現在必須要用上了。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渴望活著,隻求為風伯報仇,對得起風伯和安妮婭的期望。

數百精兵衝殺而來,將林孤生團團圍住。

林孤生不慌不忙,調集內氣在寶劍摩擦,瞬間迸發出火花,卷軸遇火則燃,晦澀玄奧的大道符號激發,林孤生瞬間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眨眼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上古傳送仙術卷軸?”一審身披神秘圖騰襖子的巫師皺眉。

……

冀州,邯鄲。

大軍整頓,張遷調集全州之力,迅速組建了一支規模龐大的軍團,共計四個軍,兵力達四萬,將軍權交付林破軍,其他兵馬陸續會增援邊疆。

月明星稀。

林破軍穿一身洗得發白的麻衣,走在軍營裏。褪去崢嶸的他,若是像現在這般低調,隱蔽鋒芒,倒像是一個鄰家老農。

剛入軍營,林破軍就皺眉,入目是放浪形骸的嬉笑聲打罵聲,站崗的士兵相互閑聊,沒有半點警惕之色;而那些大帳中,舉著一大幫士兵在賭博,瘋狂呐喊;也有勾肩搭背,喝得醉醺醺的漢子彼此吹牛自己如何縱橫女人肚皮……總之,這裏根本不像是軍營,儼然一副城中村的旮旯胡同。

這樣的部隊如何作戰?

這樣的軍紀如何取得勝利?

林破軍歎息一聲,凝目看到一骨瘦如柴的新兵被幾個老油條打罵。

老兵吊兒郎當翹著二郎腿,邪笑道:“小子,新來的?”

“是,看到刺史大人貼出的招兵告示,林大元帥要帶領我們打仗,我就投軍了。”新兵壯著膽子道。

老兵點了點頭,搓了搓手,意思很明確了,那就是要收錢:“知道這裏麵的規矩嗎?”

新兵搖頭。

老兵覺得詫異,畢竟新兵入伍孝敬老兵一點銀子這幾乎是人情世故的共識了,居然真有人不懂,於是態度沉下來:“為什麽來當兵?”

新兵躊躇片刻,正色道:“因為……保家衛國,蠻夷入侵我冀州山河,我等熱血男兒當以死報國。”

誰知此言一出,那老兵頭子以及一眾老兵都是捧腹大笑:“哈哈哈哈,來了一個傻子。”

新兵不解。

老兵們笑得肚子痛,人仰馬翻,合不攏嘴,有譏諷,有嘲弄,有輕蔑。

新兵一頭霧水,自己說錯話了嗎?當兵不是為了保家衛國,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故鄉免受蠻夷侵略嗎?

林破軍心裏歎息,這樣的軍隊……實在無可救藥了,他走過去,輕輕拍了怕新兵的肩膀:“你跟我走。”

“老頭,你哪個旗哪個營的?你們百夫長是誰?敢如此大膽!”老兵頭子見有人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搶人,不禁怒喝。

林破軍回眸,隻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老兵忽然感受到一股死亡的壓迫,頓時不敢說話了。

這是……屍山血海。

一老一少來到一空****的大帳。

林破軍看向眼前略顯青澀,有些靦腆,也就和自己幼子一般大的年輕人,忽然覺得和當年的自己有些相似,於是笑道:“你叫什麽名字?”

“陳……陳東海,幽都大澤鄉人。”

“東海,好名字。”

這會,這年輕人總算反應過來眼前的白發老者應該是將軍一類的大人物了,因為林破軍端坐在大帳寶座上,麵前是許多公文竹簡。

“你是為了保家衛國才來當兵?”

陳東海思索一會,不好意思地說道:“我,我是來邯鄲討生活的,我的故鄉是幽都,毗鄰長城邊界,如果蠻夷南下,那麽我的故鄉就是第一個淪陷。”

的確,邯鄲位於冀州以南,幾乎是和中州接壤,遠離邊界,幽都可以稱之為邊疆城市了。

“好,你就留在我身邊,做我的副將。“

陳東海狐疑:“您是?”

林破軍微微一笑:“我是林破軍。”

……

深夜。

林破軍走出大帳,望著軍營,眼眸是深深的無力和陰霾。

三個月。

他隻需要三個月訓練冀州軍,屆時,冀州軍將煥然一新,一定會成為一支虎狼之師。可惜他沒有時間,皇帝不會給他三個月,北漠也不會給他三個月。

次日,冀州刺史張遷親自來給林破軍送行,諂笑道:“大帥,那下官就在邯鄲恭侯大帥凱旋的消息了。”

林破軍冷著臉看著他:“張大人,本帥別無要求,隻希望張大人能將軍需糧草馬料按時送到。”

“下官一定。”

張遷把頭埋的很低,一臉恭敬。

大軍出發。

這幾天,前線屢次傳來戰報,都是關於北漠軍在長城外集結的消息,且敵方兵力已達三萬之巨,以騎兵居多。

……

天下城,紫春閣。

一抹暗香,氤氳千年,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席地而坐,麵前是一盤圍棋,黑子和白子無聲無息的廝殺,似乎意味著什麽,有長相絕美的丫鬟淑雅地給二人倒酒。

公孫遲捋著胡子,笑道:“算了一下時日,林破軍應該已經接手冀州軍的爛攤子了,嚴大人不妨算一下他兵敗的消息何時傳來?”

嚴冬淡笑:“那自然是年關以前,皇上可是想安安心心過一個好年的。”

公孫遲不置可否,頓了頓,道:“那嚴大人再猜一下,皇上如何解決這次危機?”

嚴冬冷笑,瞥了一眼那長裙丫鬟,後者退下,他才緩緩道:“當年江一劍意破敵大荒勇士三千甲,震懾了大荒及北漠數十年,如今劍神老了,總該有新的人站出來,那永無觴也是時候亮劍了。”

公孫遲哈哈大笑:“是啊,隻是武學真是奇妙,權力也是奇妙。能以一己之力扭轉戰爭局勢,也能一句話掌控千萬人的生死。”

嚴冬端起酒杯,淺淺抿了一口茶水,執了一黑子放在棋盤,然後伸了個懶腰站起來:“公孫大人,敗勢已定,無力回天,你輸了。”

……

天下城,深宮。

皇帝眯著眼,躺在舒適的搖椅上,有宮女恭恭敬敬為他按摩,很是享受。

老太監黃石恭敬道:“陛下,是時候派兵入北漠了,到時候戰況激烈,還不方便,也好在林破軍兵敗的第一時間做好應對準備。”

皇帝微微頷首,笑道:“黃石,你覺得朕這一次該如何解決北漠問題才能一勞永逸?是扶持傀儡上位,還是分封諸侯,亦或者徹底滅掉這個民族?”

黃石思索片刻,目露寒光道:“陛下,老奴覺得蠻夷狼子野心,不可不除,但要是趕盡殺絕,上千萬之巨的民族……恐怕不妥。但蠻夷卑劣,是無法徹底馴服的,老奴以為,還是殺幹淨的好,過在當代,功在千秋。”

那捏肩的丫鬟一下子被嚇到了,手上一頓,很快恢複自然。

要是老太監的話傳了出去,那真是嚇人的,一句話決定了上千萬人的死活。

皇帝搖了搖頭,睜開雙眼,抬手劍,掌心一團紫色煙霧繚繞,那宮女仿佛想到什麽,趕緊痛哭流涕的哀求,可惜皇帝眼神冷漠,下一刻,宮女形神俱滅,皇帝收斂紫氣,愜意地閉目養神,道:“黃石啊,朕這一生,已經造下太多殺孽了。雪國那年,屠盡烏拓部落,這件事朕這些年時常做惡夢。”

黃石趕忙謙卑賠笑:“是,是,老奴隻是提議而已。”

“嗯,黃石,你知道如何瓦解一個民族嗎?”

“老奴不知。”

皇帝悠然道:“隻需要抽掉男人的血性和脊梁,奪走女人的廉恥和善良,那麽這個民族,往往需要幾代人去擺脫奴性,甚至從此一蹶不振。”

黃石若有所思。

“宣永無觴覲見吧,培養了這麽久,是時候亮劍了。”

“遵旨。”

世人都知道永無觴是他的義子,知道永無觴是雪國蠻人,是他當年繼任皇位,照例去深淵檢閱封印魔族的天碑時遇到的。但世人不知道,姬洹還是太子的時候,時年雪國動亂,燕氏無力抵禦烏拓部落的起義,姬洹主動請纓,領兵入雪國作戰。他發現一個令人驚奇的事情,烏拓人的武學根骨極佳,仿佛是與生俱來修行武道的種族,這讓姬洹又驚又喜。喜的是如果能徹底統治這個民族,為他服務,他將擁有一支無敵之師;驚的是這些烏拓蠻夷簡直是桀驁,怪不得燕氏無能為力。姬洹隻好做了一個殘忍的決定,既然不能為我所用,就悉數殺掉,免得養虎為患。雪國是大涼封印魔族的墳墓,可不能有半點閃失。後來許多年,姬洹都有些後悔,當初要是留上幾個烏拓人的孩子從小培養,也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

最後,機緣巧合下,他遇到了少年永無觴。